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
——太宰治《人间失格》
……
他讨厌疼痛。
太宰治如是想,抬起头去看掠过残阳的飞鸟,映衬着晚来的霞光。
黄昏独有的暖红色镀在穿着砂色风衣的青年身上,给他添上了几分人烟气息。
那双鸢色的眸子倒映着即将落入地平线的夕阳,仿佛悲壮的舞台剧一样的的海在眼底深处铺开,晕染上了极淡的缠绵意味。
呐,织田作,你将我推向光明,我很感谢你,可是绽放在暗处的花终将只能在暗处凋零,擅自接触到阳光,可是会招来毁灭的下场。
他是由黑暗和阴影浇灌生长出来的的恶之花啊,不可以接触阳光。
这是沾染上了血腥与罪恶的罂粟,在暗处散发着迷人的香味引诱人沉沦。
你的愿望我已经知晓了,所以我义无反顾地抛开黑暗,投入了光明——哪怕因此遍体鳞伤,哪怕因此失去自我。
他换过了太多的面具,换上了一副标准讨喜的笑脸,却忘记了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面具在他的脸上带了太久了,再也摘不下来。
不会有人生来就是如此黑暗。
不是一个人说过他,可惜从来都没有人能够触碰到他的内心。
只有织田作之助。
除了织田作之助。
只有他才是太宰治认定的人,也只有他真正理解那个浸泡在孤独和伤痛之中的灵魂。
这个孩子在求救。
可惜世人的眼过于繁杂,被这浮于表面的繁华迷了眼睛,
“你的希望我达成了呢,织田作……”
太宰治垂下眼帘,低低地道,清浅的呢喃声被拂过的清风吹散,破碎的不成样子。
现在的他也只有这具躯壳还活着罢了。
你让一个灵魂死去早已的人去接触光明,无异于飞蛾扑火。
最后尸骨无存。
当昔日的友人拿着枪指着他的那一刻,心就已经死了吧?能够支撑到那个计划完成,说到底也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执念罢了。
现在那个执念随着那一次死亡消散了,随着港黑首领,太宰治的死亡而消散了。
太宰治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微笑,却像是戴上了面具一般虚假,痛苦。
在怎么光鲜亮丽的外表,终究遮不住那内在的,早已腐朽的灵魂。
站在熟悉的墓碑前,太宰治将手里的花放在那个熟悉的位置,而后他背靠着墓碑,抬起脸望着天空。
落日的余晖尽最大的力量染红了半边晚霞,金红色的光芒此时摇摇欲坠,哪怕是有着希望的颜色,却同样透露着垂垂老矣的衰败气息。
和他真像啊。
太宰治微不可查地叹息,微微合上了眼。
长长的黑色睫毛搭在眼睑上,平日里嬉笑的青年此时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对着已逝的友人显现出了自己的内在。
精致的侧脸在温暖的夕阳下显得温柔的不可思议,却更显得脆弱易碎。
“呐,织田作,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遇见你呢,如果不遇见你,你现在应该在好好地写小说吧,那个世界的你写的小说真的很棒呢,我相信织田作一定不会比他差的。”
太宰治伸出手,用手背遮住了对他来说有点刺眼的光芒,鸢色的瞳孔中一片空茫。
他忽然想起了年少的自己问森先生的一句话:
森先生,你觉得人活着是有意义的吗?
如今想想他真的是很愚蠢呢,除了他,他们都有活下去的目标。
兜兜转转寻找了那么多年的活下去的理由,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了结个干干净净。
要是十五岁的自己一定会鄙视他的吧。
二十五岁的太宰治忍不住苦笑。
鄙视他的空茫与不可救药,寻找了这么多年仍然没有找到生存的意义。
织田作,你让我去救人的那一方我去了,可是我还是对于生存的理由遍寻不得。
就像将死的知更鸟。
心思急转间,他想到了跳楼的那一瞬间。
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死去了,死去的是灵魂,并不是行尸走肉一般的躯体。
……
樱花在最美的时刻飘零,他追求着活下去的理由与意义,最后变成了以毁灭自身为夙愿,一生追求化作了虚无与破灭。
他害怕被世界抛弃,可惜世界先一步抛弃了他,为了不被再一次伤害,他选择抛弃整个世界。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
……
日日同样的事一再反复不息,
只需遵照与昨日相同的惯例。
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
自然不会有悲矜来袭。
阻挡去路的巨石,
蟾蜍会绕路而行。①
……
人人皆误读了圣训。②
乱步先生说的没错,为什么他没有一次成功自杀死去,是因为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在求救,因为他那个时候想要活下去。
那么现在呢?
一切都应该结束。
……
停止那无谓的祈祷,
抛却引人落泪之物。
来,喝一杯吧,遥想美好的事物,
忘却那累赘的顾虑。
以不安和恐怖威胁他人者,
畏怯自己造成的滔天大罪,
为了防范死者的复仇,
终日脑中不断算计。
昨夜,黄酒下肚,我心欢愉,
今朝醒来,徒留凄凉。
怪哉,一夜之隔,
心境竟能转变如斯!
……
何处有指导原则?
又有何等睿智光芒?
美丽与恐惧并存的浮世,
懦弱的人子被迫扛起难以胜任的重荷。③
——
“再见,织田作。”
青年站起身,鸢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了往日不曾见到的空洞。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很抱歉呐,织田作。”
砂色的身形渐渐远去,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来过。
没有人会记得他。
因为他不会希望有人记得他。
知道吗?
时光是最为残忍的人。
他会将一切的折痕抹去,也会让我们心上的伤疤消去。
太宰治时常在想,他如果有一天子自杀成功了,那个时候他应该是早已被所有人忘却了。
我想我能够悄无声息地走在大街上,那怕是突然消失也不会引起一丝一毫的惊讶。
因为他被抹去了存在的理由,也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世界会将一切的不平都填补。
等到了那一天,他迎来的就是彻底的死亡。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会被所有人遗忘。
没有人记得一个曾经名叫“太宰治”的人。
———
这是我心中的先生。
懒得写了,这是重新修改过了的。
……
①:查尔·柯娄的诗句,由上田敏翻译。
②③:出自欧尔玛·海亚姆《鲁拜集》(TheRubaiyatofOmarKhayyam)
①②③皆出自太宰治《人间失格》[第三手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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