嵞染低头打量着杯中还没喝完的茶水,借着忽明忽暗的烛光,意外的,她竟隐约在杯中看到了几块指甲大小的陈皮。
众所周知,姑苏蓝氏的蓝二公子在口腹之欲这一点上,可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不仅吃饭从不吃辣,喝东西也是只喝白水……静室是蓝忘机的卧房,很显然,这壶茶是专门为嵞染而泡。
难得自家侄子主动表露孝心,对此,嵞染深感欣慰。
而蓝忘机,也终于在她准备再连着喝三杯茶时偏过了头,然后迎着那忽明忽暗的烛光,同她轻轻道了声:“嗯。”言简意赅,简简单单,是他蓝忘机一贯的作风。
嵞染干咳一声。
接着,他又为她倒了杯茶,神色自若,动作流畅,完全没有要再补充几句的意思。
嵞染了解蓝忘机,因为了解所以她很清楚的知道,当今世上没人能逼得了堂堂蓝二公子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就算对方是嵞染也不行。嵞染无奈,索性就由着他去了,而她自己则半靠桌椅望向了屋外。
秋风萧瑟,茫茫夜色中似有点点星火迎风舞动。
“这是……”看清了天上飘着何物,嵞染眼睛亮了,“有人在放灯祈福唉!”
蓝忘机又“嗯”了一声,随后很自觉得起身将半掩的门窗全部推开,好方便嵞染观看灯景。
“真可爱。”嵞染盯着难得听话的蓝忘机,笑了,“阿湛,不如我们也去放灯吧?”
像多年前每次心血来潮的逼蓝忘机去彩衣镇结交朋友时一样,不待蓝忘机愿不愿意,嵞染已直接将蓝忘机生拉硬拽地扯出了静室。
一路小跑到山门前,入目的是一派各世家子弟认真埋头制灯的怡然景色。
“嵞染姐!蓝二公子!”魏无羡主动上来打招呼,顺便递给他们一些宣纸和竹篾。聂怀桑给了笔墨。
向二人了声谢,嵞染一脸笑意地回身问蓝忘机:“去年是花前面是猫,阿湛,今年想要哪个?”
蓝忘机望着她,不说话,半晌后,答了声:“兔子。”
嵞染啧了一声。
蓝忘机眉头一动,不解道:“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不会画而已,不过不用担心,因为她有的是办法。
嵞染先踮脚四处打量了一圈,如她所料,即使蓝曦臣已经放话让大家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但在蓝启仁这个老古板的带领下,各大世家子弟对待云深不知处这一年一度的祈灯礼依然是雅正的紧,画的东西不是花就是草的,或是像金子轩一样把自家的族徽画上去。
嵞染瞄了眼金子轩画的金星雪浪,说真的,还不如干脆画一尊点了朱砂的菩萨,菩萨可比牡丹富贵多了。
欣赏完金子轩的杰作,嵞染又踮脚瞄了瞄魏无羡,可喜可贺,这倒霉孩子还算是没有完全被蓝家家训洗脑,在画了一幅雨中清莲后,他又贼溜溜的画了只抓鸡的女鬼。
幸亏蓝启仁不在,不然一定气晕过去。
没好气地摇摇头,嵞染灵力一转,分了丝神识钻进了魏无羡脑中,很快的,她便在他记忆里学会了兔子的绘画之法。
不过半刻钟后,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已跃然纸上。
嵞染自豪极了,忙抖着宣纸炫耀道:“阿湛阿湛,先别忙了,你快看快看,可不可爱?”
蓝忘机正专心拿竹篾编着花灯的骨架,一听这话,他是真乖乖放下工具,专注欣赏起嵞染的杰作。
“觉得如何?可还满意?”嵞染眨眨眼,像个等待父亲夸赞的小孩一样,表情纯真的叫人不忍挑错。
久久,蓝忘机弯唇笑了:“很好。”说完,像是怕嵞染不信似的,立马又加了句,“我很喜欢。”
是的,很喜欢。
“喜欢就好。”收了画笔,嵞染开始专注编制天灯的骨架。蓝忘机蹲在一边给她递着竹篾和固定用的绳线。
姨侄合作干活不累,很快的,一只四四方方的玉兔灯完工了。
“来!”嵞染满含笑意的抬眸,“许个愿吧!”
蓝忘机眨眨眼:“许什么?”
“还能许什么?”嵞染笑道,“当然是祝愿你姨母我早日功成身退了!”天知道她盼蓝家两兄弟赶紧成家立业盼了有多久,愚公他老人家都没她执着。
“我……”握着衣袖的手慢慢收紧,蓝忘机沉了嗓音:“我……不是小孩了。”
嵞染不明所以:“所以呢?”
蓝忘机盯着她,一字一顿:“可不可以不要再拿我当小孩子看。”
“啥?”嵞染点着蜡烛的右手猛的一滞,不敢置信地望向蓝忘机,“你方才说啥?”
“他说他不是小孩了。”魏无羡不知从哪冒了出来,龇牙道,“还说要你不要再拿他当小孩子看!”
“魏婴,你!”
蓝忘机被他不礼貌的行为气到了,偏偏魏无羡毫无自觉:“我、我怎么了?”他叉着腰,笑的放肆。
嵞染却是惊呆了。后知后觉的,她忽而意识到一个足矣让她大叫三声亲娘勒的问题,就在刚才,她家的小阿湛居然学会反驳她了哎!
嵞染欣慰极了,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只是自豪过后,却是冗长的沉默。但嵞染浑不在意,因为她现在满心满脑的都是事后该给自家小侄子找个什么样的道侣。
说实话,有点难!
蓝忘机性子闷,给他找个活泼的,虽然刚好互补,可普天之下少有几个女人受得了自家丈夫是个三棒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新婚燕尔时还好说,可等日子久了却难不保人家会不会卷铺盖跑路。
那个江家小厌离就不错,性子温婉不说,人也不迂腐愚昧,一看就是个会过日子的,更重要的是不用怕蓝忘机以后会夫纲不振。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准侄媳妇这一身份加持,反正嵞染看江厌离可谓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要不是旁边还站着金子轩这尊活菩萨,以她的个性,估计连蓝忘机的八字都塞给江厌离了。
似有所感,江厌离和金子轩皆抬头朝她望来。
六目相对,江厌离和金子轩含笑点头,嵞染却是怂了……个亲娘啊,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金子轩长得那么像菩萨?难不成是因为眉间点了朱砂的缘故?
不过不管他是不是,嵞染心里确确实实是挺怵的。
嵞染藏不住心事,有什么喜怒惊惧皆会表露在脸上,见状,蓝忘机很配合的伸出衣袖,将她护在了身后。
嵞染装起了蘑菇。
目睹了一切的魏无羡和聂怀桑笑而不语。
此时微风拂过,龙胆花香,一盏盏带着美好祈愿的天灯自各家子弟手中缓缓飘向夜空。
“愿我聂怀桑能够顺利结业,来年再也不要来姑苏了。”
“温姓女乞求上苍,保佑弟弟阿宁一生平安无忧,无灾无难。”
“愿我魏无羡能够一生锄奸扶恶,无愧于心。”
许愿声此起彼伏,嵞染看着眼前的这帮正值花样年华的小辈们,恍然间,她又想起了在束州城过第一个中秋节时的情景。
彼时,她刚入嵞家,怕生的很,为了让她能尽快跟嵞家人打成一片,到了中秋那日,嵞卿一个不爱热闹的人竟在束州城中广发邀贴,大请与她看着年纪差不多的世家小姐前来嵞家赴宴。酒足饭饱后,他们也放了天灯。
她当时许的愿望是什么呢?好像是“愿姐姐嵞卿找一个如意郎君”。
那是嵞染第一次放天灯,也是她唯一一次许愿,自那之后,每次放灯祈福,她都会把制好的天灯转送给嵞卿,因为这样一来,嵞卿就可以一次许两个愿望。
后来到了云深不知处,因着她已没了想要得到的东西,所以从此以后的放灯,她能不参加边不参加,就算偶尔兴致来了也只是帮蓝忘机和蓝曦臣制个天灯而已。
再后来蓝家两兄弟大了,若非蓝忘机还坚持不懈的参加着,她便是连制灯都不想制了。
深吸口气,嵞染放掉了兔灯。
“许个愿吧。”蓝忘机负手立在一旁,柔声道。
嵞染本想拒绝的,但不知为何,她最终还是学着魏无羡的样子,双手交叉抱拳的对月许起了愿:“愿我姑苏蓝忘机长命百岁心想事成。”
她许的认真,几乎用上了所有的真情实感,不想换来的是蓝忘机的一声轻笑。
嵞染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蓝忘机嘴角上扬的弯度更大了。
算了,由他去吧,孩子开心就好。
本着舍己为人的老母亲心情,嵞染向身后还在放灯的魏无羡聂怀桑等人道了声别后,便提步退出了这帮少年的舞台。
不远处,蓝启仁和蓝曦臣亦是满脸微笑。
“嵞染,忘机,随我去一趟藏书阁,我有要事相商。”蓝启仁不亏有不通人情这一美名,如此良辰美景之下,开口说得居然还是这般大煞风景的话。
嵞染不敢怼蓝启仁,只能对着他先一步离去的背影默默翻了个白眼。
蓝曦臣看在眼里,乐的他是不住摇头。
“笑什么笑,还不快跟上。”嵞染哼哼两声,然而话音未落,人群中却倏而传来了聂怀桑急切的喊声:“嵞染姐,泽芜君,蓝二公子,不好了不好了,魏兄和金子轩在后山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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