江源市多雨又临江，雨水和生活用水采取分流制，建筑内部的污水和废水统一在城市下游的处理厂进行消化分解，最终流入河道。
家用和商用水的区别在于，商业用水含有更多的化学成分，在降解净化的过程中使用物理和化学双重过滤，如果抛尸来源是商业用水，那别说是碎尸，就算是完整的尸体也会被折腾的面目全非。
果不其然，杨在源说：“是商业污水。”
裴临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开车，开的公放，挂后没再和戚白谈案子，看了看时间，打算先把弱不禁风的病号折腾明白了再回局里。
戚白正盯着手机不知道查些什么，灰绿色的界面微微闪动，他看完论坛信息，才不慌不忙的抬起头，说：“商用污水。”
裴临明白他的意思，‘嗯’了声，随手递过来一瓶水。
事实上，不管是家庭用水还是商业用水，都会通过地下管道排出，而这个从抛尸到污水处理厂再到河水的过程，少说也得十天半月，假如凶手的抛尸地点既定，那么警方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同时在河岸和处理厂发现尸体的。
也就是说，凶手有意的选择了两个相隔50公里的地点进行抛尸，这才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裴临怎么想都觉得凶手背后的动机不仅仅是死者，猜测道：“凶手的目标有可能是李伦生。”
问题是一个通过煤气中毒伪造他杀，手段不那么聪明，随时可进监狱的喽啰，值得用另一桩恶性杀人案件掩盖吗？
又或者，对方是怎么知道碎尸案一旦移交到市局，李伦生就会被快速送入庭审甚至于结案呢？
“不一定是李伦生，”
戚白轻轻拧起眉，因为身体不舒服，带着一点鼻音和沙哑，听上去有些忧虑。
“凶手的目标可能不是他，而是你。”
……
房间里没开灯，空旷的客厅里摆了只灰皮沙发，光洁又干净，上面别说杂物，就连根明显的头发都没有，估计苍蝇上去都要打滑。
戚白进门的第一件事不是喝水，不是吃药，而是把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了起来，又反复检查了一遍，他莫名的想起了邻街的十三层狙击点，深度怀疑要不是自己在，他可能会从哪拿出一把带瞄准镜的狙击/枪，把周围高点都排查一遍。
不仅职业病，还有强迫症，裴临突然觉得他强大又可怜。
裴临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把戚白反复检查窗帘的手隔着层布固定在了玻璃上，停顿了片刻。
戚白的手骨节清晰，十分冰凉，握在手里有种棱角分明的雕刻感。
裴队自认有识人之明，显然戚白的性格属于那种别人惹你生气，你当别人放屁的冰冷孤傲型，除了第一次见面开了句玩笑外，平时半句废话也没有，现在想来，仅有的几次冲突也是表演试探的成分居多。
他有太多问题急于解答，案子的，戚白的，他自己的以及当年的那场事故，戚白凭什么认定这案子背后的目标是他，暴雨那天晚上准备狙击的人是谁，这人又凭什么敢用危险枪支袭警，太多了……
裴临的瞳孔很深，在某一瞬间掺杂了太多疑惑和猜测，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危险。
短暂的沉默，就在戚白以为他会追问什么的时候，裴临已经将手放开，窗帘拉好，自顾自地脱了外套，露出一身仿佛是从哈士奇窝里刨出来的皱巴衬衫问道：“想吃点什么？”
戚白一愣，没想明白他是怎么完成起承转合的，只好不发一言的看着他。
不知道‘吃’这个字眼触动了什么，裴临一回头，看到那只在他身圈过地盘的奶猫从卧室跑了出来，正用圆溜溜的猫眼盯着他，尾巴轻轻一甩，对着锃光瓦亮的食盆‘喵’了一声。
裴临‘嘿’了一声，假装去拿猫粮，这崽子果然慢悠悠的跟了上来，没等走近，就被人一个箭步拎了起来，堂堂刑侦队长，丝毫不要脸面的用手捏了捏奶猫，惹来一串‘嗷嗷’乱叫。
戚白有点看不下去了，嗓音平平道：“捏，捏死了省麻烦。”
裴临应声松手，用那种汉奸进村的表情朝幼崽招了招手，哄骗道：“来来，小白……”
裴临的声音一顿，戚白正在注射阿莫西林的手也一顿，看着他无声谴责。
“咳，小白这个名字也挺好的，它有名字了吗，没有的话我……”
戚白将针头往外一拔，因为只用了一只手，未经按压的针孔冒出血珠，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十分刺眼。
裴临‘嘶’了一声，成心逗他：“没有就没有呗，你急什么呀，给他取一个，叫狗蛋儿怎么样？贱名好养活，哎！”
整洁干净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有，苍蝇上去打滑的沙发头一次被人扣出靠枕，看也不看的丢了出去，肇事者随即淡定的取出酒精棉片，按压在针孔的部位，说：“年年，”
“什么？”
戚白紧了紧后槽牙，十分有涵养的说：“年年有鱼的年年。”
“啊？噗！”裴临老实的笑出声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名字还挺羞耻挺可爱的，他从地上一窜而起，躲开了飞过来的抱枕二号，这才不慌不忙地接起电话。
高航少见的连打两个夺命连环call，语速比刚才汇报污水厂发现碎尸时还要快。
实时数据，他们一直监测的交易论坛忽然复苏，就好像闭市七天的股市开盘一样，数据呈几何倍增长。
突然暴增的论坛流量显示，独立访问IP超过了7万，重复访客比67%，与此同时，特殊流量监控系统发现网站的DV值很高，新增访客率超过1.4%。
如果将这份报告用非数据的语言解读出来，那就说明此时此刻，以论坛为交易平台的人不低于7万人，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回头客’，访问深度也就是在网站中的停留时间极长，就像某宝中搜寻喜欢的商品一样，有很多人都在寻找交易目标。
更可怕的是，每隔一天，大概就有一千多人注意到这个网站的存在，然而这个保守估计之所以令人胆战心惊，是因为信息的传播速度从来不是匀速发展，而是呈几何倍增长。
裴临脸色沉了下来，如果说之前这座城市下面有一座不为人知的墓，那这些数值无疑是打开墓碑的钥匙，锁在黑暗深处的冤魂恶鬼，正通过非法途径，逐渐曝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同时，抛尸所用商业用水的源头也基本锁定，地点在跨江大桥外一公里处的废旧工厂附近，也就是半个月前，发生许时良绑架案的那个柏油工厂……
裴临善始善终的煮了一锅粥，自己没吃，回家拿了些换洗衣服，临回市局前敲开了戚白的门，嘱咐了一声：“给你放三天假，病好了再来加班。”
说完飞快往他手里塞了盆脸色蜡黄、行将就木的仙人掌，关门的一瞬间，仙人掌差点被吹的秃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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