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幼宜只是神色有半刻的落寞,随后便恢复到了以往的高不可攀。
只听见殷却暄欢喜道:“叫什么都好,叫嫂嫂还显得亲切。”又招呼姬郦过来她跟前儿。
别看姬郦平日在姬幼宜和姬桓面前娇气的不得了,实际上怕生得很,抱着自己母亲的胳膊扭扭捏捏许久也不好意思上前。
按理说华阴公主是大梁一等一的权贵,她教出的女儿也该是世家女儿的典范,端庄有礼,落落大方,但姬郦情况特殊,身体不好,姬幼宜对她多有骄纵,才养成这样的性子。
姬桓正与姬郦相反,小小年纪便能独当一面,颇有乃父之风。
姬幼宜给他一个眼神,他便懂得了,牵着姬郦的手道:“郦儿不怕,哥哥陪你去。”
姬郦这才亦步亦趋的跟在哥哥身后,殷却暄不喜戴尖锐的护甲,也没有留指甲的习惯,所以放心的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娇嫩的小脸。
“没料到姑母今日带他们来,事先也没什么准备,宫里的点心眼下就这么几样,你们先吃着。”殷却暄让人端了几盘点心放在桌上,又转头吩咐了皎皎,“你让小厨房多做些点心吃食,越快越好。”
宫里的点心做的精致,个顶个的像是精雕细琢的工艺品,用镂空嵌玉的银碟子装着,一碟只有三四块鸽子蛋大小,让人下不了口去吃。
小孩子才是最会察言观色的,殷却暄生的面善,看着好说话,姬郦馋糯米糕馋了许久,方才也没讨到,当即壮着胆子扯了扯殷却暄的衣角。
“表嫂,郦儿想吃糯米糕。”软糯糯的小腔调,殷却暄听得心都快化了,恨不得她要什么都给。
“好好好,给做糯米糕。”
一众人越看越觉得奇怪,皇后娘娘与小郡主生的也实在太像了,若说是亲姐妹都有人信。长得像成这个地步,可不是天下美人都长得相似这句话就能打发的。
一来二去说了几句话,殷却暄把姬郦抱在怀里,姬桓是个小男子汉,要面子,不肯让人抱,只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的绣凳上,双手搭在膝上,严肃端正。
姬郦格外喜欢殷却暄,搂着她的脖子蹭了蹭,奶声奶气:“郦儿问母亲,皇后娘娘是不是长得很好看,母亲说好看,和郦儿一般好看,原来母亲说得是真的,皇后娘娘与郦儿长得真的好像啊!”
殷却暄看不清姬郦的脸,甚至也快忘了自己的脸是什么模样,当即抬头茫然的询问周围的人。
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像吗?当真像?”
一众人瞧着八分像的脸,总觉得心里慌慌,不好开口,还是辛幼娘笑着解围:“是有些像,小郡主生的粉雕玉琢,与您小时候简直一样可爱。”
“怪不得本宫不曾见过郦儿就觉得喜欢呢,真是缘分!”殷却暄不曾多想。
姬幼宜看着殷却暄和女儿相似的脸,不由得深思,原本皇后一直生活在平阳,郦儿在建康,也没有人会把二人的脸对比起来。
如今皇后免不得时常露面,郦儿也不能整日关在府里不见人,是时候想个解决的办法了。
建康是个龙潭虎穴,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孩子们脱离这个地方,去到别的地方生活,但是她离不开建康,殷却骁的仇还没有报完,孩子交给别人养她始终不能放心。
殷却暄抱着小郡主掂了掂,摸着小孩有些瘦弱,隐隐能碰见骨头,心疼的愈发小心翼翼。
姬郦身体弱,说了一会儿话后就没了精神头,恹恹的挨在殷却暄怀里。殷却暄心疼她,亲自拿了糕点喂她。
殷却暄走后,姬亥枯坐在寝殿,百无聊赖的开始看殷却暄首饰匣子,里头放着的都是她惯常佩戴的。
“陛下,咱们不去批折子了 ?”江从小心翼翼的在一旁道。
姬亥轻嗤一声:“哪来的折子?”他算是大梁历史上最为勤奋的皇帝了,当天的政务从没有第二天理完的。
大梁宦官不得干政,江从有自知之明,也安守本分,不敢多触碰朝政,所以一知半解。
江从闭了嘴,原来方才陛下与皇后娘娘说还有折子要批是糊弄人的啊!他一个阉人,也不懂其中的情调。
“皇后怎么就这些首饰,宫里再是节俭也不该节俭到皇后头上,改明儿传了六尚,赶制些新衣,再打了新的首饰来。”姬亥将手中拿着的耳坠小心放回去,这东西放在最显眼处,恐怕是满满最爱的,若是折损,惹得她不悦,反倒是罪过。
江从不知该怎么回答,陛下刚一登基就下令六宫节俭,不说先帝那些可有可无的太妃,就连陛下自己应有的待遇也消减了大半。皇后娘娘的用度比较起陛下来都算奢靡,这些首饰不过是冰山一角,剩下大半不常佩戴的都收拾在隔间。
但是他也不好说,毕竟陛下对皇后娘娘的双标他瞧的门清儿,再是优渥的环境,陛下也觉得不够。六宫俱是节俭,但皇后却不在这节俭的范围之内。
姬亥看着摆放在桌上的纸鸢和各类玩意就觉得心里堵胀酸涩,郁闷不堪,这原本是他近日要带着满满出去玩的,遂招人过来:“你去瞧瞧皇后那头如何,何时才能散了。”
小宦官点头应下,方走了几步又被叫回来。
“暗地里瞧瞧就是,不可惊动皇后,扫了她的兴致。”
不多时候,派去的人前来回禀。皇后娘娘与华阴公主等相谈甚欢,一时半会儿是散不了,小郡主喜欢皇后,黏着不肯撒手,多半还要一起用晚膳……
瞧着陛下越来越黑沉的脸,小宦官将“兴许还会留宿”的话咽了回去。
姬亥心里不畅快,皇后是他的皇后,现在谁都想过来抢。他百无聊赖的绕着凤和宫的寝殿走了一圈又一圈,像是等待夫君回家的深闺怨妇,越想越觉得不痛快。
他一不痛快,旁人就也别想着痛快,总要受些折腾。
姬亥先是问了端福今日来传的话,可曾调查到头绪。
江从一板一眼将端福的话回禀了:“仆下已经遣人去查了,明日兴许就有结果了。”
姬亥敲了敲案几,近日宫里可有什么大事?
江从作为御前一等的大总管,总要有些本事。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是基本本领,宫里各处的风吹草动他都要多少清楚一些。
当即思索一番,理清条理道:“皇后娘娘初入宫闱,上下不清楚娘娘秉性,暂且不敢造次,还算安生,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打小闹。先帝太妃们所居的西六宫倒也安静。”临了补上一句:“几十年如一日的安静。”
姬亥一听,忍不住笑了。唇角弧度浅浅,他生的修眉俊眼,这一笑格外让人移不开眼。
他听得懂江从那一句“几十年如一日的安静”是什么意思。先帝还在时,彼时还不是太后的姜皇后宠冠六宫,就算再有野心的女人也不敢在她面前翻起风浪,这后宫妃嫔争宠闹事的现象从未发生过。
如今那些被打压了一辈子的妃嫔成了太妃,几十年都安分过去了,也形成习惯,依旧安分缩着,没有必要情况不敢出门。
可不是这一安静就安静了几十年。
“姜太后那头如何?”姜家因姜太后的缘故在朝堂上如日中天,关系盘根错节,不是他不想除,而是时机不到,只能暂且忍耐。姜家家主是个老狐狸,滑不留手过于警觉,但好在他子孙后辈没有一个能成气候的。
“前几日太后召姜大人进宫了一趟,随后姜家送来一位女子,现在正在隆寿宫里。”
姬亥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对此他并不在意。
他在姜太后手底下讨生活了十几年,对她的性格算是了解的一清二楚,她打的什么小算盘,略微一想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不成气候,暂时先不用理。”
得了姬亥的吩咐,江从便只让人盯着,不再做旁的动作。
姬亥闲得无聊,看书也觉得烦躁,索性又召集官员开始讨论赈灾一事。户部一甘官员接到传禀的时候,皆是摸不着头脑。
湘南大雪,但朝廷早已拨款安民,受到损失的百姓也得了抚恤。但皇帝有旨,他们也只能换好衣裳赶忙奔赴皇宫。
户部尚书的夫人亲自替夫君系上衣领间的盘口,真心实意的夸赞道:“陛下当真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户部尚书点头应和,抬了抬手让夫人替他整理腰间束带,语气有些感叹:“陛下虽年轻却沉稳,相貌更是没得说。重要的是人亲和,没有以往圣上的怪脾气。”
尚书夫人笑着打趣:“夫君现在就不必担心自己的脑袋了。”
户部尚书一愣,也跟着笑起来,温和的点了点自己夫人的眉心。
自然,这些话都是夫妻间的私房话,不会有外人传出去。否则妄议圣上,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待户部尚书走到御书房前,不料迎面撞上了工部尚书,二人拱手客气的寒暄一番,又谦让三次,才依次进了门。
众官员见陛下今日神色远较往日严肃凝重,心中猜测不断,也愈发重视起来。
“湘南大雪虽已解决,但灾后重建尚未开展。另外雪灾中不少人遇难,如今天气回暖,冰雪融化,需小心警惕疫情的发生。不知这些,户部诸位爱卿考虑过不曾?”姬亥微微拧眉,语气严肃。
户部诸位官员听得冷汗津津,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只管赈灾,这后续工作往常天灾也不在意,所以这次他们也不曾想过。
又听得姬亥继续道:“此外,赣江每年六七八月处在汛期,赣江沿岸百姓饱受其苦,皆因十几年赣江大坝未曾加固,工部尚书怎么看?”
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戏的工部忽然被点名,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殿内不知何时点了灯,在看外头,原本苍青的天转为紫黛,飞鸟沿着低檐成队擦过,时官报时的钟声振聋发聩,众人一抬眼,这才发觉时候已经不早。
“陛下,传膳吗?”江从送走了一众战战兢兢的大臣后,从帘子后头探出头来询问姬亥。
“华阴公主走了吗?”姬亥没理会他的话,反问道。
“还没呢,方才皇后娘娘招待了公主他们一同进了晚膳,还遣人来问陛下过不过去一起用膳,但瞧着陛下忙于国事,娘娘便让小厨房重新做了温着。”
姬亥心里暗暗埋怨华阴公主死皮赖脸,但又因满满特意给他留膳满心欢喜。
“那就在这儿吃罢,省的挪动麻烦了。”
江从得了吩咐,欢喜的应下。陛下自小饥一顿饱一顿,所以饮食作息格外不规律,若不是特意强调这饭菜是皇后叮嘱备下了,恐怕陛下是不会吃饭。
那头殷却暄正与两个孩子玩的畅快。她今年才十六,说大也不大,尤其是丢了六年的记忆,愈发和小孩子能玩到一起去。
她拿了红绳教姬郦和姬桓翻花绳。
姬郦容易被新鲜玩意吸引,姬桓原本绷着小大人的样子,看着两个人玩的不亦乐乎,终究还是忍不住,参与到其中。小脸上的紧绷有所放松,还像是个软嫩嫩的小孩子。
姬桓从殷却暄手里接过红绳,笨拙的变了个花样,殷却暄眼睛看不清,用手摸索了一番后,顺利解了出来,这个花样可把姬郦和姬桓难住了,无论姬郦怎么求,殷却暄就是不肯告诉他们这一步该怎么办。
按理翻花绳到这一步是个死胡同,翻来翻去也只能翻回原样,但是好在哥哥告诉了她额外的解法。
姬郦没办法,咬着小牙跑去拽母亲,大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姬幼宜,摇着她袖子撒娇:“母亲~”
姬幼宜被磨得没办法,只要半推半就去帮两个孩子打破僵局,她想也不想,两手捏了相对的线,中指勾了最下方的一对红线,剩下二指向上一翻。
两个孩子不由得发出惊叹。
殷却暄摸着姬幼宜翻出的花样,心中惊骇,这与哥哥教她的一般,虽然年头久远,但翻花绳不像是解九连环那样耗费脑子,她至今印象清晰。
她定了定心神,想着这兴许是个意外,这样的玩法又不是单单哥哥一人才能会。
过了一个时辰,姬亥在御书房坐的腿脚僵硬了,才听说华阴公主离宫,皇后娘娘已经歇下。
姬亥起驾回了凤和宫,轻手轻脚的洗漱过后才靠近宽大的床。他一日都不曾见到满满,心里想念的很,虽说她已经睡了,但搂搂抱抱还是行的,想着满满柔弱无骨香馥馥的身躯,姬亥不由得心神荡漾。
只是他刚一撩开帘子,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琉璃样的眼睛。
姬桓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姬亥不要出声,白嫩嫩的包子脸上满是严肃,像个故作成熟的小大人。
守夜的宫女捻了一撮线,对着旁边人道:“郡王和郡主留宿之事,方才是不是没禀报陛下?”
旁边人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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