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冷戈的眼光过于锐利,阿柱婶知道瞒不下去了,才说出真相来。
阿柱婶原先相公死的早,留下个八岁大的女孩来,起名字叫阿翠,按年纪算也算是阿柱的姐姐,若还活着,如今只怕已经许了人家。
这女孩生的乖巧,性子又木讷,倒是不招人嫌。
只是有一日打水的时候,天刚下过雨,路太滑,阿翠跌进井里了,再也没能活着起来——他们捞起阿翠的尸体,已经膨胀腐烂了。
阿柱婶哭过,可日子还要过下去,只能把人草草安葬。
她说着,似乎陷入回忆当中,垂泪道:“真是可惜……”话说完,阿柱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原本就是蜡黄一张脸,哭起来更是一塌糊涂,浑浊两颗眼珠子一动不动。阿柱皱着眉,轻声劝慰着,倒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
冷戈盯着他们,眉毛舒展,也不知信没信。
“准备一只活鸡,我今晚除妖,到时别进屋,若是不听劝告,后果自负。”
话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二人点头如捣蒜,只差举起手发誓。
鸡是只大红公鸡,昂首挺胸,站在冷戈跟前耀武扬威,尤其是当冷戈蹲下来瞧它的时候,喉咙里更是发出近乎挑衅的声音。
冷戈转头一走,那鸡也追上来,啄着她的袍角,不亦乐乎。
放肆!
嚣张!
孽畜!
冷戈的双眼透出以上几个词,提着鸡脖子往屋里头一扔,也不管啄不啄手——她是不怕这的,寻常的刀剑无法割伤她的肌肤。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畜生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欺负到你头上!”百臂显然非常乐意瞧见冷戈出丑,他就是见不惯天门这些端着架子的做派,假惺惺的要命。
冷戈“真诚”提示:“尊者不是说要好好养魂么?”
笑声戛然而止。
一连两次被拆台,百臂的脸皮也变得厚上许多,“这就是你不如天门最顶尖的那一批弟子的缘故了,你的实力当然足够,可是他们比你心狠手辣得多,冒犯就是冒犯,若是没有纠葛,诛杀也可。”
“那是你们大妖的做法。”冷戈说。
百臂嗤笑一声,在她的识海里翻了个身继续横躺着。
冷戈想起什么,试探地问道:“尊者你有没有觉得冷?”
百臂原本要说不,不过听冷戈的口气并没有圈套,才慢慢说:“是有点。”
岂止是一点,简直寒气森森。
冷戈欲言又止。
“别屁话,快说!”
见他一点就炸,冷戈舒展开眉毛:“我今天吃了一颗寒心丹。”
“……”
“……”
“娘的你找死!你信不信我出去以后宰了你?你竟敢吃寒心丹!我诅咒你将来生孩子没□□,狗憎人嫌,遗臭万年!”
寒心丹不是一般丹药,有着梳理神识的好处,只是到了冷戈这里,就成了这些魂魄的克星。
每吃下一颗,他们的神魂就削弱一分。虽不至消失,可需要的恢复时间就更长了。
冷戈捻着自己的指尖,淡淡道:“恢复了有什么用,你能有法子出来么?”
“总、总会有的。”
鬼知道怎么出来哦!别说是他百臂,就是强如原九千那样的存在,不也毫无办法?
冷戈说话就像个流氓,风度呢?天门的气质呢?
就是这样,他们毫无法子,若是冷戈陨落,他们这点无处依存的残魂也要烟消云散。
原九千那样的一批人可能不会在意生死,可百臂他们这般充斥着七情六欲的大妖怎么舍得死呢?他们可还有数不尽的权势和宝物没有享尽。
公鸡扔进屋里头的时候,一扑棱,嚣张的眼珠子就盯上了那堵墙。沾满泥巴的鸡爪在上头留下清晰的痕迹,无比刺眼,无比狂妄。
它昂起脖子,曲起向后的弧度,红冠迎风招展。
猛地落下,登登登!
墙面顿时出现数十个浅浅的小坑包,每一嘴都要留下痕迹。
牙口倒是极好,冷戈关上门窗,掌起一盏油灯,照亮整面墙壁。这一次墙壁没有发生变化,反倒是她的脚下,变成柔软的泥沼。
土地里隆起数个瘤子般的肿块,围绕着她一圈圈游动。
冷戈镇定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抹灰黑色事物挣脱泥地束缚,抽向她面门。
来势汹汹,足以抽烂她的头颅。
她一侧身避开,看清是条细长的藤须,藤须上结满不规则的隆起和树痂,灵活在半空中一转向,又朝着她后脑劈来!
百臂当然也看清这玩意,轻轻嗤笑:“槐树精罢了,有点道行,沾了怨气,比起寻常妖物是要厉害几分。”
话锋一转,“不过你的话,不会吃亏。”
冷戈深以为然,若是输了,天门的术法她也是白学。天门的术法本身就以铲除邪祟为主,对于妖物而言简直是克星。
百臂平日没少骂天门,可对于它的道术类功法,确是极其肯定的。
藤须再一次抡足力道,每一下开山裂石。冷戈没躲,在间隔几寸的时候一把掐住藤身,让它挣脱不得。
脚步一跺,退开一只脚,朝胳膊上不急不缓地绕上几圈,全然无视它的扭动。
狠狠发力!
泥土下的家伙显然慌了,一面向下沉去,一面挥动数十条根须齐齐打来。根须落在冷戈洁白的袍子上,连条裂痕也没有抽出,反倒断裂成几截,好不凄凉。
唯一剩下的藤蔓被纤细的手掌攥紧,有条不紊地,一圈圈绕在胳膊上。逐渐的,有什么东西越来越近,要从土地里破土而出。
“放弃挣扎,挣扎都是徒劳的。”这么说着,冷戈觉得自己有点拦路抢劫的土匪气质,比如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种。
“……”
冷戈再一拖,只拖出来断开的树根,剩下的部分沉入泥底。
百臂说:“逃了。”
留下的那株树身也只是空壳,死气沉沉。按理说寻常的花草树木修炼成妖,本体是无法挪动的,只能采取些幻术将它藏起来。
但今日的槐树妖却大大不同。
“我闻到它身上有生气,可它还没有开始吃人。”
冷戈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扬起手,房门无风而开。
阿柱婶二人颤颤巍巍走进来,尤其是看见一地狼藉之后,更是嘴唇发紫。她向前走一步,瞪着眼睛不可思议,“这是……”
“这是妖物的部分。”少女垂手而立,向前走来,也许是她身上的气息过于凌冽,二人不得不退开距离,眼睁睁看她跨过门槛。
冷淡的面庞越发不真实。
阿柱婶赶紧又问:“除了吗?”
“逃走了。”清亮的眼睛盯得人心里发虚。
“这、这该如何是好……”阿柱婶急的直跺脚,连带着阿柱的脸色也诡异起来。她的脸急的有些扭曲,也许实在太急,左想右想瞧见角落里一把斧子。
便抡起斧子狠狠劈在大槐树都树干上,一直劈到树干稀烂才肯停手。
阿柱去拦,也不起效,跟发了疯似的。
她劈砍着,“有什么怨气冲我来!别想碰我家阿柱,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我剁烂你的根,看你还怎么害人!”
骂呀骂呀,吓得人脸色都白了,一群农户也跑来围观,指指点点。
一名老太太问:“这是怎么了阿柱婶?”
她身边一人回答:“今天阿柱婶他们捉妖,谁知道这妖怪是门口那株大槐树呢?这妖怪不仅要杀鸡,只怕还要害了阿柱!”
“就是那姑娘么?”有人一眼瞅见冷戈,“看着细胳膊细腿,不见得有那个本事除妖……还把妖怪放跑了!”
冷戈既不理会众人的闲言碎语,也不管阿柱婶撒泼的模样。
只是走到阿柱面前,盯住他缩紧的瞳孔:“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真相。”
阿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什么真相?”
“阿翠是怎么死的。”
她轻盈地像只鸟,垂落的衣衫更是像雪片,只有两只眼睛和头发是墨色的。她的话语太惊人了,也让众人短暂地思考起来。
“阿翠?阿翠是谁?”
“你傻了,是二十年前阿柱婶家的女娃,掉进水里淹死的。”
“瘦瘦小小的,倒是很乖。”
“阿柱说她是打水的时候掉进去的,下过雨,路太滑,也是凄惨。”
冷戈弯起眼睛,似笑非笑。
“她是你推下去的。”
斩钉截铁。
谁能想到憨实诚恳的阿柱会做这样的事情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冷戈明白这个道理,早在进屋的时候她就发觉什么不对,阿柱婶的目光总是躲躲闪闪。
就是告诉她阿翠的死因的时候,她在她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细微的恐惧。这丝恐惧不是因为存在的妖物,而仅仅是提及一件回忆便产生的恐惧。
什么样的事情会让她恐惧呢?
是后悔么?不见得。
冷戈抬抬手,止住众人的议论,顿时鸦雀无声。她走到井口边上,手掌抚摸石砌的台子。
下一刻,她拿起水桶。
“既然都不信,那么我们来证实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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