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玉醒了。
第一眼她看见了小寒仙,她趴在自己手上, 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 惜玉小心翼翼还是惊动了她, 小寒仙睁开朦胧睡眼,小巧的脸上满是头发压着的红红痕迹,惜玉动动嗓子, 不动还好,从喉咙窜出来一股火, 直烧灼着四肢五脏都在痛。
她…哑了吗?
惜玉呆呆的指指自己嗓子,小寒仙眼眶又是一红, 低声啜泣:“没事班主, 我们在找大夫了, 一定没事的!”
惜玉心一沉,她瞥一眼身边放着几副药,看来已经请了大夫, 若有一线生机小寒仙断不会如此悲伤,看来她这次是凶多吉少…
不能唱戏了啊…
惜玉想过遇见艰难坎坷, 想过被人砸臭鸡蛋, 想过被人嘲笑, 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况。
哑了。
她还怎么唱戏?
惜玉忽然有一种灰心丧气的感觉, 她辛辛苦苦的唱着,一路到了天津,在这个节骨眼哑了!她所有努力都白费了啊!
她好想哭。
眼泪还没出来,她看见小寒仙凄惶又强颜欢笑的脸, 把什么都憋回去了,她不能哭,玉成班全靠她和穆长生撑出来,穆长生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她要是一倒,什么都完了,想着她撑着起身,穿了衣裳出门。
院子里死气沉沉。
那几个金陵来的孩子默默的洗着弄脏的戏服,桃夭面无表情的坐小板凳择菜,慕晚成板着脸在筛豆子,穆长生…不见了踪影。
惜玉下意识开口说话,发出的声音却是呜呜呀呀,她只能朝他们挥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桃夭和慕晚成看见她醒了,丢了手里的东西,走过来看她。
惜玉调皮的眨眨眼,一把抱住了慕晚成,又拉着桃夭不放,慕晚成马上别开头,不让惜玉看他眼,轻轻拍着惜玉的背,仿佛兄长一样的安抚。
桃夭倒红着眼眶弹她鼻子:“勾三搭四的,报着一个还拉着一个…”
惜玉鼻子一酸,放开师兄,又一把抱住了桃夭,桃夭整个人一愣,既而笑着回抱住惜玉,骂一声她:“班主你别到处勾魂,你主动抱上来,可就别想松开了!”
惜玉摇摇头,挣脱开他,一把又抱住小寒仙,她指指穆长生的房间,小寒仙会意:“他…前天回来了就把自己关房间里面了…谁叫都不肯答应…也不出来…”
惜玉心咯噔一下,她二话不说走到穆长生门前,使劲敲着门,里面一点动静没有,惜玉生怕他出事,去柴房拿起斧头就对着那门栓砍,砍了半天砍不动,她一气之下把那旁边雕花窗户砍了,望里面一看。
一股臭味钻到惜玉鼻子里面,惜玉皱眉,看见穆长生坐在角落里面,依旧是满身污秽,闭着眼,恍惚一个死人。
惜玉一把跳到房间里面,把房门打开了。抱着穆长生就是拖走,走到外面交给小寒仙。小寒仙一摸他额头,烫的惊人,惜玉看见他脑门结了许多血痂,心沉了下去。
忽然有敲门声音传来,敲的门哐当哐当响,慕晚成正心烦:“又来骂的?第几次了?骂够了没有!”
惜玉眼神一暗,看来那些人还真是不遗余力的找麻烦给自己,她正想不理会那声音,忽然听见那声音一变,小了起来,敲三下一顿,极有礼貌。
“慕班主…”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惜玉心里一喜,是芹娘!她二话不说开了门,果然是芹娘和薛小山,芹娘面色好了许多,透着些红润,身子也丰满了些,风尘仆仆显然是赶路而来。薛小山煞气十足,穿着个黑衣系红绦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杀猪的。
惜玉冲他们点头,呜呜呜的把他们请进来。脑子里面一下想起来了她们应该是来做什么的。
当时荣玉棠请左赫卿给芹娘看病,开了两次药,芹娘病情大有好转,但是沉疴难愈,肯定还得中药调养,薛小山被土方子坑害了那么久,肯定不会再找什么别的大夫了。
想再找左赫卿的时候,左赫卿已经离开了,荣玉棠前脚刚刚走,他后脚就去了京城。
想来他们是有求而来啊…
可是惜玉现在也找不到荣玉棠…更别提左赫卿了,人家是太医,又岂是平头老百姓能搭上的?
她给两个人倒了茶,指指自己嗓子苦笑。
芹娘端着茶杯,还没喝先诧异住,从进门她就盯着惜玉嗓子看:“姑娘嗓子…是怎么了?”
惜玉有些垂头丧气,小寒仙走过来,言简意赅的把这两天事情说了,惜玉点点头,无可奈何一笑。
薛小山冷眼看着她:“荣玉棠呢?左赫卿呢?我是来给老婆治病的,不是看你卖惨卖乖的!”
惜玉一愣,小寒仙气的脸通红,芹娘皱眉看向薛小山:“你再不闭嘴,我就再不理你了!出去!”说着有些歉意的看向惜玉和小寒仙:“慕班主抱歉,我家那个他脾气不好,见谅啊…”
惜玉摆摆手笑,芹娘眼里多了些谨慎:“慕班主嗓子,是怎么个痛法?”
惜玉愣住了,芹娘眼神幽暗下去:“是忽然的失了声一点不痛,还是浑身发冷喉咙似灌铅说不出话,还是如荆棘入口密针刺痛,还是似火烧灼痛?”
惜玉瞪大眼睛,比划一个四。
“几天了?”芹娘忽然紧张起来。
“前天上台倒的。”小寒仙赶紧开口,说着紧张道:“这天津城里面的大夫都说不能治,您看…慕班主还有机会吗?”
芹娘眉峰一拧面色凝重:“亏得我来了,再晚三日这嗓子绝无好的可能…”
惜玉眼睛一亮,几乎要扑到她身上,呜呜咽咽。芹娘一笑:“我不会唱戏,但是这样歪门邪道的浸染多,当年我爹爹正红时候,带领戏班上上下下百来人,什么人都有。给人跷里塞东西,行头里面缝毒蜈蚣,我什么没见过?我有一个师叔就是被算计的中了这毒,多亏我爹走南闯北见识多,认得个云游道士,要了解药才解了…”
惜玉瞪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她,芹娘笑:“解药我这没有,可我记得配方…”
惜玉眼里差点开花了,抱着芹娘不放,芹娘被她那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也抱住她:“只是姑娘啊,你可知道你得罪了谁?”
惜玉这个人如坠冰窟,三平班!
宰相刚刚把那两个混蛋带走,荣玉棠也不在,放眼天津她举目无亲,而三平班在天津树大根深,结交权贵无数,出了什么事都有人替他们圆!
惜玉想着咬牙切齿,忽然喉咙一紧,一口腥甜血气上窜,芹娘赶紧拍拍她背:“千万别动怒!气涌助药性伤嗓。我去买药配…事不宜迟了。”
小寒仙匆匆跟上她:“夫人我也跟着您去吧…”
两个人走了,惜玉忽然觉得有了些希望。她蹦蹦跳跳出了院子,阳光照着她,她又是一条好汉了。
可是看见穆长生的那一眼,惜玉整个心又沉下去了,他被慕晚成放在大水缸里面泡着,慕晚成用毛巾围着鼻子,用力的给他搓洗。
他好像一个死人静静的任人摆布,什么表情都没有,脸上紫青色浮肿未消,水沫打在脸上,他一动不动,仿佛一个刚刚出生就逝去的婴儿。
惜玉不能靠近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离开了,找到桃夭,桃夭正在厨房洗手作羹汤,惜玉饿了两天了,对着锅里的饭眼巴巴的看,桃夭嫣然一笑,挖了一勺汤,送到她嘴边:“饿了?”
惜玉点点头,张口嗷呜。
桃夭一把把勺收回去,淡定的尝一口味道,点点头:“饿就饿着吧…”
惜玉:“……”
真的是吃了哑巴亏,吃了哑巴亏!
气呼呼的坐下来帮他烧火,惜玉一边看一边爪子悄悄伸向一旁烧好的排骨里,还没等爪子够到排骨,就被桃夭打回去了,惜玉怒目看他,他云淡风轻:“想要什么就说,说了就给你,别动手动脚的。”
哑巴玉:“……”
呜呜呜的说着排骨,惜玉真的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眼巴巴的看着他,桃夭给她抛一个媚眼:“我知道了…你说你喜欢我不是?”
惜玉翻白眼,不想再说话。
她是真的饿了啊,惜玉委屈的想哭了,离晚饭还有一个多时辰的样子,她等不急了啊,想着她揪柴堆上面的稻草,揪小穗子,揪出来两粒米。
忽然热气一蒸,惜玉抬眼,看见桃夭从另一个小锅里,用抹布隔着端了碗东西出来,滴两地麻油,顿时香气四溢。他小心翼翼的端到惜玉面前:“乖,赶紧喝了。排骨那么油腻你也敢吃,嗓子都坏了还不知道保养,喏,专门给你蒸的鸡蛋羹。”
惜玉一愣,既而露出一个微笑,感激的呜呜叫。
桃夭摸摸她头,染着丹蔻的修长指尖点点她额头:“害,知道你喜欢我,不必挂嘴边,女孩子家的天天念叨喜欢我,多不好意思。”
惜玉:“……”
心里的感动瞬间化为云烟,随着那鸡蛋羹到惜玉肚子里面了。
桃夭看着惜玉低头吃鸡蛋羹,随意开口:“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惜玉愣住了。
桃夭拿起菜刀,手起刀落,一刀把一头大蒜拍扁,他玉手慢条斯理的剥着大蒜皮:“前天的事情只是一个开始,他们不会罢手的,你背后宰相相辜任霁,哪一个他都惹不起,等你到了京城他们就没好日子了。唯一的可能,这几天他们要把咱们玉成班彻底抹杀掉。”
紫灰色的皮一点点的剥落到地上,惜玉愣愣的看着那皮,咬唇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
“咱们不能等着了,班主。”桃夭轻描淡写的剁着大蒜:“这顿饭,都可能是咱最后一顿了。”
惜玉心乱如麻,却不知道从何处理清。
“三平班最擅长的伎俩,借刀杀人。”桃夭淡淡道:“我陪着穆长生去各戏班切磋时候私下问过人,在各大戏班之中,三平班名声也不怎么好,但是没人看明面为敌,就是三平班纵横天津多年,攀上的权贵众多,只要何苦一发话,自然有人帮他们摆平…我最怕的也是这点,官府随便安个罪名把咱们给砍了,到时候被问起,把关系一摘,也和何苦没有干系。”
惜玉心里咯噔一下,电光火石的想到了指挥使。
天津卫指挥使,可不就是他们最大的靠山吗?
那天和相辜看活春…宫的场景浮现脑海,听相辜的话,何惜玉还真是好本事,王必和王钰父子两个人,都被她玩弄鼓掌中呢…
可惜王钰那边好像失策了,至少她看清楚了何惜玉。何惜玉定是日夜不安,生怕王钰暴露自己的放荡。
如果这次她怂恿王必杀了自己,到时候宰相相辜任霁一定不会放了王必,她再倒打一耙,把王必供出来,引他们把王家赶尽杀绝。把所有事情埋到土里,她重新开始。
又除了心腹大患,又可以勾搭上新势力,何惜玉这个人来说,再好不过…
惜玉越想越可能,眼里迸发出愤怒的光。
她从来没有想过为难何惜玉,是何惜玉先不仁在前,那她也别讲什么仁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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