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颐舟淡淡瞧了眼后面稍显拘谨、不似从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是年纪愈大,性格愈内敛,看着烛茗口无遮拦的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刚不是说了吗,都是自己的选择,谁也拦不住。”
烛茗揉了揉眉心:“是,都是自己的选择,哪怕知道会连累别人,也非做不可的选择。”
他自己那颗淡漠的心还没萌动过,也从没给自己定位在“偶像”的标签上,对“偶像恋爱即失格”这句话的透彻理解,全拜BM这位门面兼主唱林岱桥所赐。
当年林岱桥和某位女团成员恋情曝光,撕心裂肺的女友粉含泪离去,连带着伤了整个团的元气,烛茗这才意识到,那些身披“偶像”光环的人,是不能轻易和演艺界普遍恋情画上等号的。
圈内这些冒着粉红色气泡的新闻他不是很在意,但五个月后林岱桥闪婚,BM风评急转直下,商演活动减少,再到后来出席活动成员不齐,连新歌都不再发的时候,他实在是忍不了了。
他眼光那么高,好不容易棋逢对手,堂堂正正的较量还没尽兴,可突然发现对手是个恋爱脑算怎么回事?
对林岱桥失去好感的同时,他还迁怒了蔺遥。
身为一个团队的队长,不能管理约束好自己的队友,更让他无比失望。
再后来,林岱桥被星晨娱乐打压,无奈退团,BM在几经波折中面临解散,他就再也懒得将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
时隔多年,重新见到林岱桥,他惊异地发现,当年的情绪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竟多了些对蔺遥的同情。
他当年是早就预见到了分崩离析的结果,才选择及时抽身单飞的吗?
台上的颁奖仪式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年度奖项琳琅满目,人气奖,贡献奖,排行榜热度奖,还有各个音种的奖项,都在彰显着乐坛的生机勃勃。
可事实上,不尽然如此。
乐坛的常青树们年年都在创造,可成绩有时还敌不过一个鲜肉的口水歌;人气奖的网络投票数据惊人,可每年去领奖的都是新面孔;获奖女团在台上言笑晏晏,可还有多少人记得,前些年同样领了这个奖的一位姑娘,已经在去年香消玉殒?
互联网有记忆,可人未必有。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总需要新的面孔,新的话题。
就像蔺遥的昔日队友卑微地想复出,就像他对蒋星盼说过的那样,瞬息万变的文娱市场,他多躺尸一天或许就会被人遗忘。
心下感慨万千,前方屏幕上突然出现了自己的脸。
烛茗一愣,原来年度最具影响力歌手的提名已经公布了。他仰头,发现切割成四块的屏幕上,他和程颐舟并排被两个机位拍摄着。
“难怪我说今天的座位要这么安排呢。”程颐舟笑着,压低声音说着,屏幕上只能看见他微微翕动的双唇。
烛茗想到组委会的提前透露,含蓄地说:“今天可能要说抱歉了,程老师。”
话音刚落,跟拍烛茗的镜头便在屏幕上自动放大,接着,他的姓名从颁奖嘉宾口中念出,周遭雷动的掌声顺势响起。
毫无悬念,将他火红的应援色燃烧到世界舞台的烛茗,是去年当之无愧的年度影响力歌手。
程颐舟鼓着掌,慈爱地看着身边的年轻人:“说抱歉可真不像你的作风,这是你应得的。”
烛茗的实力有目共睹,他花了近十年的时间,用一次又一次的好成绩和好作品从自己手里接过这个荣誉,这是时代的更迭,程颐舟亦无比认可。
只是这个已经成长到强大的年轻人却僵在原地,迟迟没有动身上台。程颐舟感到奇怪,偏过头拍拍他,发现一滴汗水从他鬓角滑过。
“怎么了,兴奋过头了?该上台了。”程颐舟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拽了拽烛茗。
烛茗回神,缓缓站起,对着镜头深深鞠躬,在弯下身的时候,悄悄抬手擦去额头的冷汗。
症状又来了,他突然听不见声音了。
意识到这一点,是耳边的掌声突然消失,是看着程颐舟动着嘴唇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周遭一片空蒙,仿佛一只手将他拉入无人之境。
原来生命值过低会经历的不只是疼痛,还有五感尽失。相比起上次的短暂失明,失聪应该没那么恐慌……吧。
只是听不见了,至少看得见眼前这条路不是吗?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很快恢复平静,脸色如常,稳步向台上走。
主持人和颁奖嘉宾捧着奖杯看着他,不知道在说什么,不知道在笑什么,余光瞥了一眼前排的观众,也没办法从他们的表情中做出判断。
他索性闭嘴,换上简单谦逊的笑意,不回应,静静等待着颁奖嘉宾把奖杯递给他。
主持人见烛茗一脸淡然,对自己抛出来几个梗完全不回应,悄悄看了眼导演,心头狂跳不止。
直播过程中,在颁奖台上出现沉默和寂静,本就是一件极其尴尬的事情,被烛茗无视更是令人无地自容。
谁不知道烛茗最爱在采访、致谢、发言这种场合瞎说大实话,疯狂搞事情?为什么偏偏轮到自己主持的时候,怎么cue他都没有反应?
……这看上去倒像是自己在找茬了。
颁奖嘉宾连忙打着圆场,将手里的奖杯递给烛茗,示意他可以发表获奖感言。
烛茗从容接过,看到两人都闭嘴,确认他们不再说话,他才清了清嗓子,讲着自己准备好的获奖发言。
这绝对是最艰难的一次发言,他抛出去的笑点和包袱听不见一点笑声,哪怕能看到台下人的笑意,依然空灵的沉寂让他心里暗沉了几分。
音乐人和万物声音就像是鱼和水的关系,直到硬着头皮按讲稿说完,他才恍然,对自己而言,听不见似乎比看不见还要可怕。
主持人刚要请他退场,他就抬起了手,示意自己还没说完,对上摄像头,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想再感谢一下蔺遥老师……”
刚说到“蔺遥”二字,周遭的声音突然如潮水般涌现,裹挟着嘈杂和窸窣冲破他的耳膜,瞬间流淌至脑海。
回来了。
“……?”
他只是提了蔺遥的名字,声音就回来了?!
草,我看出来了你这玩意儿就是想搞事情!
烛茗在心里狠狠痛骂着这没有套路可循的机制,长袖西装在身,他根本看不到生命值的变化,只好继续说下去。
“咳……没开玩笑,我要真心感谢蔺遥老师的不计前嫌,在危难时救我于水火,感谢他在无价生命面前毫不犹豫的守护,才能有今天我安然无恙站在这里,接过这个对我而言意义非凡的奖。”
说完他再次深深鞠躬,迈开长腿往台下走去。
会场一片沉默,一路上圈内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就连落座后,程颐舟前辈也皱眉打量着他。
镜头从自己身上移开,烛茗悄悄拿出手机,恰好看到白偲几分钟内持续不断发来的消息。
白偲不是白菜:恭喜兄弟,牛逼就完事儿了。
白偲不是白菜:你他妈是死机了吗?站着不说话这还是你吗?卧槽我看到了什么?蔺遥老师好像也在片场看颁奖直播?!
看到这儿烛茗挑眉,心里莫名有些小窃喜,继续往下看。
白偲不是白菜:……刚说完,你就感谢他。
白偲不是白菜:emmm兄弟,我说什么好呢?这么正气凛然地煽情根本不适合你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蔺遥颁发感动中国十佳人物呢!!!
为自己点蜡:???
还真不只白偲一个人这么觉得,颁奖直播结束后,流行乐和摇滚乐的几位昔日扛把子过来叙旧,皆是一副见鬼的模样看着他。
还有位粗犷的大哥扯了扯他的脸:“小朋友终于长大了啊,你们冰释前嫌了?”
“没有冰释前嫌。”烛茗翻了个白眼,“你再捏我脸,咱俩可能该决裂了。”
“听得出来你是认真感谢,心无杂念,就是不知道今晚的媒体会怎么写了。”
“他们爱整什么幺蛾子就去整好了。你们有人看到崔制片了吗?我找他有点事。”烛茗问。
这趟颁奖仪式原本可以找人代领,但后来盼盼打听到崔制片也会受邀参加这次颁奖晚会,一想到他今年三月份就要开始录制的节目,烛茗还是决定亲自出击。
几位老哥一边调侃他这人不工作就难受的强迫症,一边抬手一指,嬉笑着把他往崔制片的方向送过去。
崔制片正准备离场,突然被人叫住,回头一看,是合作过几次节目的烛茗。
他听了烛茗的来意,推了推眼镜,为难地说:“茗仔啊,不是我不想让你参加。我们这次音乐综艺的竞演机制,可能不太适合你。”
烛茗蹙眉:“适不适合,得由我自己判断才对吧?您都不告诉我是什么类型,我怎么能被你忽悠两句就放弃?”
崔嗣文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这么说吧,虽然你刚才致谢的时候认真提了蔺遥,但我还是不相信你俩水火不容的关系能改变,我也不会去冒这个险。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烛茗福至心灵,一下抓住关键:“你的意思是说,蔺遥已经确定参加这个节目了吗?”
崔嗣文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下应该能劝退这位祖宗了吧?
没想到祖宗一步上前,毫不犹豫地说:“我参加,我一定要参加!”
劝退是不可能被劝退的。
不能营业,我他妈还不能和你上一个节目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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