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怡执行力超强, 做出决定便百折不回, 以平常心逐一解决问题。
纵观移交过来的垃圾项目, 大部分是前任结构师能力不足造成的,她为所员制定设计思路,指出窍门, 基本能够药到病除。真正棘手的只有石家庄天通广场项目, 所遇阻力来自“玄学”。
这项目一个月前已获甲方认可, 并且送审, 筑美业务部正等着收钱,不料“噩耗”传来——甲方老板听一位风水大师指点,说项目建址“地气”重, 若建阴宅是再合适不过的,修阳宅却大大的不妥。建造过程中就容易招来凶煞,酿成血光之灾。今后在此经商居住的人都将百业不兴, 鸡犬不宁。要想破除煞气,必须把建筑裙楼修成香炉形,上面立三座塔楼, 代表三炷香,借天地人三圣镇压邪祟。
甲方老板是那位“风水巨匠”的忠实信徒, 立刻遵旨办事, 要求设计方照大师的意思修改方案。
建筑设计改一改还不算太费事, 可苦了做结构的,之前的方案被全盘否定,必须一砖一瓦重新计算, 工作量是建筑师的几十倍。有钱拿倒还罢了,惨的是甲方为省钱,硬跟业务部耍赖皮,只肯出50%的修改费,否则连尾款也别想结。
羊毛出在羊身上,业务部接下大坑,便甜言蜜语哄着设计师们义务来填。都是打工仔,谁愿意白干活?这任务死活布置不下去,看情形还得主管扛。
结构师和建筑师是冤家,碰到极品甲方又是秤不离砣的难兄难弟。负责天通广场建筑设计的是一所建筑师鹿工,沈怡和他关系不错,下了班请他去餐厅合计此事。
“鹿工,照甲方的意思改,不止设计费超标,还会浪费不少空间面积,这些情况他们知道吗?”
“知道啊,我仔仔细细跟他们分析过,这样搞太不经济,可他们老板比牛还犟,只听那大师的。”
在中国建筑业与风水术如影随形,几乎每个重大工程的前期筹备都少不了风水师的席位。很多甲方对设计费锱铢必较,在工程建造上短斤缺两,却舍得一掷千金请人看风水。这是急功近利和不劳而获思想促成的执念,哪怕最权威的技术专家也休想说服他们。
沈怡昨天仔细筹划过,今天带着成算来找鹿工,问他有没有那风水师的资料。
“这个我可以请甲方那边的人帮忙打听,您是想直接‘勾兑’那个大师?”
鹿工是四川人,“勾兑”在四川话里有“收买、利诱”之意。
沈怡点头:“治病要治本,主意是他提的,咱们直接搞定他最有效率。”
“能行吗?听说那大师是有名的半仙,结交的都是政商名流,就是肯松口,那松口费我们也给不起啊。”
“先试试呗,不成咱再另找门路。”
绝大多数同事不知道魏景浩等人在针对她,单看表面还以为她深受老板们宠信,都挺配合她的工作。
此事又牵涉鹿工的自身利益,更愿意与她共克时艰,两天后就将那“王大师”的个人资料弄到手。
沈怡提前联系了沈敏,借她在媒体圈的深厚人脉起底王大师。姐妹俩办事都有一套,沈敏活用她遍布全国各界的消息网,完成任务也只花了一周时间。
功夫不负有心人,反馈来的情报显示:王大师有诈骗前科,上世纪90年代曾在广东济广监狱服刑5年,刑满释放后改名换姓做起玄学咨询师,按照传销模式发展会员,巧用营销炒作手段,渐渐声名鹊起,成为玄学届的风云人物。
就因为迷信者“傻多速”,导致如今黄鼠狼披件道袍也能充正神。沈怡一开始便怀疑这王大师也是沐猴而冠的骗子,果然被她料中了。
她再委托沈敏代她找王大师交涉,手里有把柄,自然好办事,沈敏不久回话:“那老头儿认怂了,但说你们的设计多少还得有点变动,让你自己决定怎么改,他照着你的意思再给天通广场的老板一套风水方案。”
沈怡和鹿工商量,觉得前一个方案的广场入口位置不太理想,最好往西移动50米,更方便引流。
王大师受他们胁迫,心怀怨忿,回复称他不知如何用风水学诠释他们的改动,请他们一并拿主意。
沈怡也不在乎这点麻烦了,让鹿工来想文案。
鹿工说:“我对风水没研究,胡诌可能弄巧成拙,最好找个懂行的请教一下。我上次见邱逸在看风水专业的书,要不问问他?”
他是个急性子,当场打电话请邱逸过来。
邱逸把帮助沈怡当成义务,紧赶慢赶到场,发挥敏捷才思,为他们提供了精准的参考案例。
“你们就说移动入口能卸掉那个区域内的地气,这样就不会招凶煞了。”
鹿工询问依据,他笑道:“二位都去过成都,一定知道老成都的城市规划是按照都城模式修建的,从皇城延伸出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分别连接四道城门,可这四条大街的朝向并不端正。建国后又按照标准的朝向新修了东西南北四条主干道,分别叫人民南路、人民北路、蜀都大道,和之前的四条老街向西存在30°偏差。这现象在全国的古都里都是独一份。”
沈怡笑道:“我第一次去成都就发现了,最明显的是他们的华西医科大学,好好一座学校,一半在人民南路左边,一半在人民南路右边,听说是修路时截断的。”
邱逸点头:“华西医大1913年就建成了,那会儿还没有人民南路呢。说到新修那四条主干道也有典故。文\\化\\大\\革\\命时期成都拆掉了老皇城,修建‘毛\\泽\\东思想万岁展览馆’和毛\\主\\席挥手像,领导规定主席像必须坐北朝南,这样就和原来的老街对不上了,所以专门修建了新的南北干道。到了80年代政府又开始修建新的东西干道蜀都大道,但考虑到城区规划,从主席像两边延伸出几百米后依然尽量与原来的老街方向重合,这么一来蜀都大道向东进入总府路,向西进入少城路以后都出现了30°的弯转,导致好多初到成都的外地人搞不清这条路的走向。”
鹿工笑道:“古代人为什么那样修路啊,他们的天文地理知识应该很发达了,按说不会出差错,是故意做成那种偏差的?”
这正是邱逸向他们推荐该案例的原因。
“成都正式筑城是在秦国消灭古蜀国以后,由大夫张仪主持修建。当年秦国为控制这片土地,迁了很多秦人入川,卓文君她们家就是那会儿迁过去的。秦王还担心富裕的蜀地再形成独立政权,就在规划街道时将四条大街偏转,卸掉成都的王气。之后几千年成都虽然有过几个王朝政权,但没有一个能入主中原,抗战时期蒋\\介\\石选陪都,也挑了重庆没选成都,据说就是因为成都缺少王者之气,做都城不太吉利。”
沈怡拍手:“这个例子太好了,大街偏移,那城门肯定跟着挪,和我们移动入口的道理是一样的。王气和煞气都属于地气,都能卸掉。邱逸,麻烦你把这些话整理成稿子,我们就让王大师照着说给甲方听,保证过关。”
那甲方老板对王大师言听计从,使得他们的以骗制骗策略成功实现,天通广场这道难题就此迎刃而解。所员们不知沈怡的小花招,听说甲方取消“香炉”方案,只对广场景观路线做了少量调整,都不用结构师出马。
小许趁机拍沈怡马屁:“所长,外面都夸您是员福将呢。当初秦所长快被这项目逼疯了,天天和林经理吵架,结果转到您手上自己就解决了,水花都没溅出来半点。这全靠您运气好,连那几个建筑师都跟沾光呢。”
沈怡笑而不语,心中颇有感触:也许很多貌似幸运的人都曾在人后殚精竭虑。
她迟迟未给游铁然答复,老游渐渐坐不住了,在月底的周末将她约到上次的餐厅。
“对不起游董,我考虑过了,还是决定留下。”
游铁然已猜到她的选择,今天的目的是求解。
“他们那样压迫你,你呆在筑美迟早被整死,怎么还想留下?”
“……我不服气……”
“不服气?”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他们,越被他们针对越觉得委屈,越委屈就越不服气。想证明给他们看,我不会被任何人打倒,等公司所有人都承认我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时,再堂堂正正离开。”
沈怡不能让老游知道坚守的真实动机,思索出一种符合自身个性,又易于被人接受的说法。
游铁然相信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原本疑心她和魏鼎铭达成了秘密协议,听了这话又安下心来,不妨任她碰个头破血流,将来会更加感激他的知遇之恩。
“你这么固执,我也不好劝你什么,反正精瀚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你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可以过来。”
饭局上不能光说,还得吃喝,他点了好些昂贵菜式,此刻已差不多上齐了。
沈怡还存着一个连环计,对着摆盘精美的菜肴欣喜请求:“我能拍个照吗?”
游铁然露出“到底还是女人啊”的包容微笑,点了点头。
她赶忙拿起手机,极隐蔽地连同他放在对面桌沿上的左手拍了进去,然后将照片发送至微信朋友圈。
次日,马姐猴急地来探她口风。
“沈工,您昨晚和游董去吃饭了?”
“您怎么知道?”
“您不是在朋友圈发自拍了吗?有一张拍到游董的手了。”
“您怎么看出那是游董的手?”
“嗨,他无名指上那只钻石婚戒,还有腕子上的手表。江诗丹顿传承80172,官网售价510万,整个筑美只他戴这种表,好多人都知道。”
公司不少同事能看到沈怡的朋友圈,认出游铁然的想必非止一个,消息流传越广,对她越有利。
沈怡得罪游铁然的事已是公司员工耳熟能详的八卦,马姐好奇本是对头的两个人为何会共进晚餐。
沈怡正要借她的口散播,含蓄道:“游董突然约我谈事,聊得兴起就顺便吃了顿饭。”
“您们聊什么呀?”
“没什么,都是工作上的事。”
马姐脑子转得快,立时猜到由头:“他是不是想挖您去精瀚?”
沈怡欲盖弥彰:“您可别瞎猜,传出去我不好交代的。”
马姐笑着比出“孔雀手”,连说:“明白明白,我之前还担心游董不待见您,如今看纯属多虑。能干的人谁都喜欢,您这就叫左右逢源啊。”
想来混凝土也封不住她的快嘴,沈怡先暗暗感谢这位义务宣传员,静待事件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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