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亲手拉扯过孩子的人,江厌离了解魏无羡,她嵞染自然也了解蓝忘机,蓝忘机有每日申时泡小半时辰冷泉的习惯,几乎风雨无阻。眼下申时才过,若是他没有下山,此刻前去定能于冷泉中找到他。
然,冷泉里除了几片枯黄的竹叶,别说蓝忘机,连个鬼影都没有。
蓝启仁曾明令禁止过嵞染接近冷泉,怕被发现,嵞染叫自然是不敢叫的,蓝家的隐身术更是不能用。没法子,她只能一头栽进冷泉,然后以冷泉为保护,躺水底开始运转探灵之术。
嵞染的探灵术有点类似于蓝家的问灵,只不过问灵问的是死人,而探灵探的是活人,只要你还活着,不论你是身在九天,还是下落黄泉,亦或者转世再生,皆能被其探到所在之地,而且无需借助任何一件一品灵器来作为媒介。
蓝家两兄弟小时候常常会因课业太重而躲起来逃课,那时,嵞染就是靠着这招才能赶在蓝启仁发火之前找到的他们。
但探灵术极其耗费心神,每施一次,嵞染都必须最少修养四五天才能下床活动,正因如此,所以后来蓝曦臣和蓝忘机才再不敢逃课了。
回应来的很快,几乎在探灵术施出的一瞬,嵞染便身形一晃到了蓝忘机和魏无羡所在的寒潭洞中。
嵞染出现的时候,他们正跪在蒲团之上同面前一佩戴蓝家抹额的女修说着什么,听到声响后,三人皆回头望来。
六目相对,嵞染忽然有种闯进学堂打断了夫子教学的罪恶感。
“铮~”正欲开口打声招呼,嵞染耳边却是突然响起一声苍劲的琴音,她下意识抬头,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似是有道凌厉的仙器灵力自女修面前石桌上的七弦古琴朝她扑面而来。
“嵞染!”蓝忘机大喊道,“快躲开!”
他喊得凄厉,听得嵞染吓了一跳。
同时,她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竟是误打误撞地闯了蓝启仁常给她说的冷泉禁地,那个由蓝翼所设、且灵力强盛到足矣让她灰飞烟灭的蓝家杀阵。
思及此,嵞染也顾不上蓝启仁给她专门添的五十条劳什子的蓝氏家规了,避闪的同时,连忙凝转灵力召出一张布满诡异花纹的血色长弓,接着又反手从她自己的脊背中抽出一根刻着和长弓上面同样花纹的羽箭。
一箭过后,灭灵杀阵应声而碎。
魏无羡惊呆了:“以灵为引,以血为媒,无中生有,聚形化物。蓝湛,你告诉我,嵞染她用的是不是已经失传八百多年的取灵化物术?嵞染她……到底是什么人?”
蓝忘机抿唇不语,只呆望着正要把召出的长弓重新收回的嵞染,直等到魏无羡因耐不住好奇,打算直接上去询问嵞染本人时,他才握紧避尘,道了声:“我也不知。”
像是专门为了给他们解惑似的,正在此时,那原本一直安静端坐在古琴后的蓝翼突然开口了:“阿染,自当年于九韵山上一别,你我已是三百年未见了。”
话对谁说,阿染二字已是指明。
闻言,蓝忘机和魏无羡皆是一脸惊讶地望向了嵞染。
嵞染也惊了:“前辈认识我?”
蓝翼抚着古琴的手一顿:“你……不记得了?”
“我记忆有损。”对方既是蓝家的先祖,嵞染自然没有瞒她的道理,于是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失忆的事情都说了,顺便还简单讲了讲自己从夷陵乱葬岗出来后的经历。
包括她曾差点失控屠戮了灭掉嵞家的那些修士。
魏无羡被她的“举一反三”惊到了。
蓝忘机却是沉默。其实从嵞染同蓝翼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嵞染从不是没来由对他人讲自己过往的人,她说这般多,不过是想趁机细致的观察蓝翼的反应,从而得出自己生前和蓝翼的关系到底是友非敌还是是敌非友。
毕竟是旧相识,很快,蓝翼也意识到了她的本意,微微一笑后,她说道:“阿染不必惊慌,实不相瞒,你我乃是旧识。”
“旧识?”嵞染问她,“既是旧识,那你是知道我是谁了?”
嵞染问得一脸期待,不想蓝翼却是摇了摇头:“抱歉,说来惭愧,你我虽是故交,但我却从未问过你的身份,一来是你不愿透露,二来则是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实不相瞒,当年我和抱山与你初遇之时,你原是正被族人追杀着。后来,还是抱山告诉我你名唤阿染。只是……那应当不是你的真名。”说完,不等嵞染再追问,她又素手一翻从蓝忘机的乾坤袋里取出一块黑色的铁块。
“前辈,您这是……”魏无羡眨巴着眼睛,心道蓝家的这位先祖怎么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主,明明在嵞染出现在寒潭洞中之前,她已经将阴铁交由他和蓝忘机保管了。
蓝忘机注意到了他的不满,于是抬头瞪了他一眼。
得!又不小心碰到蓝二公子的逆鳞了!魏无羡哼哼两声,当即认怂。
“你当年走的决绝,我和抱山曾一度以为此生与你怕是再难相见,不想天公垂怜,竟让我在灵识四散之时与你终是再次重逢。”蓝翼一面说着往事,一面踉跄起身,缓缓走到嵞染面前,“阿染,当年你的藏身之地泄露一事,虽非出自我口,但终究还是我蓝家之人所为。事已至此,我心知说抱歉已是于事无补,但我还是奢求你能原谅蓝家,原谅我。”
嵞染张了张嘴,但张了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
因着没有记忆,所以即便她对蓝翼所说的话是又惊又惧,可细细一想,她却总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就像听了一折以她为蓝本的精彩评书,熟悉归熟悉,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置身事外的茫然。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
蓝翼像是早就料到她会做出这般反应,并未表现出多少失落,默了半晌后,她直起身,又踉跄回到了古琴旁。
缓缓落座,她抬手轻轻一抚。
“铮~”琴弦颤动,发出沉闷的声响,与此同时,蓝翼之前从蓝忘机那里拿出的阴铁也涌出了丝丝黑色怨气。
嵞染下意识的伸手去抓阴铁,奈何终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蓝翼将她残存的灵识献给了阴铁。
之后发生了什么,嵞染已经不在意了,因为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蓝翼灵识散去前留下的一句话,她说:“你记忆有损非是人为,启仁将你养的很好,不出半年你便可痊愈。另外,城隍庙中已无阿梨的气息,想来应是香火受够已经转生为人,我知你放不下她,待日后记起一切,你可以去寻寻她,算算日子,她今年该有十八了。”
城隍庙?香火?转世?
纵是嵞染反应再迟钝,她也听得出,蓝翼口中说的阿梨是何许人也。
那是城隍庙里供奉的那尊泥封塑像啊!
嵞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寒潭洞里走出来的,反正当她从思绪中清醒回神时,她人已经躺在了静室。
耳边是沉静悠扬的清心音,嵞染笑着抬头,果然在床榻的不远处,看到了正垂眸专心弹奏的蓝忘机。
烛光摇曳中,嵞染唤他:“阿湛,我睡了多久?”
蓝忘机沉声道:“三天。”
啧了句真久,嵞染又问:“魏无羡回去了?”
“嗯。”蓝忘机应道,“叔父交代,要你近几日不要再去寒潭洞,那里阵法虽破,但灵力还未全散,你体质特殊,呆久了有害无益。”
“知道了。”嵞染笑笑,扶着软榻起了身。
蓝忘机见状,忙三步并作两步扶住了她。
“放心,我没事。”回以他一抹安心的笑容,嵞染拨开他的手,兀自倒了杯水给自己。
等嵞染连喝了三杯后,蓝忘机才又坐回原位,继续弹起了忘机。
嵞染默默看着他,不知为何,此情此景下竟让她忽而有了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阿湛。”嵞染递给他一杯清茶,“阴铁之事,你叔父和兄长是何打算?”
蓝忘机垂眸:“叔父和兄长的意思是静等。”
“等岐山温氏?”
“嗯。”蓝忘机点点头,“往年蓝氏教学,岐山温氏从未有人来过,今年他们不请自来,又屡次三番咄咄相逼,叔父猜测应是与寒潭洞中的阴铁有关。”
温家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嵞染其实一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此番来云深不知处竟是为了阴铁。
阴铁有灵,四方镇之。嵞染想到这句流传已久的传言,突的笑了:“看来,岐山温氏是打算重聚阴铁,与日同辉了。”说完,她又转头看向蓝忘机,“阿湛,岐山温氏野心昭昭,若他们真如你叔父猜测的那样,是因寻找阴铁才来的云深不知处,那云深不知处的太平日子也不久了。”
蓝忘机许久没有说话。
他的反应让嵞染有些意外,换作平时,对待她的疑问,蓝忘机即便心中不愿回答,嘴上不说,怎么着也会摇个头表示一下,但这次……蓝忘机安安静静的,手下抚琴的动作也一直未停。
嵞染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言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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