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

    惜玉卸妆回去,已经是深夜了, 小寒仙和穆长生在房间里说悄悄话等着她, 看见她回来, 小寒仙赶紧打了两个糖水蛋给她做夜宵,又给她打水泡脚解疲。

    惜玉感动的抱着她不放,她今天太累了, 劳心劳力的,她好想荣玉棠啊…说好的回来回来, 结果那个死鬼现在都不回来…问筱三,筱三只说三爷还有事, 至于什么事他打死都不肯说了。

    又是一夜无话。

    第二天惜玉又赖床, 把自己埋到被窝不肯起来, 留个小缝出气,小寒仙也心疼她,留了碗饭就不理会惜玉了, 让她一个人睡到自然醒。

    这自然醒,就直接到了下午, 惜玉睡到头疼, 晕晕乎乎的起来, 打开房门看见他们在吃饭了, 惜玉揉揉眼睛:“吃午饭了?”

    她可真能睡,把早饭都省过去了…

    “晚饭…”慕晚成没好气开口:“睡睡睡!睡不死你!吃了睡睡了吃你是猪吗?猪还能长肉卖钱呢!”

    惜玉气的嘴巴都歪了,小寒仙笑眯眯给她倒水洗漱:“快去吧洗漱,等会他们把肉都吃完了…”说着眨眨眼:“我给你留了碗排骨…”

    惜玉感激涕零:“小寒仙你真好…”说着赶紧去洗漱换衣, 然后和几个大老爷们一起抢饭吃。还没吃完,就有人送信来了,惜玉一看好家伙,都是请穆长生去唱戏的。还都是大戏班们,说去切磋切磋。

    穆长生有些担心,惜玉笑眯眯开口:“又能切磋让你博名声,又能赚钱,何乐不为?去吧去吧!”

    小寒仙看着穆长生吃瘪的脸笑,揪着惜玉腰上软肉:“你怎么这么像把姑娘推出去接客的老鸨…”

    老鸨笑的前仰后合,穆长生只能被逼着去卖艺,赚钱回来全部交给惜玉。当初签的协议,是穆长生不管赚多少,每个月只给他一两银子,刚开始他不能唱还凑合,现在人家也快火了,惜玉再给一两银子就有些不像话。

    都是一家子人,那么吝啬伤感情。

    她干脆把穆长生单独得的赏钱直接给小寒仙了,这个月下来也得了快百两,现在穆长生一贫如洗,小寒仙富得流油。

    穆长生出去唱了一圈回来,声名大噪,完全盖过惜玉风头。惜玉高兴还来不及呢,摇钱树啊!

    每天把穆长生赶去唱戏赚钱,然后在家里抱着娇娇软软的小寒仙数钱,日子不要太神仙。慕晚成都鄙夷惜玉,说她使唤丈夫还调戏人老婆,不要脸。

    摇钱树每天老老实实的吐钱,惜玉咬银子咬到牙疼,这时候三平班送来了请帖,请玉成班去唱戏,唱整天,上一场是三平班的《八郎探母》,下一场是玉成班的《四郎探母》。

    惜玉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平心而论她对三平班没有任何好感,但是人家面子上还是天津老大,不去就是摆明了不给人面子…

    最后她和戏班里面商量了,还是得去。

    和三平班同台他们可得提足了气,惜玉带着戏班整整休息了一天,才出发。

    三平班自己有戏楼,两层高,上面雅座下面茶座,古朴的戏楼透着典雅大气,和金陵戏楼的精雕细琢不同,这戏楼极大,放眼看下去上下两层几乎能容纳千人。戏台也宽敞不少,上面一块横匾,写着戏里春秋,落款名字是当朝的状元郎。

    惜玉好奇的打量着戏台,一回头,她看见穆长生面色有些苍白。

    “长生?”惜玉轻轻喊他,穆长生仿佛梦里惊醒一般,抬头愣愣的看着四周,眼里些许迷茫,惜玉叹口气,忽然一下想起来他曾经就是在这个戏台上垮过三次,也捏了把汗:“能行吗?”

    穆长生摇摇头又点点头:“行…”

    惜玉听他那犹豫的语气,心里拎着不做声,带着戏班去后台化妆,玉成班现在没什么人,小寒仙又管账又看衣箱又包头的,忙的团团转。

    惜玉对着镜子,细细的勒头化妆,杏眼眉梢被微微吊起,眼尾勾出长长的一笔,如春风过境百花媚香,她化好了精致妆容,隔着镜子看穆长生,那厮还在傻傻的勒头,勒的左高右低的,几乎成了大小眼。

    惜玉走过去帮他,手刚刚碰到他脸又停住了。

    谁的男人谁来管吧,人家现在可是有主的娇花,她可不想听风言风语。

    “小寒仙…”惜玉唤她,递一个眼神过去,她马上知道了怎么回事,赶紧过来替穆长生勒头,穆长生面色立刻涨的通红,惜玉看着小两口红着脸腻歪,一笑而去,已经有包头师傅在等着了。

    这回惜玉学聪明了,包头换衣裳后,她从头到脚检查了编,生怕有什么纰漏。

    那边小寒仙还在给穆长生化妆,她把大红色化开到掌心,纤纤玉手蘸着那红鲜,轻轻的涂抹上穆长生的额头,一圈一圈,慢慢晕染开。

    “怕吗?”她突然开口,拿起黑色细碳给穆长生描眉,那声音轻柔,盖过了后台所有嘈杂。

    “不怕…”穆长生深吸口气,低头看地,地上一片五黑深红的狼藉,不知道打翻了多少胭脂眉膏,多少人踩踏过的痕迹。

    “你看着我说话…”小寒仙有些不满:“地上有什么好看的…我要描眉,提气精气神来…等会你可是杨家小将,番邦驸马…”

    穆长生抬眼,向天看,就是不看她,小寒仙气的咬唇:“天上有仙女吗?”

    穆长生终于呆呆的看向她,小寒仙气的撂笔走人:“自个画去吧…”

    她没走两步,就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手腕,不得动弹,那人低声开口,目光里都是她:“别走…我看你就是了…”

    “谁要你看我…”小寒仙红着脸坐下,继续给他化,穆长生眼睛明亮里带着羞涩,声音又低了些:“我不敢看你…”

    “为什么?”

    “看着你,什么戏我都不想唱了…什么英雄好汉王侯将相我都不想扮了,只想和你回家。”

    小寒仙手一顿,触摸着他皮肤的指尖都泛起了红,她好看的眸子望着他,半晌开口:“唱完了戏,我们就回家。”说着轻轻一笑:“我最喜欢你在戏台上的样子了,威风凛凛像个将军,浑身都是在火海里把我救出来的冲劲…”

    小寒仙眸子暗淡下去,仿佛想起来了什么不堪往事。

    穆长生担心开口:“过去了的就过去了…”

    小寒仙忽然在他手心画个小圈圈:“是啊,你也知道过去就过去了?今天你也是一样,在这个戏台上,从前的那些都忘掉吧,那是一个叫何长生的混蛋丢的人,今天是穆长生在台上,他是将来要红遍天下的角…”

    说着她靠近穆长生脸颊,双眸相视:“也是我最好的郎君。”

    穆长生心头一震,感觉五脏六腑涌出来许多情绪,多少年压抑的感情像要爆发一眼,先从他眼出来了,小寒仙赶紧拦住他:“别哭!妆花了!”

    “我不哭,”穆长生一把握住她手,拉着她走到盔甲间,他进了门靠在门上,戴上驸马冠,翠翎修长垂下,大红戏服富贵非常,他穿着厚底,比小寒仙足足高了一个头。

    小寒仙满意的看着穆长生的扮相:“好看…”

    “还有一点没化好…”穆长生打量着穿衣镜里的自己,眼神尘尘的落在小寒仙身上。

    “哪里?”小寒仙话音未落,被他一把压到穿衣镜上,他第一次如此热烈的吻上她,虔诚而眷恋,仿佛要把全身心燃起,把光和热全部化到着这一个吻上。

    小寒仙慢慢放弃了挣扎,回身抱住了他。许久她喘不上来气,呜呜呜的叫,粉拳轻轻捶他背,却丝毫撼动不得他脊梁。

    “好了…”他清亮声音带着些沙哑,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刚刚唇上你没给我化,现在好了…”

    小寒仙身子都软了,伏在他身上不动,一双眼都化成春水来,醉朦胧的看着他:“混蛋…老生嘴上画什么胭脂…你就骗我吧…”

    穆长生轻轻拍着她背:“好了,我去唱戏了,你好好看,唱完我们回家…”说着搓搓手低声开口:“我带你去买首饰…”

    小寒仙眯起眼:“你哪里有钱?”

    他俊脸一红,结结巴巴开口:“别人给的赏钱,大头我都给班主了,小碎银子我…留了点,想着给你买首饰。”

    小寒仙叹口气:“你啊,你当班主真的贪你银子吗?你得的那些赏钱她都给我了,叫我攒着以后办置田宅,你偷留着算什么?下了台全还给班主去!都是一家人,天天供你吃喝你还藏私,班主知道了多难过啊…你把她当什么看?”

    穆长生愣愣的点点头,目光有些愧疚:“我错了…”

    “下次不许了…”小寒仙打他手警告他:“藏钱小事,伤了她心是大事,这么好的班主你去哪里找?”

    那边锣鼓已经快敲了,惜玉找不到穆长生,踩着盆底到处跑,何惜玉刚刚卸妆完路过,看着她焦急样子开口:“慕班主?快开场了你找什么呢?”

    “找个人,”惜玉不想和她说话,她轻轻一笑:“是长生吗?我刚刚看见他去盔甲间里了…”两个人话音未落,就看见穆长生从盔甲间出来,他看见惜玉面上一烧,匆匆喊一声:“我去了…”

    何惜玉道:“喝点水吧,等会唱的多…”说着有人端过来一碗两碗清茶来,小寒仙也催他喝了上场。

    穆长生摇摇头,似是避开何惜玉不想看见她,匆匆带上髯口整理衣裳就走了。

    何惜玉讨了没趣走了,惜玉和小寒仙坐下来,她瞥见小寒仙满脸红晕,唇上艳红,不似胭脂水红,像梅花经雨更带韵味。心下明朗几分,笑着开口:“你那嘴上水红颜色好看,我倒没见过,哪里买的?”

    小寒仙嗔羞的看她:“班主老不正经了…等三爷回来,你找三爷给你买去!”

    惜玉脸也一红,还是笑:“有了相公就是不一样,牙尖嘴利起来了…”

    两个人嬉笑着,快到惜玉上了,惜玉感觉话说多了嗓子有些发干,端过那茶小心翼翼的喝了半盏,又补了些口上胭脂,上场去了。

    “丫头,带路啊!”惜玉清清嗓子念一声白,迈着娉娉袅袅的步子出场,她一亮相,台下掌声就响了,没有荟萃馆那样的声势浩大,毕竟是三平班的天地,里面许多都是瞧不起玉成班的。

    “芍药开牡丹放花红一片,艳阳天春光好百鸟声喧…”

    惜玉今天状态很好,嗓子又清又亮,她揣摩着铁镜公主的性格,番邦公主不似中原女子温婉,她动作大气,又带着对丈夫面前特有的妩媚动人。在台上和穆长生扮的一对好夫妻。

    刚刚唱完段西皮摇板,惜玉忽然感觉嗓子一滞,她也没太在意,和驸马坐着谈心,虽然是念白,不需要提气唱,她也丝毫不敢懈怠。

    梨园里话叫千斤白四两唱,足见念白重要,别说那京白韵白方言白,就那节奏缓急快慢,高低起伏都得揣摩着语气来,每个人念都不一样,惜玉按着她的节奏来,步步为营试探着驸马心中惆怅事。

    念着念着,惜玉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她嗓子好似火烧一般,灼热滚烫,她一提气嗓子就如风灌进来,吹的那火浪更大更凶猛。那火顺着喉咙一路烧,直烧到五脏六腑都成火海一般,惜玉大脑一片发昏,记不清自己的词,完全靠感觉挣扎着念。

    穆长生早已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他眼神止不住的瞥着她,带着担心。

    惜玉强忍着疼痛,没喊一句她嗓子又疼的如刀割一般,但是看见穆长生担心样子,她强颜欢笑,这傻弟弟本来就诚惶诚恐的,自己一出事他估计比自己垮的更快,她抱着孩子的手,狠狠的掐指自己肉,让自己清醒些。

    大段大段的念白几乎要折腾死惜玉,她感觉嘴边里面完全肿了起来,血腥味弥漫开,她怕她一放松就有血流下来,嗓子疼的仿佛刀绞,吸一口气都仿佛地狱酷刑,别说唱了。

    她只能换着发音位置,学起了程派幽深的脑后音,稍微解除了些嗓子的负担,但还是越来越疼,惜玉脚步都在飘,眼里也忽明忽暗的看不清。

    有人给她下药…

    这个念头仿佛雷一样炸在她心头,她咬牙忍着怒意,好家伙啊!给她下哑药!她小瞧了三平班这些人的底线!这哪里是什么人!禽兽不如的东西!

    穆长生担心的看着她,本来高昂的声音也有些乱起来,惜玉撑着站起来,声音忽高忽低,台下一阵骚乱,似乎不满她今天的状态。

    可这已经是惜玉的极限了,她怕她再提气,嗓子都要裂开。她含笑看向穆长生,安抚他:“你在后宫乔改扮,盗来令箭你好出关!”

    说着她再也忍不住,迈着步子仓皇逃窜。

    小寒仙焦急的看着台上,她哪里听不出来惜玉嗓子不对劲?她一把抱住惜玉,惜玉整个人扑倒她怀里,哇的一声,喷出来一口鲜血,渐到小寒仙衣裳上。

    小寒仙吓坏了:“惜玉惜玉!”说着眼泪就是往下滚。

    惜玉摇摇头,挣扎着指指台上那边,叫她不要出声,她倒在小寒仙怀里,等着穆长生那边。

    那边胡琴一颤,那一声声震天地的嘎调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惜玉彻底的放心下来,对着台上绽放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穆长生没垮,真好。

    “怎么办…您嗓子都咯血了…”小寒仙听见那嘎调,泪再也止不住滚下来,惜玉嗓子痛的发木了了,她冷静的思考着,今天戏班里面桃夭要扮别人来不及,再无旦角,想着她一把拉住小寒仙,张口,血先流下来:“你可记得词?”

    小寒仙点点头,惜玉一把抱着她:“好…拜托你了…小寒仙…”说着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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