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奶茶阮荇一直没有喝,直到下班回家了,拎在手上还是完好无损,连吸管都没有拆封。
知道奶茶这种东西不能久放。
可知道归知道,可是他还是舍不得。
放在餐厅里的时候一个同事见是他的,笑嘻嘻就想拆开喝了,被阮荇眼疾手快拦下。
对方惊诧于他竟然舍不得一杯奶茶,眼睛都瞪大了:“我的天,不可置信,小阮,你变了,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善良可爱无私的小阮了!”
阮荇只是笑笑,把奶茶装好了放进柜子里,转身说:“别的都可以,这个有点特殊,暂时不能喝。”
别的都可以,唯独他给的东西,他不想分享,任何人都不想。
回到家,习惯抬头看一眼,跟平时的漆黑一片不一样,家里客厅的灯到这个时间竟然还亮着。
是谁还没有睡……
应该是妈妈吧?
阮荇心里存着侥幸,可是提着袋子的手不自觉紧了些,连走路的步子也僵硬了不少。
客厅灯光全开也很昏暗,三盏灯坏了两盏,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修。阮荇在掏钥匙时动作放得很轻,尽量攥在手里不弄出动静。
绕是做好了心里准备,推开门看见坐老旧沙发上抽着烟的阮建城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手抖了一下。
钥匙掉在地上当啷一声响,阮荇低低叫了声爸,弯腰捡钥匙时,听见厨房里传来一声极力忍着的抽噎。
空气里淡淡的酒气这时候才钻进鼻子,阮荇闻到的同时,心里猛地一凉,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他爸又喝酒了!
“又搞到这么晚回来?你有多少能耐,能挣几个钱?整天起早贪黑也没见往老子包里塞过什么,有个屁用……”
阮建城一喝多脾气就变得更差,骂骂咧咧停不下来,什么难听的都能说。阮荇全当听不见,低头换鞋,一声不吭。
“老子说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阮建城越骂越来劲,干脆站起来几步跑到阮荇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早就说了那破书读了也没用趁早退了省事省钱!还非要去,有什么用?!整天看不见人,只知道花钱不知道挣钱,养你们娘俩我还不如养条狗,饿了还能杀了吃!”
厨房里呜咽的声音更大了些,钻进这时候阮建城的耳朵里就是火上浇油。
嘭地一脚踢在鞋柜:“哭什么哭?!老子还没死呢,这么急着给老子哭丧?再出一声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
厨房呜咽的哭声停住,阮建城黑着脸转头看他,一身酒味熏得人眼睛酸,阮荇不着痕迹悄悄往后退了些。
“钱呢!”
阮建城瞪着眼睛摊手:“不是说在打工?拿出来!不然老子今晚就打断你的狗腿,让你明天都出不了门!”
“工资月底才发。”
“月底?你他妈打个散工还月底,骗谁呢啊?”
阮建城没耐心,说着就要动手去拉他。
阮荇下意识就想把手往后藏,被一脚狠狠踹在膝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阮建城趁机抢过他手上的袋子,一看是杯奶茶,火气更甚。
“没钱?没钱还跟老子搞这些玩意儿?”
啪!
奶茶被用力砸在地上,塑料杯禁不起这么大力气,爆开时带着香味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连阮荇身上脸上也没能幸免。
“赶紧给老子把钱拿出来!”
又是踹人又是摔东西,噼里啪啦动静不小。厨房里捂着嘴不敢哭出声的孙娥被吓得腿软险些站不稳,死咬着下唇跌跌撞撞跑出来挡在阮荇面前冲阮建城跪下。
“打我就是了,你别打他,他还要上学,要是被同学看见……呜呜……”
“老子管你看不看得见!我要看到钱!”
“建城,小阮的钱不多,还要留着交学费……真的,真的不能拿去赌啊!马上就要高三了,要高考了,要是全输光,他可怎么办?!”
“那正好!读书有个屁用!不如趁早退了出来给老子认认真真打工挣钱……”
老旧的房子,昏暗的灯光,嗜酒好赌的父亲,软弱无能母亲,零零总总算起来,几乎就是阮荇生活中的全部。
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膝盖被踹的地方疼得发麻,阮荇试着动了动,发现没办法站起来,只能原处跪回去继续缓着。
孙娥还在拉着阮建城的裤管不停低头求他,可是怎么能期盼一个酗酒家暴的老男人会有良心?
看眼一拳头快要落到她脸上,阮荇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抱住护在怀里,下死劲儿的一拳头落在他肩膀上,甚至都能听到骨头咔嚓一声响。
阮建城一生不务正业,浑浑噩噩得很,更年轻一点时甚至还在地下拳场□□拳卖过命,两母子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一拳一拳结结实实落在阮荇背上,肉砸肉的闷响,听得都让人害怕。
被阮荇紧紧抱着的孙娥压不住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到后面嗓子都哑了,阮建城才总算气喘吁吁收了手,换成一脚踹在他腰上:“行,不拿出来是不是?那老子就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月底要是还没看见钱,老子活剐了你们!”
酒鬼总算消停回屋,吵闹一阵的客厅安静下来,只剩下女人嘶哑的抽抽搭搭,和前面低低的安慰。
“那几个人,又来拉着你爸出去赌,钱都输光了,喝得醉醺醺回来耍酒疯到处找钱,幸好,幸好我提前把你的钱都藏在柜子最上面用箱子压着,他翻了你的房间,一毛钱也没找到。”
借着灯光,阮荇这会儿才看见她嘴角眼睛全是淤青,大抵在他回来之前,阮建城已经发了一阵疯了。
“没事儿,没事儿的妈,下次他再要钱,你给他一点也可以的,别让他打你,命比钱重要,没了我还可以打工赚的。”
浑身骨头和着肉都疼得不行,脸上却还挂着温柔腼腆的笑,眼神晶亮,所有的光都还在,没有因为这场殴打熄灭一丁点。
“小阮,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妈也没办啊……”
“妈,我知道的,我没事,真的。”
他轻轻拍着孙娥的背,忍着疼耐心安抚她临近崩溃的情绪:“还有不到两年,等我考上大学,什么都能好起来的,再忍一忍,很快了。”
好不容易哄着人进去睡了,强撑了许久的肩膀终于垮下来。
靠在门边喘了半天,等到身上密密实实的疼麻木得失去知觉,才拿了帕子跪在地上一步一挪,慢吞吞收拾满地的奶茶。
时樾真的是给他加了太多料,什么能来的都要来一点,腊八粥一样,弄地上也五彩缤纷。
浓郁的奶香味充斥在鼻尖,硬是把恶臭的酒气全压了下去,让他因为心慌胡乱跳动的心脏渐渐缓下来。
很自然地,他想起了白天放学时,时樾说要带他吃火锅养膘过冬的话,和邀请他去他家,说是要帮他一对一辅导。
那时候他是什么表情呢?嘚瑟,还是臭屁?
他忘了,只记得他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手搭在他肩膀时,他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如果,真的能和他一起吃一次火锅,能被他一对一辅导一次作业,那他肯定会开心到爆炸,会把所有好吃的都夹进他碗里,会努力做个乖宝宝,认真听他讲每一句,不惹他生气。
可惜不行。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现在时间对他来说,是最宝贵又禁不起浪费的。
别的不能实现,一杯奶茶也已经足够了,反正,只要是与他有关的,他都喜欢得不得了。
收拾完地面,阮荇才扶着墙勉强站起来,一瘸一拐进卫生间洗漱好,回到房间锁上门,从抽屉里拿出药熟练地给自己上一遍,再小心翼翼拖着身子上床躺好。
时间已经很晚了,外面连路灯都已经熄灭,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中,阮荇抬手将手指轻轻放在鼻尖,淡淡的奶香味似乎还没有散,若有若无的钻进鼻孔,味道莫名让人心安。
“一点儿不疼了。”
“谢谢。”
他半个脑袋都缩进被子,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悄悄翘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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