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定假日的午饭时间,住院部V616病房门外,坐着一男一女。
两人皆沉默着,时不时回头朝病房内望一望,偶尔对上彼此视线,就互相翻个白眼,别过头。
女人第五次看表后,不耐烦地站起来,走了两步,靠墙抱臂:“你家艺人什么情况?天价病房住着就好好养病,一天到晚惦记着我们蔺遥干什么?”
陈青泉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
向来听从安排的蔺遥不由分说就改变行程,让她改签还不准她过问原因。没想到他扛着被严格的名导演训斥和不满的风险,千里迢迢赶回来,居然就为了见这个前些天才见过一次的人?
蒋星盼圆圆肉肉的脸上堆砌着无辜的神情,嘴上却不肯吃亏:“不知道,谁晓得你家艺人上次来给我们茗哥灌了什么迷魂汤?”
蒋星盼也极其不乐意。他今天刚一睁眼就收到消息,还以为这人失眠到清晨,没想到是让他带件体面帅气的衣服来医院!
他从扣扣子留在工作室衣柜里的冬装里随便抽了两套,来了看他挑了半天,换完衣服又跑去卫生间整理头发,好不容易收拾好,等蔺遥一进门就把他赶了出去。
他凭什么啊?
两人充满怨念的经纪人怒目相对,目光交汇,在空气中擦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说起来,陈姐,你们机场和路上有被人拍到吗?”
“被拍到又怎样?难道他们见面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蒋星盼微笑:“那倒不是,但你家粉丝看到了能不搞点事情?”
“你们家粉丝搞得事还少?”陈青泉呛他,“被拍到也不怕,最近在蔺遥剧组发霉,一点热度都没有,我提前谢谢你们。”
两人意有他指。粉丝爱撕爱闹是不假,但团队背后的舆论引导和水军动作,互相都看在眼里。
所谓“对家”,最初就是星晨娱乐一手带起来的。
尽管烛茗的确不喜蔺遥,可九年间愈演愈烈的所谓竞争和较量,星晨娱乐的推波助澜可谓是功不可没。
蒋星盼认为,烛茗之所以对蔺遥没什么好脸色,和他们团队立“对家”人设有很大关系。
但这位老板一贯骄傲,不屑在意,放手交给工作室去处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做法和捆绑炒作有异曲同工的效果。双倍的话题,双倍的热度,甚至是双倍利益。
这是1+1大于2的好事,所以工作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又恰到好处地利用着对方的行为。
只要不损害烛茗的名誉和利益,他们能恰当利用,将双倍的糟心变成双倍的快乐。
可是论起吵架和内涵,蒋星盼还是敌不过女人,两人咬牙切齿争了一会儿,他疲惫地举手投降:“……新年第一天咱们就别弄得这么□□味了吧。话说他们说什么呢,说这么久!”
“我也想知道,你去偷听看看?”
“我不敢,你去。”
“我穿高跟鞋了,不方便。”
“……”
最后两人谁也没胆偷窥,自暴自弃地放任自家艺人在屋里进行着秘密商谈。
烛茗在9%生命值的支配下,穿着他千挑万选的充满精气神的卫衣,端坐在床上。蔺遥披着风霜进屋,一脸冷淡,坐下后一言不发,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始说了。
蔺遥眼里泛着淡淡的红血丝,紧绷的脸上带着一股戾气,看得烛茗心里莫名紧张。他正了正神色,伸出右臂,将长袖撸至手肘上端:“能看见吗,我这里有四个血字:剩余生命。”
蔺遥顺着看去,那白皙的手臂上除了抽血化验后留下的红点,什么都没看见。
“我的话听上去可能有点不正常,但只有我自己能看到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要怎么给你证明。”烛茗把袖子往下拉了拉,手指指在手腕上,“这里有个类似于电量的图标,上面还有数值,就是我剩余的生命值,你来见我的那天是1%,濒死状态。”
说完,他抬眼打量着蔺遥。蔺遥蹙着眉,目光落在他手腕,似乎在分辨他话中的真假,表情却没什么起伏。
他心里忐忑,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在蔺遥来之前,他想了一整晚,要怎么跟他说。
他这个人性子直,不擅长说谎,想了一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大不了被当成傻逼,反正他们在对方心中的形象都不怎么样,也不介意再差一点。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检查完全查不出来,但生命值越低,症状就越严重,随时在去死的边缘试探。”
蔺遥看向他,不苟言笑地问:“都有什么症状?”
烛茗抬头,眼里划过一丝怔愣。
“你不描述清楚,我怎么判断你说的是真是假?”
蔺遥好像真没把他当傻逼,反而比他这个当事人还冷静,微微垂头,探究的目光聚焦在他的手臂上。
烛茗舔了舔嘴唇,边想边说:“各种症状都有吧,有时候会变,持续时间也不一样。胸闷,喘不上气,心悸,骨裂,整个身体像是散架一样一动就疼,昨天是频繁头疼,前天是暂时性失明……”
他正说着,蔺遥猛然抬起头,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有了松动。他看不太懂,那一闪而过的神情里好像有震惊,还有怜悯。
蔺遥问:“那为什么找我?”
他看向蔺遥的耳畔处闪着的红光:“因为你是唯一……严谨点,至少你是我目前为止遇见的唯一能救我的人。”
蔺遥眯起眼,问他:“我怎么做到的?”
烛茗抬手指向他的耳侧,他和蔺遥之间差不多有一臂距离,稍稍倾身就要碰到那个刻着USB的耳钉。
可没想到他手指尖刚碰上,整个手臂就被蔺遥反手打下来!
“卧槽!蔺老师!”他惊呼,吃痛地托住手臂,“我又不是要行凶,您这反应是不是太敏感了?!”
说完他一愣,好像那天他不小心抓住蔺遥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反应,差点就把他的手腕废了。
蔺遥立刻抽回手,下意识蹭了蹭鼻尖,两手交握:“条件反射,抱歉。”
烛茗抬头:“这是什么角色人设吗?不会是蒋导这次的男主设定吧?男主是什么身份?”
蔺遥:“……”这一脸求剧透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别紧张,我没想听剧透。”烛茗看着蔺遥攥紧的拳头,和不经意流露出罕见的无措,扬起嘴角,把蔺遥耳钉的变化告诉了他。“为什么是你我也不知道,要不你把耳钉拿下来研究研究?”
那十字形耳钉是蔺遥出道时就带着的,九年来从没见他换过,已经成了他的独特标志。
这种物件自带柔美和精致属性,常常会画蛇添足,添上些女性化的色彩。可放在蔺遥身上,却感觉锋利又叛逆,还隐约含了些进攻性。
蔺遥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取下,摊开掌心,放在烛茗面前。
一取下,那耳钉上的红光就立刻熄灭,一切痕迹都不复存在。烛茗眉心跳了跳,眼神黯淡了几分,推了推蔺遥的手掌:“戴上吧,取下来没用,全都消失了。”
蔺遥不知不觉已经接受了烛茗身上奇奇怪怪的设定,他戴回去,手指摩挲着鼻尖:“只有我戴着才有?那说明不是靠外物。”
“确实,是靠你。”烛茗回忆着那天蔺遥触到他手腕后疯狂上涨的生命值,“冒犯一下,我再试试。”
说着他拉过蔺遥的手,将它叠在自己手腕。蔺遥微微挣扎了一下便没在用力,任由烛茗摆弄。
“咦?怎么没反应……”
“你用手指戳戳我这里?”
“握着呢?”
蔺遥:“……”好像哪里不对劲。
烛茗自言自语,边指挥边观察着生命值。可这次和那天不一样,不论蔺遥的手怎么触碰,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应该啊。”他想不通。
蔺遥蹙眉:“没用?”
“没用,不像上次,上次蹭地一下涨到8%!”
“没用能松开了吗?”蔺遥语气有点冷。
烛茗哦了一声,甩开手:“多牵两下又掉不了几块肉。”
蔺遥:“被你多牵两下,我不舒服。”
烛茗:“呵,说得好像我舒服一样?”
琢磨半天,生命值不仅没有跳,两个人折腾的浑身不自在,看对方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几天支撑着烛茗努力求生的希望破灭,他掩盖着情绪,看了眼表,扯出一抹笑容:“你该去赶飞机了。”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杀青,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靠这点生命值苟延残喘到他杀青前,烛茗顿时感觉到生存的不易。
以他和蔺遥这些年的关系,今天他人能来,还能听自己说完这些无厘头的事情,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想再多拜托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嗯。”蔺遥起身应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若有所思。半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不出意外半个月后杀青,20号回来,如果感到不舒服,发消息告诉我。”
烛茗怔了怔,仰头挑眉:“蔺老师,专心拍戏,别耽误蒋导的进度。再说,你又不知道我是不是在糊弄你。”
他们非亲非故,没有利益关系,没有谁会为了天方夜谭、难辨真假的事情,赔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蔺遥性情温朗,他说这些话是性格使然,但他却不想让他为自己背上无谓的责任感。
屋里有一瞬的静谧,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打在身上。背上一阵暖意,脸却藏在阴影中。
他看见阳光同样撒在蔺遥身上,照得他的脸庞格外明亮。耳钉的反光在地上落下一块光斑,他立在光中,矮下身直视他:“那也没办法,谁让我不希望你死。”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烛茗万千话语哽在咽喉,眼底涌起一股湿润。
“谢谢。”他轻声说。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不可闻,可蔺遥却在离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与此同时,烛茗心脏一悸,他瞪大了眼睛,看见生命值突然像抽风似的,径直冲破了个位数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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