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盘问邱逸, 沈怡犹豫了一天, 下班回家嫌疑犯已自动上门。
“沈姐你回来啦, 稍等,马上就开饭。”
邱逸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多次担任“义务保姆”, 如今他对闫家的物品分布了若指掌, 关于厨房物资的储藏位置比主人家还记得牢。
人性得寸进尺, 自打知道有人能顶班, 张姐请假的频率增多了,今天又借口孩子生病跑回老家。昨晚沈怡不想准假,架不住闫嘉盛充仁厚, 不经商量地同意了,说:“邱逸有空,叫他来就是了, 炒的菜比张姐好吃多了。”
那会儿沈怡还不知道被邱逸出卖,这时见面好像被迫接待诈骗犯,动用全部制止力方能维持冷静。
晚餐是回锅肉、爆炒腰花、干烧虾仁、青笋木耳、清炒菠菜、麻婆豆腐、肉丝炒如意菜、番茄煎蛋汤, 都是家常川菜。
这回邱逸对部分菜式做出改良,减少了麻辣。闫嘉盛不满, 嗔怪他手艺退步.
邱逸说:“沈姐口味清淡, 吃不了太麻太辣的, 有几个菜我就没放花椒辣椒。”
“她又吃不了多少,你拿一两个菜将就她就够了,每个都搞得这么寡淡, 吃起来都没劲。”
“沈姐经常加班,难得今天回家吃饭,你吃不惯下次我专门比着你的口味做,这次就忍忍吧。”
听邱逸柔声下气哄她那没脑子的老公,沈怡真想当场掀桌子,无视满桌喷香亮丽的菜肴,去冰箱里取来一罐酱黄瓜,全程只拿它就饭。
不止大人,闫殊颖也看出她气不顺,嚼着饭菜问:“妈妈你不高兴吗?谁又惹你了?”
沈怡的声音又低又沉:“妈妈没有不高兴,好好吃你的饭。”
闫嘉盛怨她失体统:“谁惹你找谁去,别一回来就做脸做色,想害我们都吃不下饭吗?”
沈怡当他是说胡话的幽灵,假装看不见。
邱逸关心她的情绪,想说点高兴的转话题,等待片刻含笑问:“沈姐,华灿跟你说了吗?新安集团的老总指名要你担任长沙会展中心的结构师,这下公司肯定会调整工作安排,我们可以合作了。”
他深信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无意中触了雷。
沈怡像被他隔空扇了几个大嘴巴,握筷子的指关节绷得泛白,到底没稳住阵脚,不加修饰地质问:“你把我领你参观通州文化馆的事告诉华灿了?”
邱逸发觉她语气不善,微带惊惶地点头:“那天和他聊项目,随口说了几句。”
“哼,恐怕不止几句吧。”
“哦,他详细问我来着,我就跟他说了。”
“不是让你别告诉其他人吗?”
“……我知道,除了他我谁都没说……”
闫嘉盛见沈怡大有责难之意,马上抢出来维护朋友:“华灿也是邱逸的好兄弟,跟外人不一样。再说你那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密吗,说了又怎么了?”
女儿在场,沈怡得克制,扒口饭压住火气,说:“是没什么,我也就随口一问。”
她的态度已令空气板结,只闫殊颖不当回事,放下碗筷说:“妈妈,我想上厕所。”
来北京半年多,她还没彻底改掉随心所欲的坏毛病,沈怡这会儿无心教育,放她自去。
闫嘉盛趁机发难:“我说你到底怎么了?有话不明说,搞得谁欠你似的。”
争端已起,沈怡不能白受指责,尝试沉默失败后向邱逸挑明想法。
“邱逸,你常来我们家帮忙我很感激,可老这样占用你的时间也很过意不去,往后你还是少吧,腾出空干自己的事。”
驱逐令让邱逸下不来台,也激怒闫嘉盛,他手里的筷子变成惊堂木,啪地拍向桌面。
“你有病是不是,凭什么不许邱逸来我们家!?”
沈怡没傻到和外人公开宣战,训斥丈夫:“有病的人是你,都快三十岁了,吃喝拉撒还得依赖人,你好意思让你们单位的人知道你这懒汉德行吗?”
“我也每天、朝九晚五上班,你吃的米喝的水有一半是用我的工资买的,怎么就成懒汉了?”
“没听过把朋友骗来家里当保姆伺候自个儿的,你是独一份!”
“嗨,你这女人怎么就不能干点好事呢?专门挑拨离间。你问问邱逸我骗他了吗?是他知道我们家没人做饭,主动过来帮忙,这说明我俩感情好,像你就没有这么亲近的朋友!”
“是呀,你俩感情是够好,要不干脆让邱逸搬我们家住得了,还省得他来回跑!”
沈怡怒极詈刺,给了正在慌窘思索她发怒原因的邱逸一个错误提示,忙按住还嘴的闫嘉盛。
忽听闫殊颖在卫生间叫喊:“妈妈,便便沾到裤子上了!”
沈怡忍怒去替女儿清理,顺便打开蓬头帮她洗澡。有水声掩护,邱逸急忙挨近骂骂咧咧的闫嘉盛,紧张道:“你说沈姐为什么发火?”
闫嘉盛不屑探究:“她就是个神经病,可能大姨妈快来了,内分泌失调。”
“你太不尊重她了,总这样脾气再好的人都受不了。”
“今天又不是我挑起的,你都看到了,是她作精作怪要搞事。”
“……我觉得沈姐很讨厌我,她会不会误会了什么?”
“误会?”
“她刚才说那话,叫我搬来你们家住……好像在讽刺我们之间有不正当关系。”
“我俩能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闫嘉盛略一想,回过味来,惊愣:“你是说她怀疑我们在搞基?”
邱逸的判断源自经历:“以前我妈和白阿姨不也怀疑过?还审问过我们好几次,你都忘了?”
奉献型人格若巧遇索取型人格,会呈现比情侣还亲密的依存状态。
高中时二人如胶似漆的情景惹来双方父母猜疑,暗中监视,明里试探,闹了许多笑话。周围的同学朋友也常常以此开玩笑调侃他们,其中不乏当真的。
邱逸回顾他来北京后与闫嘉盛的往来,有些情况确实会令观者多心,沈怡是闫嘉盛的妻子,在这些方面敏感实乃常情。
他怕嫌疑影响他和好友来往,也怕破坏他与沈怡的交道,急于拔除。当下交代闫嘉盛:“她正在气头上,我先回避一阵子。待会儿你千万认真跟她解释,不能让她再误会下去!”
沈怡收拾好女儿,抱去儿童房拿动画片拴住,再回餐厅收拾碗筷。
闫嘉盛贼兮兮过来观风,见她神气还算平静,生硬搭话:“邱逸回去了。”
沈怡低头洗碗,冷笑:“你怎么不开车送送他?”
闫嘉盛听成指控,叫苦:“你们这些女人,心思比细菌都多,别人随便打个喷嚏都能联想出上百种疾病。”
“我可没功夫管你打喷嚏还是咳嗽,反正你死皮赖脸,耳朵说破也不听。”
沈怡随意数落,丈夫突然讨伐般快步逼近,脑门鼓着一串青筋。
“你跟我来。”
他用力抓住她的胳膊拽进书房,打开电脑硬盘E区,让她参观“秘密文档”。每个文档都用香艳的日本女人名字命名,有的熟悉,有的生僻,沈怡知道这是广大宅男为自己设立的心灵慰安所,问丈夫干嘛拿出来显摆。
“我是让你明白,我看片只看AV,只对女人的身体感兴趣。你随便搜我的电脑,能找出一部GV,或者在浏览器上发现一条基佬网站的痕迹,我立马打开窗户跳下去。”
沈怡被他搞懵了:“你什么意思?”
闫嘉盛嗤笑:“你说你假不假啊?自己瞎疑心,现在又装糊涂。”
沈怡理解力不差,仍很奇怪:“我从没怀疑你是基佬,你这是不打自招吗?”
“去去去!跟你说正经的!你不就怀疑我跟邱逸搞基吗?那都是你的幻觉,我俩绝对清白,不信去问我妈!”
信息量巨大,沈怡不笑都难:“问你妈做什么?难不成她也怀疑过你们?”
“是,哎呀,我和邱逸太好了,高中那会儿走得更近,有一阵吃饭睡觉都在一处。学校里一帮腐女看了就瞎起哄,搞得老师也起疑了,找我妈和岳阿姨谈话。吓得两家家长脚趾都抠紧了,审过我们好几回,还找心理医生来套话,最后证明我俩性取向都很正常,只是单纯的好朋友。”
新闻上才有的滑稽事令沈怡忍俊不禁,辩解:“我可没怀疑你们。”
她否定“受害人”身份,闫嘉盛就不能当“情有可原”处理,责问:“那你干嘛冲邱逸发火?还不许他上我们家来,人家招你惹你了?”
沈怡勾起恨事,脸色复黯:“我就是看不惯他,装得假惺惺,怯生生的,其实不是什么好鸟。”
闫嘉盛听了比自己挨骂还火大,立刻变了张恶鬼脸:“你挑剔别人可以,就是不能说邱逸坏话,不然我跟你急!”
“你这人烂鼻子闻猪头,分不清香臭!”
“我怎么分不清,邱逸就是香的,你才是屎壳郎打哈欠,臭不可闻!”
和丈夫吵架是无用的消耗战,沈怡手掌交叉示意停止,郑告:“我不跟你讨论他的人品是香还是臭,只声明一点,以后不想再和这个人有过多接触,你俩要怎样我不管,但请你转个话,让他少接近我,公司家里都是!”
她看邱逸无足轻重,隔离便好。闫嘉盛却将其视做严重的分裂活动,自己讨不着说法就让母亲代为交涉。
多个脑子多条思路,婆婆的假设很骇人。
“小沈,邱逸是不是对你耍流氓了?你悄悄跟妈说,妈保证不告诉别人。”
女人厌恶丈夫的朋友,遭受性骚扰是一大动因。
婆婆以为儿媳受了欺负羞于明示,急着为她做主。
沈怡恨邱逸奸诈,却不能胡乱冤枉人,忙说:“妈,没有的事,他这点还算守规矩,从没冒犯过我。”
“那你为什么讨厌他?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人见人爱。”
“……妈,我知道闫嘉盛跟他好,他俩要怎么亲热我都没意见,只想单独和邱逸保持距离……就这么跟您说吧,他妨碍到我的事业了,再不远离我兴许会丢饭碗。”
她觉得婆婆通情达理,知晓实情必会理解她的苦衷,便在对方不懈追问下讲述了筑美老板家的狗血内斗、邱逸与华灿的交情以及她在公司关系网中的尴尬位置。
婆婆在机关单位操练数十年,熟知人际事务的复杂艰险,很认可她的见解和处置方式,安慰:“你的决定是对的,但我想邱逸并不知道这些情况,不是有意陷害你。你不想跟他来往就算了,心里别记恨。嘉嘉那边我会解释的。”
沈怡叮嘱:“妈,您可千万别跟闫嘉盛说实话,他和邱逸穿一条裤子,知道了肯定会告诉他。”
婆婆答应得好好的,等闫嘉盛一问什么都招了。她以为亲疏有别,朋友再好总亲不过爱人,闫嘉盛知道透露此事将对沈怡不利,定不会走漏风声。
然而闫嘉盛只把老婆当衣服,还是不太值钱的旧衣,远远比不上亲如手足的邱逸,得知他被卷入职场斗争便急着报信。
因母亲再三警告,他起初不知如何开口才稳当,周四下班前接到华灿电话,说久不见面,想约他和邱逸出来聚聚。
当事人主动邀约,闫嘉盛自作聪明地想出一套拙计,喜道:“好呀,我也正想和你聊聊呢,那就在上次酒仙桥那家夜店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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