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王女的故事11

    象征刑罚的火焰砰然燃起,火热的星子跳跃弹动到柴木旁半潮的坚硬泥地上。

    大家围着台前的火堆,透过红得剔透的火焰,凝神注视着台上那百年君王家族的后代,现今是如何失去尊严,跪倒在他们面前,为犯下的所有荒唐罪孽压下高贵脊背。

    每个人的眼底都仿佛诉说他们并不无辜。

    不知不觉中,薄邵茶随着人潮涌动,簇拥到了距离处决台很近的位置。

    “真像啊。”该说不愧是孪生姐弟吗,薄邵茶索性站定在了此处,这里能看清台上,位置蛮不错的。

    昨晚意外收获,他入梦了,梦里的薄邵茶化身成了镜子,不过,也可能不是镜子,而是原本藏在镜子里的尤金妮娅。尤金妮娅在当年离开的道路上遭遇伏击,为了保护加尔,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留在镜子内的,只是她的一抹残留的意识,大概力量不足以支撑她离开镜子,所以才会多年来从未有人发现。

    这就对上了,尤金妮娅为什么会附身在他身上。

    从尤金妮娅的视角,薄邵茶清楚的回顾了往昔,他看到当初并没有人在背后推他,他就像自己跑着跑着,脚下一绊,自然而然的摔到了镜子内。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点。

    继续将尤金妮娅的记忆往前推,薄邵茶看到了更奇怪的场面,除了日常的巡逻队与来往贵族,这座城堡还有一个同样白发碧眼的残疾孩子,他只有一只眼,另半之眼用干净绷带缠了起来。

    这男孩像极了当初被带走的加尔,可艾普侓尔已经长大了,没理由他还保持原样。尤金妮娅死后,加尔身上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大事情,才使得他一直停留在十岁时的模样。

    男孩日复一日的往返于城堡与外面,他都是避开人群走的。有时候带回来一些小吃,有时候两手空空,有时候伤痕累累,他的肤色白皙到可怕。一次雨夜,这个孩子淋着雨踏上台阶,失魂落魄的从外面回来,一枚简陋的戒指掉下,咕噜噜滚落镜子前。

    加尔盯着戒指,走近,蹲下,伸手拾起,他看了会儿那枚戒指,戒指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十字架,两条直线,短暂相交而又分离组成的十字架。

    男孩看着看着,哭了。

    他念着爱莉儿的名字,泪水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晕成一片深色。

    而爱莉儿,薄邵茶记得神父准备为之报仇的女儿就叫这个名。

    他说,都是为了姐姐,都是为了姐姐,没关系的。

    为了艾普侓尔,加尔杀死了爱莉儿。

    “任何恨都不可能没有缘由,”薄邵茶心跳得有点快,“艾普侓尔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爱莉儿和她接触过?”

    早上薄邵茶醒来的时候,翻遍了屋子,确定艾普侓尔已经提前离开了,她不打算和他一起行动。

    平时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许是怕暴露身份,艾普侓尔并不怎么爱说话,常常对他们爱搭不理的,还喜欢发呆,似乎总有很多的心事。

    薄邵茶前段时间以为她就是性子孤僻,现在看来,孤僻不孤僻不肯定,但肯定很多疑,还揣着王族的傲气。

    从她一声不吭进入沼泽,到斥骂后砸了神父,再到昨晚的放弃研究自己的消息来源,细细一想,似乎都在悄然证明艾普侓尔对今日行动的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

    “莉莉和普拉德也不知道在不在这附近。”薄邵茶没看到他们的身影。

    昨晚到最后,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局面,薄邵茶对此一无所知。

    处决台下的火焰燃烧得越来越盛大。

    台上有人走上前来瞧了瞧,随即满意的招手,一个男人解开“王女”脚上绑的绳子,把人拎起来毫不客气往前推了一把。

    粗长的绳索套上犯人脖子,所有人共同仰望着台上穿着白裙面无表情的“王女”。

    白发,绿......红的,怎么会是红色的眼睛?!

    “红眼睛!神父说的没错,继任者真的被魔鬼附身了!”

    “太邪恶了,那么红,红得像血。”

    “怪不得王族的行事风格越来越怪异,原来继任者已经成这样了。”

    人群一阵骚乱。

    原先人家闭目养神,薄邵茶没看到,结果乍一眼望过去,薄邵茶脑袋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怀疑普拉德把人家咬成吸血鬼了。

    骚乱中,薄邵茶又强行冷静下来:“不对,有什么地方错了。在那份记忆里,他身体本来定格在十岁,现在这样,他是怎么做到的。他还是本来的自己吗。”

    不知何时,骚乱逐渐平息,人们的动作像是被按了缓慢键,慢慢慢慢的停顿。

    从后排,曼妙歌声有力的穿透人群,像股浪潮,放肆的倾向最前方。

    歌声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

    系着绳子的木架尽头,浑身漆黑的鸦鸟怪叫着,拍拍翅膀惊飞,艾普侓尔踩着自己的歌声,一步步登上处决台。

    台上的“王女”双手负在身后,立在原地看她。

    “嘿!”肩膀被拍,薄邵茶一看,莉莉的身后跟着普拉德,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

    处决台上,“王女”拒绝了松绑:“停下吧,我不会离开的。我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艾普侓尔轻轻的哼唱着,手上的动作却迅速而强硬,她给他松了绑。

    “不要再唱了,多活些年,带着我的份一起活下去不好吗?”加尔没动,他的表情很无奈,“我本来就已经死了,不在乎再来一次的。”

    不能中途停下歌唱的艾普侓尔无法回应,她双手抬起,小心的摸了摸弟弟那双与自己不再相同的眼睛。

    “他们说的没错,是恶魔帮了我,”捉住那双手,加尔凑近了艾普侓尔,小声道,“恶魔教了我一个法子,等我死后,他们就没理由再处刑你了,到那时候姐姐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艾普侓尔根本没有将他的话当真,反手握住弟弟的手,她非要带他走。

    加尔当然不愿意。

    见拉扯不过弟弟,艾普侓尔抽出了短刀,伴着圣洁的吟唱,鲜血流淌于缝隙,台上僵立的几人脚下酝起红色。

    带不走,就杀光所有想杀了他们的人吧。

    薄邵茶从艾普侓尔的眼神中读出了这样疯狂的意味。

    难道没有人阻止吗?

    有,加尔阻止了,不然上面的人估计早就死了,不可能眼珠子还在那儿慌张打转。

    过了一会儿,薄邵茶说:“好黑啊,我都快看不到他们了......”

    普拉德:“不黑啊。”

    “台上的黑雾越来越多了,你们都能看得清?”薄邵茶眯眼,他现在只能隐约看到台上那两个推推搡搡的黑影轮廓。

    莉莉:“没有,我也没看见有黑雾。”

    薄邵茶:“……”

    见状,莉莉搡了普拉德一下。

    普拉德扬手把自己的大斗篷给薄邵茶披上:“看不见,那就上去看。凡有异常,必定有原因,上吧,我们在底下给你看着。”

    等薄邵茶上去后。

    莉莉斜眼看着普拉德:“凭你那满脑子的花里胡哨,居然能说出这么令别人信服的话?你不太正常欸。”

    普拉德笑了笑:“如果总有人在耳边念叨这种话,我真是不记住都不行呢。”

    背后小伙伴的谈话声渐渐淡去,借着步步生莲的帮助,薄邵茶顺利无比的从众人头顶掠过,踩到了台前。

    其他人看不到,无法体会他的感受,薄邵茶抬脚走了两步,脚边黑雾也如淤泥般被拖出一道痕迹,很快又慢慢合上。

    “这黑雾......”最开始是从那对孪生子身上逸散出的。

    “怎么没声了。”

    薄邵茶跑进了黑雾里,歌声消失了已经有半分钟了。

    在黑雾弥漫得最浓最猛烈的一角,白裙凌乱的覆在另一人身上。

    被扼住喉咙的难受比不得心底的绝望,艾普侓尔眼眶中的泪水绵绵不绝的涌出,打湿了颈下那双伤痕累累的手。

    没有歌声,人们会清醒过来,加尔会死。

    我不要你死!

    即使没有声音,艾普侓尔依旧一遍又一遍的张嘴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麻烦了,请带着她离开。”加尔拥着艾普侓尔过来。

    保护艾普侓尔是任务,自然不用加尔多说。

    接过人,薄邵茶才发现,艾普侓尔的两只血迹斑斑的胳膊都被卸了。

    “等一切彻底结束,罪孽消散,再帮她好好治疗吧,”加尔笑容苦涩,“姐姐,对不起,临别前还让你这么疼。”

    加尔从怀里取出一小撮用红绳捆扎的雪白发丝,塞到艾普侓尔衣服的口袋内。

    “呐,我很高兴的,姐姐,我能为你做那么多事情。我和恶魔做下的交易没有亏,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都很需要我。”

    “如果有下辈子,就由姐姐来找我吧。”

    少年一人走进了更深的黑雾当中。

    隐身斗篷正在发挥效用,薄邵茶带着艾普侓尔,退到黑雾稀少的边缘。

    加尔下手够狠,艾普侓尔眼下说话都很困难,更别提阻止这场悲剧。但她似乎真的很想说什么,一直在努力尝试。

    薄邵茶有点感触,加上又有隐身斗篷,于是便没急着带艾普侓尔下去,左右下面现在都是涌动的人头,不好找落脚地点。

    “这是、我的罪、和你、有什么、关系......”女孩竭力用她沙哑的嗓音,向着深不见底的黑雾喊去。

    薄邵茶想,她的罪,怕是太多了,活不久的。

    是的,罪,黑雾代表罪孽。

    薄邵茶一愣,他脑海中关于这方面的记忆似乎传承自尤金妮娅,只需一个字眼提醒,大脑便自动找到了与之对应的内容。

    只有罪孽现出会是黑色,罪孽深重者,尖锐不容人,寿命不长,孤苦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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