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樾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没有办法入睡, 不是因为忙碌, 只是单纯的失眠,困, 却没办法入睡。
直到今天,在医院狭窄拥挤的病床上,在香味熟悉的拥抱中,终于困意排山倒海袭来,两个少年互相倚靠着挤在一张床上沉沉入睡。
清早, 阮荇先一步醒过来,外面阳光透亮, 偶尔能看见有圆滚的小雀在早已落叶干枯的树梢飞来跳去,走廊上时不时能听见浅浅脚步声和说话声, 医护人员已经开始上班了。
枕边的人还在沉睡。
侧躺蜷缩着额头轻轻抵住他肩膀的睡姿,眼睛下面明显的乌青,还有额间微微蹙起的眉头, 都在昭示着他现在很累, 很困, 很没有安全感。
这样若有若无的依赖让阮荇在无可抑制欣喜的同时, 更多的是心疼,难过。
他的小太阳不应该是这样子, 他应该要一直开开心心,永远在没心没肺地笑,闹,浑身用不完精力, 什么也不能让他烦心的。
亲人离开了,他一定会难过很久吧。
阮荇咬着唇瓣,开始后悔自己昨天晚上不懂事地非要人过来陪他的行为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孙娥提着保温盒轻轻推门进来,看见床上躺着的两个少年时动作明显一顿,惊讶地微微睁开眼睛正想说话,阮荇连忙将食指竖在唇边对她比了个禁声的动作,在她走近时压低了声音跟她解释。
“妈,是时樾,听说我住院了一大早特意来看我,太困了想睡个回笼觉。”
孙娥恍然,连忙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
孩子的性格她是知道的,现在能有同学过来看望她是真的很开心。
无声指了指保温盒,示意早餐都在里面,不好打扰两个孩子,孙娥把东西放在桌上后便轻手轻脚离开了。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时樾才迷迷瞪瞪有了动静。睁开眼睛盯着洁白的天花板懵了好久,终于醒过神来。
一夜无梦,得到休息的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了。
两人脑袋凑在一起吃早餐时,阮荇歪头打量他,目光落在他眼下还是有些明显的乌青上:“时樾,你是不是这两天都没有休息好?”
“是啊。”时樾吃东西很快,两三下就喝光了一整碗的粥,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乡下城里来回跑,好几晚没合眼了。”
阮荇啊了声,有些担心:“要不你再上床来睡会儿吧,一直不睡觉怎么行?就算心里难过,也要记得注意身体的,别让人担心了。”
时樾放下碗筷抿嘴笑着看他:“同桌,你很担心我啊?”
阮荇点点头,又慌忙解释:“不是我,是我们,我们大家都很关心的。”
“你们大家是谁?”
“就是我,还有班级里的同学,还有你的爸爸妈妈……”
小同桌憋红了脸强行解释的样子太可爱,时樾绷不住了,笑弯了腰,额头压在他左肩上不停颤抖:“是啊小海藻,你亲爱的同桌是真的很难过很难过,你快再抱抱他安慰安慰。”
阮荇知道他又在逗自己了,眉头略略一松,还是依言抬手轻轻圈住他的背。
“好,时樾,你别难过了,生离死别常有,别让离开的人不放心。”
少年的声音温润清冽,比清晨第一缕阳光还让人舒服,放松,不自觉就会想沉溺其中。
不可抑制的调笑停下来了。
良久,以同样轻柔的动作抬手环住对方。
时樾偏着头,轻声问他:“小海藻,你说我以后做个医生怎么样?”
如果我是个医生,会治病救人,是不是在前一回去看望奶奶时就能知道她的身体其实并不好,就能在第一时间察觉事情的严重,第一时间送她去医院治疗,是不是这样,奶奶就不会这么快离开了?
好像还是不行,他没时间的,没有时间一直陪着独自住在乡下的奶奶。
有些离别早就已经注定了。
无可奈何一声叹息:“不过听说做医生很累的,学习累,背书累,考试累,还要考研,读很久很久,才能有资格做医生,我这么懒,多半也坚持不下来。唉,时哥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啊。一个悲伤的故事……”
“不会。”捧场王阮荇也不嫌弃他思想跳跃,很自然顺着他的话头往下接:“时哥多聪明,学习才难不倒他,不管他想做什么,肯定都可以心想事成。”
时樾说:“你还真是我的小粉丝,无脑信任啊!”
“只是对你有信心。”
阮荇红着耳朵:“不过……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会很适合做一个明星,大明星,光芒万丈,万人追捧的大明星。”
时樾意外挑眉:“明星?怎么,觉得你时哥比较适合靠脸吃饭啊?”
“不是啊。”阮荇小幅度摇摇头:“明星,所有人都可以看见,在最高最闪耀的舞台上发光发热,被大家热烈地喜欢着。”
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即使是再平凡的人,即使如我这般,也可以感受到你的温暖。
他天生就应该是这样的人。
时樾最后还是没有留下来继续挤在他病床上睡觉,跟一个病号一而再再而三的抢床位,可不是洒脱贴心的时哥的处世之道。
“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还得去上课,等我下课再来看你。”
“不用了。”阮荇忙道:“放学你早点回去休息,不用来看我的,来回奔波不方便,我妈妈会来照顾我。”
“不奔波,我想来。”时樾珍而重之把画抱在怀里走到门口冲他摆手:“走了,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在放学前发给我就行,别跟你时哥客气啊。”
下楼走到医院门口,人来人往,阳光刺目,一切都鲜活得稀疏平常,又不可思议。
真神奇,就差一点,他就看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嗤!
被自己的形容逗乐,时樾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二十分钟后,车辆停在一栋建筑高高的台阶前面。
怀里的画已经被他捂得发暖,时樾抬头望了一会儿,埋下脑袋数着台阶一阶一阶认命地爬起来。
办公室里,谢思思还在整理着病历本,门被轻声敲了两下,一颗脑袋从门缝挤进来,咧着嘴笑眯眯冲他招了下爪子。
“你好啊谢医生,好久不见,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
接下来的每一天,时樾都会在下课之后背着两个人的作业到医院陪着阮荇,顺便帮他补上落下的功课,还有讲解他不会做的习题,偶尔偷个空去问候一下谢思思,按头自己做心理治疗。
孙娥也终于知道,原来这个在家长会与她有一面之缘,又容貌出众的男孩子就是阮荇从初中就老是不经意对她提起的那位蝉联年级成绩榜第一的学霸,对时樾每天来找阮荇的行为更是喜闻乐见,每次看见人过来,就会自觉离开,不打扰他们两个学习。
“这个公式套在这里不太合适,过程变复杂了,你试试直接算法,这道理数值很小,直接算会简单许多。”
阮荇低头按照时樾说的方法试了一下,果然简单许多,两三步就得出了正确答案。
“确实简单好多啊。是我太笨了,只会中规中矩的来。”
“怎么就笨了?中规中矩最稳妥,也最不容易出错,你这样套公式是对的,虽然费时间些,但也没什么大问题的。”
“可是考试时候最重要的就是把握时间,提高效率。”
阮荇难得一见的一脸严肃。
小朋友这么较真?对哦,热爱学习来着。
时樾转着脑筋帮他开脱:“勤能补拙,熟能生巧,哪能一上来就上手?想你时哥也是做了无数本习题册,每天熬更打夜,上课听讲下课钻研,积累了这么多年才有这个功底的!你说是吧?”
阮荇抿嘴看着他,
勤能补拙熟能生巧他信,至于熬更打夜刻苦钻研……
这位同学怕是忘记他懒散随意的学习态度已经成名到人尽皆知,经常大半夜还在峡谷战场遨游的事情也早就被列表好友爆出来仰天长叹上苍不公平好多次了。
想着是要拆穿他还是一如既往给他捧场,头顶一热,对方伸手过来,摸小宠物一样将掌心搁在他软乎乎的发顶上揉了两把。
时樾逆着阳光,对他笑得明朗:“别急啊宝贝儿,离高考还早着呢,有你时哥这个考神在,你还担心自己成绩上不去?”
“别怂,时哥给你撑腰!”
宝贝儿,最微妙的三个字,可以对朋友,对兄弟,更可以,对恋人。
阮荇一张小脸刷地红透,乖巧地坐在床上不知一声,不动一下,任由搅乱满肠春情的始作俑者在他头顶作乱,将服帖柔顺的短发弄得乱糟糟。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他太敏感,总觉得自从那晚之后,时樾跟他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好多,近到他甚至觉得只要他一伸手,随时随地都能够到他的怀抱。
不管怎么样,他真的好开心。
第二天是周末,时樾在医院一直陪着阮荇呆到晚上九点,最后离开也不是自愿,而是阮荇担心他太晚回去不方便,借口自己困了把人赶走的。
“行吧,君要赶臣臣不得不走哇!”戏精樾期期艾艾站起来,背上书包磨蹭到门口想起什么,转身冲他:“时哥明天再来找你,一大早就来,给你带早餐,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时樾歪了下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小海藻你这么好养活可不好,得娇气些,反正我养的起。”
如愿看见病床上的小可爱又红了耳朵,嘻嘻一笑,吊儿郎当冲人家甩了个飞吻,将书包甩上肩头,带上门脚步轻快离开了。
这个点是打车高峰期,排队都有几十个,时樾就在医院对面公交车站转悠,一边排队一边等公交,谁先来宠幸谁。
三分钟后,打车排队还有四十九,公交车进入站台。
时樾低头点了取消后排队上公交,在等前边几个腿脚不好的大爷大娘时闲不住四处张望。
没想一眼晃过去,就看见一个神似时光耀的男人在不远处一家餐厅里正吃着饭,在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个陌生的黑发白裙的女人,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
像是真的像,不过再一想就知道不可能了。
时光耀还忙着做他那个收购项目,这个时间压根儿不会出现在这里,还单独陪一个女人吃晚餐。
于是,啧啧感叹一番造物主的奇妙,时樾便收回目光转身上了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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