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徽州城戏园锦绣园外,护卫把守森严,往日人声鼎沸的戏楼外空荡荡的,只看见门口挂着的戏码,灰蒙蒙的木牌上依稀有能看出来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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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路过,露出了暧昧的微笑,偶尔几个老人家见到了,纷纷叹口气,感概句世风日下戏子乱唱祸国殃民,摇着头离开。

    戏楼里,锣鼓齐响,勾着花脸的纣王稳坐在台上,威风凛凛,唱着自家无边江山金玉奢华。

    台下只坐了一个人,锦衣玉服昭示着他身份的高贵,他肥胖的身子占了两个位,仿佛一个肉球陷在里面,百无聊赖的翘着二郎腿,一幅纵欲过度的面容写着大大的不耐烦:“小檀官呢?爷专门来看她的!赶紧的让她出来!”

    旁边伺候他的班主堆笑弯腰,向着他递上蜜饯盘:“马上,马上,容爷稍安勿躁。”

    台上锣鼓突然一震,四下一片安静。

    一个美人迈着好看的莲花步,九龙口一透袖,娉娉袅袅的出来了,她吊起的眉梢风情万种,步步生莲,水袖抖落,先是对着台下的容和光嫣然一笑,再回头走向她的君王。

    “檀官今天不太舒服,唱的不好,爷多担待啊。”

    “我自然知道担待。”容和光笑的暧昧:“怎么说檀官姑娘不舒服,操劳过度,也怪我嘛。”

    台上的檀官柳腰一摆,坐在了纣王腿上,金莲跷起,露出鲜红的跷,勾住了纣王的蟒袍。

    纣王去搂抱她,檀官一笑,从他身上起来,一解系住披风的带子,披风应声而落。

    她檀口轻启,唱一句,脱去了珍珠云肩。

    再回首唱一句,脱去了粉色宫衣。

    又唱一句,她媚眼一转,慢吞吞的脱去了内衬。

    台上的檀官,此时上面只剩了一个大红肚兜,下面一件短亵裤,露出笔直玉腿,她媚眼如丝,坐在了纣王身上,台上的桌子遮住她的身子,只露出一条腿,轻轻的耸动着,小腿在乌黑蟒袍的映衬下愈发的白。

    那金莲,时不时的颤动勾人魂魄,突然一颤,抖了几下。

    檀官继续魅惑群生。一个甩腔媚人:“宫娥,拿酒来啊!”

    锣响了一声,没有人上台,檀官面色微变,响了三声,依旧没有人上台。

    班主急的要出汗了,按理说这时候安排了惜玉扮宫女上来敬酒,然后檀官再衔酒杯喂酒,这惜玉跑哪里去了?

    突然,幕后闪出一个人影,班主刚刚松口气,听得那人一开口,吓的魂飞魄散。

    “无道昏君,妲己妖妃,我看你们哪里去哇!”

    那声音高昂清亮,饱满而又恰到好处的悠长甩腔饱含着愤恨,一个女子迈着稳重的台步,九龙口一亮相,凤冠璀璨,女帔上彩凤祥云,自是尊贵无双,她一手端着腰间玉带,面上薄怒直上眉梢,直直的盯着那衣裳不整的花脸和檀官。

    台上台下一片安静,台上扮妲己的檀官也愣住了,一时间不知所措,明明剧本是接下来宫娥,现在这是闹哪出?

    台下的容和光也愣住了,怀疑的看向班主:“这戏里面有这个人吗?”

    班主急的汗都冒出来了,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说。

    容和光摇摇头,眯着眼睛仔细的看清了来人的扮相,突然咧嘴一笑:“哟,长的不错啊,还不知道你戏班里面有这号人物呢,叫什么名字?”

    班主赶紧点头哈腰的附和:“是是是,她叫惜玉,今个儿...安排她登台,对,安排她登台,给爷唱个新的。”说着,他赶紧对台上的妲己和纣王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圆过去然后把惜玉拖下去。

    “哟,唱个新的,倒新鲜啊,爷我要好好看看,你们怎么唱。”容和光色咪咪的盯着那抹丽色出神。

    台上锣鼓未响,鼓佬和锣佬显然也在愣神,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倒是那惜玉,一步一步的逼近檀官,她眉眼傲气十足,开口便是震耳发聩的乙字调,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妲己:“怎么,见了你家姜皇后,还不跪么?”

    妲己咬牙,几欲掩饰不住眼里的恨意,旁边的纣王轻轻碰碰她,低声开口:“赶紧跪了,随着小师妹把戏圆过去,莫得罪了贵人。”

    “妾妃知罪。”妲己不甘不愿的跪下,纣王赶紧打圆场:“啊,梓童来了,不知道为何事恼恨至此呀?敢是为了孤王这几日冷落了你不成?来来来,我与你共饮几杯啊!”

    “大王不必!我今日来寻个公道罢了!”惜玉面色冷硬,偏着头对纣王行了个礼,轻轻起身,水袖一翻,纤纤玉手直指着妲己:“你,你,你!”

    锣鼓佬也是上道,赶紧的应起来,锣声一响,配合着惜玉清亮愤懑的声音,听的人一阵揪心。

    “好你个妲己啊!”惜玉一个转身,甩开水袖,对着台侧厢楼处的比划了一个二,一个三,拉胡琴的顿时明白了,琴弦一响,拉起了二黄三眼的弦。

    惜玉慢慢的回身,语气沉重带着悲愤,一字一字锥心泣血。

    “见妲己不由我气满胸膛。

    残忠良屏圣听乱了家邦。

    炮烙刑虿蛇盆百姓浮殃,

    她在这酒肉林歌舞袖长。

    你好比,野山鸡雉尾蔽上。

    你好比,狠蛇蝎阴毒宫堂。

    你好比,淫彘豚颠倒伦常。

    你好比,夏妹喜乱了朝纲。

    只缠的我君王茶饭不想,只害的那黎民有国难奔,有家难回,有路难归,唯有一亡。

    只苦得那忠臣萁子比干,两旁的文武心如刀伤。

    我这里若不把贱人惩骂,怕苍天不保我万世殷商!”

    一席话骂的妲己当时就愣在当台了,不知道该怎么样,最后是纣王想息事宁人,打起了哈哈,装腔作势的骂了两句妲己。强拉着惜玉下台了。

    那檀官在台上跪着,后台一阵指指点点。

    “小师妹骂的好啊,那个狐狸精,师父死了就开始排挤小师妹,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可不是嘛,自从她成了当家的头路旦角儿,就一个劲的唱粉戏勾搭乡绅,把这玉成班都快变成窑子了,就去了外面,窑姐都说她抢了她们生意。”

    “小师妹骂的真他妈爽!真该再加几句西皮流水,骂个痛快?”

    “别说了,檀官现在掌着权,指不定接下来她怎么报复小师妹呢。”

    檀官跪在台上,眼底闪过勃然的愤恨,她咬了牙,一步一步的下了台,迈的娉娉袅袅的步子走到容和光面前,她嫣然一笑:“大人,今个唱的可好?”

    “好,好,想不到昨天那么弄,今个还有力气唱啊,”容和光色咪咪的笑,要摸她腿:“爷给你揉揉,辛苦了啊美人。”

    “为了爷,怎么都不辛苦。”檀官娇笑一声化进他怀里,眼底闪过一丝恶毒,似乎在盘算什么。

    “刚刚那个小美人…呸,姜皇后是怎么回事?”容和光突然想起来什么:“这戏怎么突然多了个人,唱写乱七八糟的东西,怪扫兴的,还让美人你跪了那么久,爷心疼啊。”

    檀官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那是我们小师妹,惜玉。”说着低声在他耳边道:“她生的啊,比我还好看呢。二八年华,待嫁闺中。”

    “哟,你这话什么意思?”容和光眯起眼睛。

    “爷来了徽州,身边也没有什么体贴的人,我那小师妹才貌俱佳,不知道爷您…”

    “这她看上去不好整啊。”容和光嘴上说着,身上却兴奋起来。

    “怕什么?”檀官眼底的恶毒已然藏不住:“只要爷您愿意,今晚就是她和您的洞房夜啊,”说着,挑逗的低语:“一对凤凰女伴君前,您说怎样?”

    “哎呀,”容和光淫!笑起来:“妙啊。你这小师妹看上去古板正经,等爷把她弄到房里,她尝了爷的滋味就好了,以后你们俩啊,天天给爷唱那粉戏。可别想今天扫爷兴了啊。”

    檀官娇笑一声:“爷说的什么话!尽糟蹋咱们吗?”说着,心里暗暗盘算着,她看向后台,目光阴狠。

    扮姜皇后的惜玉下了台,透过幕布看见檀官和容和光厮混在一起,冷哼一声,卸了妆,斑驳的铜镜映出来一张清秀绝尘的面容。

    她叹口气,揉揉勒的生疼的太阳穴。

    早就看檀官不顺眼了。

    自从爹爹走后,檀官越来越没有规矩,天天只知道勾搭权贵迎合荣华,唱的越来越离谱,什么下三滥唱什么,脱衣裳露身子的搔首弄姿,搞的玉成班乌烟瘴气。

    可惜爹爹辛苦一辈子留下来的玉成班的好名声,被她毁于一旦。

    今天她本来扮宫女,故意抹了檀官的面子误场不上去,又自作主张的加了一段戏,骂她了个痛快淋漓,等下檀官下来,不知道又是怎么报复自己。

    “小师妹啊,”突然肩膀被人一拍:“今个你加的戏,容爷夸了呢!夸你唱的好,你怎么想到的?”

    惜玉愣住了,按理这时候檀官应该把她骂的狗血喷头了,事出不常必有妖

    ,她眯起眼睛,警惕的看向檀官:“有话直讲。”

    “是这样的,容爷见你唱的好,请你去府上唱呢。”檀官笑:“可喜天大的好机会啊,他指点你,一捧你你就红啦,以后就是名角!”

    “要去你去。”惜玉冷了眼神,这容和光谁不知道,是京城来的纨绔,还没来徽州两天,欺男霸女做的恶事就多的罄竹难书,现在请自己去府上,岂不是摆明了的不怀好意。

    “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檀官声音也尖起来,惜玉懒得理会她,自顾自的开口:“这是我搭班最后一出,今天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后会无期。”

    说着,把女蟒轻轻挂好,最后的看一眼衣箱上玉成班的字样,掩住满心的不舍,离开了。

    “我呸!”檀官一脚踢开她刚刚坐的凳子:“狗娘养的小杂碎,不识抬举是吧,清高是吧,这回我非把你拉下来狠狠的蹂”躏不可!”说着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在那臭男人身下,你可还硬气的起来!”

    惜玉不知道她的怨念,推门而去,一身闲轻。

    她待不下去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何况今天是狠狠的让檀官出丑,她必然怀恨,自己就更待不下去了,她在这里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至于去路,惜玉还不信自己不能凭着唱戏找到饭吃。哪都是一个唱,哪都得熬。

    舍不得爹爹留下来的玉成班,也没的办法。

    惜玉打定主意,回房间收拾东西。她从柜子里面翻出一个红木箱子,轻轻打开,里面的点翠闪着柔和瑰丽的光芒。

    那是她爹爹留给自己的私房行头,小时候她每次看着父亲上台,珠翠玲珑,正宜着桃花妆。她每次都在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戴上他们。

    下了台,爹爹脱了戏服,她就扑到爹爹怀里,闻他身上好闻的胭脂香味,去扯他两边的珠穗子,爹爹也不闹,把她抱怀里,拿着粉嫩嫩的鬓花逗她玩。

    “玉儿莫扯,都是给你留的,扯坏了,你以后上台了戴什么?”

    她畏畏缩缩的收了手,一脸纠结,爹爹笑的灿烂,惜玉撇撇嘴,伸手去摸他脸上的胭脂妆,他任由她的小油手在自己脸上作恶,一边颠着她逗她玩。

    “玉儿乖,好好学戏,爹爹的饭碗,以后就传给你一个人咯。”

    那人秀美的容颜,熟悉的声音依稀昨日,可是再也见不到了。

    这头面,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份礼物。

    他希望能看见她戴着它,一路唱,从徽州唱到天津,唱到京城,成为名角。

    可是她现在不但没有成角,甚至连玉成班都没有守好,现在被大师姐弄的乌烟瘴气,爹爹辛苦一辈子,创立的戏班子,就这么被无形的毁了。

    惜玉擦擦不知不觉的沁出来的泪,她恋恋不舍的看一眼那头面,轻轻锁上箱子。

    忽然一阵暗风袭来,房间内的烛火噗的一声灭了,惜玉感觉有人逼近,她赶紧起身躲避,被身边的箱子一绊,一股力道死死的捂住她鼻子,一股呛人的花香逼来,她眼前昏昏沉沉,就再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她躺在一张绣花床上,红罗帐鸳鸯衾,她昏昏沉沉的抬头,一身冷汗吓了出来。

    一张肥腻的胖脸,正含着不怀好意的笑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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