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玉清早醒来, 相辜已经不在身边了,惜玉发现他枕边的香囊带没有带,显然是走的极为匆忙,惜玉想着,甚至有可能是皇上急招他进宫…
说不定相辜的罪证,已经到了皇上身边!
惜玉欣喜若狂, 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但是相辜的房间里除了精良的家具她找不到好玩了, 看了一圈只能回到房间, 她把那个香囊掏出来, 硕大珍珠滴溜溜的滚出来,她看着好玩,捻了根金线给它们一个个串了起来,串成了佛珠。
往手上一戴,还真好看。
惜玉咧嘴一笑,正把玩时候,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她一个激灵回头, 是相辜低着头进来了, 略高的帽子垂下珠穗遮住他脸, 他嘴角的弧度却不容忽略, 深红官袍中那玉色腰带尤为扎眼。腰带上有祥白龙,他从来没有穿过这样放肆的衣裳…
惜玉愣住了,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
“怎么了?”
“没有…”惜玉很失望。
相辜轻轻一笑:“今个是好日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赏咱一条玉带,就带上了给你看,怎么样?还好看吗?”
惜玉违心道:“好看…今天什么好日子?”
“宰相倒台了,可不是好日子吗…”他轻描淡写的开口,卸下披风,抖落一身霜雪。
*
京城终于是风云骤起了。
相辜怎么也不肯说怎么回事,只是带惜玉出去玩,他穿着他的官服艳丽,仿佛毒物让人看见那艳色就不敢靠近,十几个锦衣卫护卫着她们,倒比皇上出游都讲究。
惜玉穿戴的美艳,和相辜站一起惹眼的很,路过人都要悄悄骂一句:“狼狈为奸狗东西…”
搞的惜玉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狼还是狈还是狗。
他们走到了瞻华衢上,偶尔有门开了,看见相辜迎面走来赶紧关了,惜玉心里发愣,直到走到瞻华衢最上,她看见了宰相府门口,清一色的刀剑如林,密攒攒的围住了宰相府。
“闲杂人等…”那为首的侍卫目光如剑,看见惜玉靠近道,相辜在后面使了一个眼色,他才闭嘴,相辜慢悠悠走上来:“想进去看看吗?”
惜玉点点头。
“放她进去…”
几个侍卫不敢怠慢,放了惜玉进去,昔日热闹的宰相府今日一片安静,从外堂只听见咳嗽声音,闻到浓浓药香,惜玉屏住呼吸正要进去,忽然被一只手拉住:“谁!”
那人看清惜玉赶紧松手:“慕姑娘?”
“莲公子…”
“你怎么进来的?”他微微眯眼,有些自嘲开口:“是了,据说相辜身边多了个红粉佳人,日夜宠爱没了边,是你吗?”
惜玉低了头:“我…想来看看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莲栖碧不气反笑:“你会不知道?”他往后一靠,腰上玉佩重重的打在柱子上,如他声音刺耳铿锵:“你会不知道!昨夜一道密奏入宫,厚厚一本起居注,写着当朝宰相莲曳于帝王登基那一日起,至于今年四月十六日!每日见几何人,收受贿赂几何,放的什么权,卖官鬻爵几何,草菅人命几何。写的是历历分明啊…”
说着他一笑:“我爹爹出身寒微,本来靠着辅佐皇上,战战兢兢多少年才得了宰相之位,一无母族势力二无亲戚扶持,又几次改革触动了京城权贵利益,多少人看着他巴望着他倒台,这下可好,那奏折真巧啊,今天早朝,整整五十三位大臣联名弹劾我爹爹!好啊!真巧!”
他仿佛看穿了一切一般,目光如刀,割的惜玉发疼。
“我还以为我这个便宜妹妹,有什么魅力能让荣王爷对她神魂颠倒,现在才知道她本事还真不小,能把太监都迷倒…”莲栖碧的语气已经趋于平淡了:“还真是闻所未闻…”
惜玉整个人愣在了那里,她苍白着脸什么都说不出口:“你们…怎么知道…”
“皇上提拔了相辜,把自己的玉带送了他,还把你赐给他了…皇上给太监赐婚,我还是第一次看,也算开了眼界。”
莲栖碧拍拍衣上风尘,不予多言:“还有什么事吗?相夫人…”
“宰相大人他…”
“慎刑司水牢中,一切安好,不劳挂怀。”
惜玉心越发绞痛:“荣玉棠他…”
“大理寺死牢中,即日问斩,无需挂念。”
他直直的看向惜玉:“相夫人何须心疼落泪,成王败寇自古如此,您做您的夫人,前程似锦。”
说完,他拂袖而去,只留给惜玉一个孤高的背影,惜玉追上去,却被台阶一下子绊倒,她磕磕绊绊的起不来,莲栖碧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彻骨冰凉。
惜玉想,还是别丢人现眼,回家找个绳子上吊自杀了吧。
忽然一双温暖的手摸上她胳膊,惜玉抬眼看,那是一个高挑的少女,高了她不止一个头,鸦髻堆云,罗裳新绿,头上插着朵绿油油的山茶绢花儿,似绿柳迎风般,俏生生立在她面前。
浑身从上到下,清一色的深浅浓淡绿。
惜玉沉默了一瞬。
那少女见惜玉还没反应过来,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咬牙切齿的在她耳边附耳道:
“你看我,够绿了吗?”
那声音似春风化雨,一瞬间融雪消冰。
惜玉呆滞的看着她,不对,是“她”。
忽然的咧嘴一下,抱住了这个绿油油的仙女姐姐,她小腿急切的缠在他腰上,呜呜咽咽的哭,荣玉棠以吻封住她的泪眼:“别哭,你给我浑身都染绿了我都不哭,你哭个什么鬼?”说着惩罚性的咬了下她耳朵。
“我才没有给你戴绿帽子…”惜玉说的毫无底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在这里?”
“从宫里面逃出来了…”他轻描淡写。
“你不是在大理寺里面吗?”
“那是替身,皇上把我关在宫里面…”荣玉棠眼神晦暗,两个人还要说什么,莲栖碧又绕过来,看见她们两个一处很是诧异:“绿珠,你怎么和她一处?”
绿珠!惜玉差点没笑昏过去。好家伙他真的会起名字,忽然又想起来他当年就是唱《绿珠坠楼》才受伤的,又笑不起来了。
“绿珠曾经见过慕姑娘…”荣玉棠声音又轻又柔,化着浓重的妆容,又存了腿,喉结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轻微叫人察觉不出来。看上去真的和姑娘没有两样。
莲栖碧皱眉,惜玉点点头:“那惜玉就告别了…你保重…”说着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荣玉棠。
荣玉棠轻轻一笑:“姑娘不带我回家吗?”
惜玉愣住了,荣玉棠眼里有片刻的疯狂,惜玉心砰砰砰的乱跳,荣玉棠在说什么!他知不知道如果被相辜逮到了,他们两个都是死路一条!
“带我回家去吧,伺候姑娘沐浴更衣,伺候姑娘晨起梳妆,伺候姑娘白日香茶瓜果,夜里做了噩梦就紧紧偎依。”
他声音如酒熏人醉,清丝丝如细雨沾人裙霏,那尾音一点点颤开来,像极了唱戏里的念白。
惜玉紧紧攥住拳头,强忍着带走他的欲望。
莲栖碧有些懵:“绿珠…你不是要寻亲吗?我已经替你贴了全城告示了,马上就能找到你的亲人了…”
荣玉棠低眉瞥惜玉一眼,那一眼,瓦解了惜玉所有的心防:
“惜玉,就是我最亲的人了…”
莲栖碧有些崩溃,为什么什么人看到惜玉都跟惜玉亲去了?他昨天从城外捡到一个佳人带回家,还没心动,惜玉就又要拐走了?
门又吱呀一声开了,透进一丝携卷着寒风小雪的光,相辜面色平淡的站在那里:“该回去了…”
惜玉哦了一声,不敢看莲栖碧和绿珠,一步步的走到相辜身边,荣玉棠忽的拉住她,坚定道:“妹妹,难道你就不要姐姐了吗?”
惜玉一个头两个大,荣玉棠你是不要命了吗!
荣玉棠眼神坚定,面色却悲戚哀伤,嘤嘤啼啼起来,哭的我见犹怜。相辜询问似的看向惜玉,惜玉尴尬道:“这是绿珠姑娘,我以前梨园行的一个姐妹,在徽州曾经搭过戏,从小感情好,我爹爹也认识的,不想今日在京城团圆,悲喜交集,不由得落泪起来…”
说着她眼圈也一红,眼泪说来就来,怪不得人说唱戏的人不能信。
可偏偏有傻子信了。
相辜点点头:“既然如此,把你那姐妹请到家中去呗…”
惜玉心里一动:“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相辜倚着墙笑:“你忘了,过两日就是你我大婚良辰,叫她来陪陪你,喝两杯喜酒不成吗?”
惜玉还想说话,绿珠怯生生的点头:“多谢…多谢…大人…”说着红着脸看相辜一眼,又羞答答的别开眼神,紧紧拉住惜玉,伸进她衣袖里面肆意揉捏着她小手,表面一副害羞纯良模样,衣裳底下就是个…
惜玉无可奈何,点点头。
相辜轻笑,推开门让惜玉和荣玉棠出去了,莲栖碧面色复杂的看着她们远去,叹口气。
相辜走在惜玉左边,荣玉棠粘糊在惜玉右边,满眼激动的看着四周的高楼红墙,活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拘谨的可爱,是不是和惜玉交头接耳:“那个院子好大…那个酒楼门口好多车啊…徽州没有这样的…”
他成功骗过了所有人,都像看乡下傻子一样看着他。
他的手在顺着惜玉衣袖轻轻上滑,在她细嫩的胳膊上流连。
满嘴谎话,手不老实…惜玉还得憋住,心里郁闷自己这么选了这么个人?
一路回了宅子,荣玉棠看见那宅子眼睛一亮,叽叽喳喳低语道:“好气派的宅子啊,惜玉你相公是个什么大官,一定很厉害吧…”
“这…”
荣玉棠朝相辜嫣然一笑:“是吧大人…”
相辜一愣,皱眉道:“内务府总管…”
“内务府是什么府?徽州府之类的吗?好厉害的官儿…惜玉你命真好…”荣玉棠笑的灿烂:“我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子孙满堂啊…”
惜玉心里笑疯了,相辜果不其然,脸迅速黑了下来,又不能和惜玉的朋友置气,只能忍着。
“你去前院住着…”进了府来他声音森寒,脱下裘衣抖落灰尘,负手立在枫树前,小太监们跪着站着给他拍身上灰。
荣玉棠脸色一白,娇滴滴的缠上惜玉,声音打着颤:“惜玉我怕…我想和你一块住,和小时候一样…”说着意识到什么叹口气:“算了你们夫妻…我还是一个人吧…”
他泫然若泣,泪眼朦胧里藏在多少云遮月迷,鬼迷了心窍的惜玉赶紧点点头:“没事…我和相辜还没成亲…这几天我们一起住就是了…”说着看向相辜:“相辜…要不我从厢房搬出来…”
“无事,这些日子我住南厢房…事务繁多,你们住一起…”他难得的好耐心。
惜玉心虚低头,荣玉棠笑的灿烂,藏在惜玉袖子里的手一紧,和她十指相扣。
相辜似是很多事情,自顾自去了南厢房,惜玉和荣玉棠进了房门,房间里面满是相辜喜欢的熏香的味道,荣玉棠一言不发的点了檀香,把那味道驱赶走,坐在床上,朝惜玉一笑:“过来…”
惜玉乖乖过去,被他拦腰抱到了他大腿上坐了,她脸羞的通红。
“他这样抱过你没有…”
他忽然换了声音,原来清冷的声音里面带着阴戾甚至狠意,低沉的扫着惜玉耳垂,惜玉瞥见他如玉侧脸,关紧了门窗的房间里,昏暗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惊艳容颜蓦然染上一次次的冷意。
他美的不像话,也冷的叫人心头如火。
惜玉小心肝颤巍巍的抖啊抖,攀上他脖子低垂了粉颈,违心的道:“我…没有…”
荣玉棠微微挑眉,惜玉眼神躲闪,什么都写在脸上,他哪里看不出来。
惜玉心慌不已,她轻轻的动着,想从他腿上滑下去,扭来扭去的,被荣玉棠一把按住,他声音莫名的沙哑起来:“别动…”
“为什么?”惜玉眨眨眼睛。
荣玉棠低垂了眉眼,换了一个话题:“在这里闹大了动静不好,等我们后日成亲的时候,你想怎么坐儿怎么坐,到时候你别哭就成…”
他话里牵扯出意味深长的暧昧,惜玉没由来耳根一红,结结巴巴:“到底怎么回事?你别给我扯有的没的,你到底为什么进了牢子?还有相辜,宰相到底…”
“想知道?”
“你赶紧说…”
荣玉棠低眉,那凤眼里含情婉转似乎暗示着什么,惜玉坐在他腿上,气的两腮粉红,环住他脖子轻轻的亲上他脸蛋。
荣玉棠仿佛得了甜品的孩子笑了,压低声音到只有两个人听见:“宰相本来是皇上心腹,忽然一道奏折上去,第二天群起攻之,朝中一半大臣都上奏要皇上办了他,如果你是皇上,你会怎么想?”
“我…”惜玉有些纠结:“我…我会觉的奇怪,然后保宰相?”
“如果群臣依旧坚持上书呢?昼夜的奏折堆积如山,朝廷上唇枪舌剑说着宰相这些年的罪行,下朝了御书房甚至都不得安宁…”
惜玉沉默了一下,冷着脸:“这是要造反吗?”
荣玉棠低笑一声:“是啊,皇上有意要保宰相,群臣却胁迫着皇上,皇上心里怎么想?到底天下谁是主人谁是奴才?他现在表面上安抚了大臣逮捕宰相,背地里,已经开始磨刀了,今天早上这些上朝弹劾的,已经上了必死的名单。”
“弹劾宰相的,清一色都是相辜党羽,毕竟他们两派势不两立,相辜是要对宰相下死手…”
惜玉一个寒颤,总觉的怕怕的。害宰相的证据,甚至就是她递过去的。把她和相辜深深的绑在了一起…
“纵然你无有大过,冒犯了君威,就是大错啊…”荣玉棠忽的叹口气,眉眼低垂似有些感慨,这些天他冷眼看着君王在宫里密谋,他也算看清了他。
任霁回京城已月余,按理边关守将要戍守边情,回京城受封就应该立即遣回,却迟迟的被皇上留在京城,并且隐去了他一切的行踪。
为什么?
因为他带了三千精兵,就驻扎在天津城外,到京城不过半天之遥。
荣玉棠闭上眼,想起来那天皇上附耳说的话,声音冰凉,至今想起犹是刺骨。
“相辜大婚那日,必十里红妆夹道宾客,那日他党羽都聚在一堂,酒过三巡时候,便是他们明年忌日了。”君王的声音低沉:“惜玉做的证人,朕赐婚给了相辜,似这等残花败柳,无需挂心,燕赵多美人,邻家罗敷众。你想娶多少个,朕都给你…”
“她不过一个戏子,无情无义的东西,离了你就寻了相辜,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做过什么龌龊事,你对她也是仁尽义尽了,朕瞧着…”
荣玉棠睁开眼,直勾勾的看向皇上:“若我要皇兄宫中美人呢?”
“除了梓童,哪怕朕的贵妃,都可赐你。”
皇上平静的看着他:“朕知道二十多年亏欠你甚多,朕的江山,你可执掌一半…我知道你性格温柔贤德,待朕百年之后,你为摄政王,江山独掌,扶养太子到弱冠,再传位给他,如何?”
如何?
皇上对他说那番话的时候,语气格外温和,他负着手,一步步走下金銮阶,平视着他,对他说了近似疯狂的一番话,荣玉棠知道皇兄身体不好,很可能可能等不到太子弱冠。
皇上在他面前站里,平视着他。
荣玉棠心彻底沉到深渊底了,当皇上开始平视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离灾祸就不远了。
他忽生出来许多悲凉。
他出生被遗弃,在戏班长大,刚刚成名就被最亲的师弟师妹联合害了,坠楼险些身陨命亡,他花了七年慢慢疗伤,终于遇到一个人带他回家,对他说我是你亲哥哥,你这辈子的依靠,他的生活慢慢变的色彩斑斓。
后来他微服散心,在徽州小城,遇见了一个少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唱了二十多载戏的他,第一次切实的体会到这句话。
他本来以为,他这辈子美满了。
谁知道,一切都是假象。
他逃了,逃出了那吃人的地方,他不能叫惜玉死在火烧相辜府里,他要护住她。
哪怕以身扑火,哪怕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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