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那片脱落的水泥片完完全全是杰森的锅。
那时候他们俩还不是正儿八经的情侣关系,最多是个见过几面的网友,更别提什么邀请杰森来家里喝杯茶这种大有后文的邀约了。虽然杰森在抢他的“老朋友”们的生意前总要习惯性地调两句情,在女性面前却是一等一的绅士。尽管他在埃斯梅提出与他AA餐费的时候并没有多做坚持,但总会在分别之际替她叫来出租车,给司机塞上丰厚的小费不算,还得收到她发来安全到家的信息才罢休。
所以,他敢无愧于心地拍着他的胸脯说着,尽管他能从埃斯梅上车到回家的时长中推测出她住的区域,但他绝对没有调查过埃斯梅的详细住址。
——可是奈不住兄弟的行动力高啊。
罗伊·哈珀当时还纠结于他和柴群猫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中,星火又回了老家,搞研究也暂时陷入了瓶颈,于是看什么都带了点往情感频道发展的目光,一来二去地还真被他瞧出了端倪,当天晚上就二话不说给他手机上发了一条没头没尾的消息,里头只有一个位于哥谭市的地址。
杰森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删掉了短信并熟练地拉黑了罗伊的新号,但他饱经训练的优秀记忆力却在第一时间背叛了主人的意志,把那几个单词牢固地输入了脑海里。
…说不好这也不是什么背叛,不然要怎么解释杰森在结束忙碌的一晚准备收工后又冷不丁地想起了这条信息呢?
但是罗伊这个家伙除了在武器制作上从未失手,在其他地方总是要出几处纰漏。他居然能不告诉他埃斯梅家的屋顶正好被划进了市政府最新一期的修缮计划里,以至于他正好踩在了那几块松动的砖块上,平时塞得好好的裤脚也正好因为爬了一晚上的脚手架而露了一截在外头,在他伸手抓住屋檐时正好卡在了坍塌出的砖缝里,让他本应稳稳落地的动作变成了一头撞在埃斯梅家的窗户上方。
准确地说是一头罩撞在了墙上。好消息是他的头罩质量过硬完好无损,坏消息是她家的玻璃质量堪比豆腐,不由分说地就被撞开了几道裂痕,随后像蜘蛛网一般蔓延开去,哗啦啦地碎开一个大洞。他心虚地收回想要扶住那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窗框的手,假装没看见在眼前飘落的几片水泥涂层。
紧接着,还没等他蛮不讲理地把锅甩给罗伊,他就差点心脏骤停——他对上了一张惨白而毫无血色的脸,眼眶位置的大窟窿里透出了幽幽的目光。
…要不是他看过芭芭拉大晚上在视讯里敷面膜的样子,他当场就要开始回忆哥谭民间经典鬼故事全集。
埃斯梅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三秒,然后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递来了一把美钞,把他跳到嗓子的心脏塞了回去,瞬间让事情变得哭笑不得了起来:
是了,这时候埃斯梅还不知道杰森的晚间业务是什么。
所以,她大概以为,凶名在外的红头罩半夜砸开她家的窗户,顶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头罩,该不会是上门来收保护费的吧?
于是,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夜里,凶名在外的红头罩顶着他那面无表情的头罩,挂在埃斯梅的窗前笑得发颤,像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黑帮老大。
(四十七)
掀起头罩的杰森获得了进屋的许可,时长为一张面膜的使用长度。
他一边用毛巾拍去衣服上的灰尘,一边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该嫌疑人的身份,发言稿完全可以拿去给检察方拿作证据,言辞间充满了对红头罩各种业务成就的事实陈述,并表达了除了砸窗一事其他坚决不改的长期发展宣言。
埃斯梅陷入了沉思。
杰森一边眼珠不错地等着她的反应,一边很职业病地用余光打量着她的房间。他偷偷瞄了眼闹钟表盘,指针刚好指向四点半,他意识到一个让他屏住了呼吸的事实。他试图换上最温和的声音问:“你的论文赶完了吗?”
埃斯梅喜欢在凌晨赶论文的习惯他是知道的。她就是哥谭市的科比plus,看过的哥谭市并不止于凌晨四点。
一提这事儿这姑娘的眼神就像刀一样扫过来,杰森自认理亏,准备提醒她摘掉面膜后就打道回府,改日再来负荆请罪。
但转念一想,杰森觉得如果就这么回去了,估计就没有这个“改日”了,于是他又张口想说点什么,而话语又在嗓子那儿堵住了,似乎没有什么字眼能理清楚他心里纠缠的一团心眼。
别的不提,仅仅是作为红头罩沾染的鲜血就足以将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就此推开了。
埃斯梅看着他这副样子却仿佛从之前的雕塑模样里活了过来,长叹了一口气,搞得杰森的心也七上八下的:“真的是你啊。”
杰森被这话弄得一惊。她的意思不会是她早就猜到了吧?
埃斯梅把她的椅子转的离杰森近了些,无奈地说:“你该不会不知道,我们用的聊天软件是有已阅通知的吧?” 她把两人的聊天界面调出来:“好几次,一到晚上你就人间蒸发,快到凌晨的时候却又显示所有的消息都是已读状态,更妙的是红头罩的新闻总会出现第二天的推送里——虽说哥谭大大小小的夜间生意都相当有活力,但是…”
杰森都不需要听她接下去还说了什么,他能黑进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监控、回收现场的每一点能留下DNA的证据,却没有想过防备这个姑娘那颗敏锐的心。
何况此时他更好奇她此前沉默的原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按理说没什么不好摊开来说的话了。埃斯梅却不动声色地又把椅子转远了点:“…现在是凌晨四点五十。”
“所以我穿着睡衣,头发也因为赶论文没来得及洗,被子乱糟糟地滚成一团,如果你去厨房还能看到我堆起来的碗…”
喜悦的泡泡一点点从这番话里每个落地的字眼中浮上来。
“我负责。” 杰森又把她的椅子转了回来,甚至拉的比先前更近了一些:“我的错。”
“那么你愿意接受我的补偿吗?”
******
这就是他们在凌晨五点三十坐在了哥谭城外的山丘上的原因。
铁打的事实告诫埃斯梅,别因为钢铁直男一时交了高分考卷,就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从此了解了少女心。
在坐上他的摩托被冷风吹了半小时后,他俩对着雨后潮湿的山地陷入沉默。埃斯梅穿出来的短靴并不适合这种地形,起先她还努力地稳住身形,后来在差点扭到脚之后只好被杰森一路背上山。
等他们好不容易爬到顶端之后,山顶上已经朦朦胧胧地看得清雾的形状。
神经骤然松弛下来,埃斯梅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写论文死亡的脑细胞和晚上的这出剧本大大消耗了她的心神。杰森干脆脱下夹克外套铺在草坪上,抱着她坐了上去:“离日出还有一会儿,你还能抓紧在上课前睡一会儿。”
“你是教导主任吗?” 埃斯梅也毫不含糊地解下了外套。这一件毛茸茸的大衣还是杰森从她衣柜里挑出来的,当时她正忙着套上打底袜,回头就看到杰森的手穿过一堆她常穿的制式大衣,毫不迟疑地落在了这件一看就让人有点手痒的皮毛外套上。她当时只觉得有点懂得了杰森的审美,现在只想庆幸他的选择——这一件起码看起来就足够暖和。她一点也不避讳地贴的离杰森更近了些,这足以让这件大衣裹住两个人的身体,尤其是杰森贡献出去挡风的后背。
解决了温度这一生理需要,她就有足够的闲心继续书写今晚这一出小戏剧了。这座山丘显然鲜有人至,但杰森一路上山落足却毫无迟疑,可见并不是第一次来了。如今他们的心脏以从未有过的紧密距离贴在一起,她认为不如趁这个机会去门口敲敲门:“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身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仍然传来了一个简短却有力的回答:“有人带我来过。”
“很重要的人?”
这次他迟疑了很久,连拥抱着她的手臂也收紧了些许:“…Was.” 他的头颅略微垂低了一些,埃斯梅在心里与他同时说出了那一句“still is.”
“那个人一定很爱你。” 第一缕阳光破开了白雾,她抬手挡了一下眼睛,又很快地放下了,似乎是不愿意错过太阳从城市的背影后浮现的模样。杰森垂下的视线在她的脸上一扫而过,只来得及捕捉到了一丝怀念:“而且那个人一定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时光。”
他们又静静坐了一会儿。新升的太阳似乎是某种永恒的化身,坚定不移地拨开笼罩了哥谭一夜的薄雾;而它又仿佛是某种毫不容情的冷漠审判,从他们的角度看去,那团橙红色的火苗只顾着燃烧自己,底下的任何声响都无法留住它的脚步。
“我爸爸说,等他做完一件很重要的事,就会带我去朴茨茅斯看海,就我们两个人。他连计划都做好了,时不时地就要和我重复一遍。直到现在我都记得他说,第一天要早起,带我去海边坐上第一班皮划艇,然后趁着我去狄更斯的寓所参观的时候,给我去挑几件最好看的花裙子,第二天坐上邮轮去对面的怀特岛,瞧瞧在海上隆起的那三座巨大的白色垩石,我们要记下它们的样子,回去说给妈妈听。”
那件很重要的事最后当然是没有做完。
埃斯梅不再看那轮日光了,它的光芒变得刺眼,仿佛在一瞬间就跑去了一个触不可及的地方。
“看那边,” 杰森带着她一起转向另一个角度。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却又足够沉稳。
时钟走到六点十二分。在他所指之处,一条彩虹在山脚下升起,绵延向哥谭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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