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光,女童站在屋檐俯视众人,脸上的笑容和许多不谙世事的孩童一样无邪。只是嘴唇惨白,眼神空洞,身上散发着不详的死气。
张吾这么一抬头,对上的不是冷戈的连,而是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珠子。
“鬼啊!”
脚步一软,向后一跌,转而又化为深深的愤怒——怎么可以这样戏弄他!
面前这孩子分明不是冷戈,身上一点活人的气息也没有……难道真是这座城里头的冤魂,不,他要冷静。孩子一动,他就发现不同寻常之处。
四肢僵硬,面目木讷。
倒像是一些邪门的傀儡术。
其余修士当然也看见女童,只是他们没有张吾那份眼力。
“什么时候出现的……孩子?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活人!”
“不是早就已经死光了么!”
“邪门!还是小心为上!”
既然敢来这地方,自然也是做好准备面对什么凶灵怨魂的。一名女修士抓起一把符纸向女童拍去,符纸迅速在半空中燃烧,灰烬尽数飞扑而去,附着在女童的皮肤上。
女童不躲不闪,只是傻傻地笑,嘴巴里开始念念有词。
“阿翠好饿,阿翠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东西了。”
“要是可以吃一口就好了……”
“……吃……好想……”
“别吃坏肚子。”冷戈从街道尽头走出来,背着铁枪,手上捆着几圈绳索,绳索另一头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有些东西并不好吃,要是你真敢吃,我把你的脑袋敲成核桃。”
阿翠嘴唇张张,目光中露出几乎委屈的神色。
“胡大哥!”众修士终于看清绳索另一头拖着的重物,是个人,衣衫褴褛,奄奄一息,正是牵头的长髯道士。
“你对胡大哥做了什么?!”
冷戈说:“我能做什么?我只是个弱女子,就他这模样,谁下得去手呢?非要说谁的错,难道不应该是他见色起意么?”
“你!血口喷人!”
趁众人一个不注意,张吾身子一撑,一顿,一个冲刺,猝不及防冲到冷戈身边。
这下松口气,四仰八叉地躺地上,也不顾仪态。
他笑骂道:“来呀!有种的就来呀!”
……这、这分明是狗仗人势!
方才那副铁骨铮铮呢?那副盛气凌人呢?怎么一转眼就连脸都不要了!
还敢说来呀?这有本事的又不是你自个,嘚瑟个什么劲!
女修士深吸一口气,平静心态,才睁开眼睛,直视冷戈:“是我们先做得不对,惹恼阁下,阁下若是要寻麻烦,寻我便是,不必连累他人。”
冷戈指着脚边的张吾,一字一顿:“刚才是你们打的他?”
“……是,不过是他先……”
张吾:“分明是你们有见不得光的东西,想要杀人灭口!我只是尽力自保而已。”
“是吧,师妹?”张吾看向她寻求支持。
冷戈:“我不知道。”
修士们松口气。
话锋一转:“可是我想知道你们来此做什么?”
破障境的威压一放出,修士们也就生不起一点挣扎的心思,只是细细说起来,也不知道真假。
女修士说她叫马四娘,长髯道士叫胡秋风,二人来自附近不同的小宗门,起初是胡秋风提出要来这死城。他说他寻到一只玉简,似乎是开启某种禁制使用的,而对应都地方正是霄州城外废弃的死城。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他们聚集一帮子人,来这死城里探探虚实,看看他们要寻找的秘藏是不是真的。
女修士说完,冷戈便放他们离去。
张吾一个骨碌爬起来,脑袋凑过来:“真放他们走?”
冷戈:“还能怎样,他们在说谎。”
张吾:“难道此处没有秘藏?或者他们已经寻到?”
冷戈说:“总之他们寻找的并不是秘藏,她说话的时候露出破绽了。”
张吾:“跟着?”
冷戈一拍他肩膀,微笑:“不要打草惊蛇,你可别忘了我们宝贝宋师兄最擅长的事情是什么……”
推演。
对呀,嚷宋夔广出马算出他们的位置不就好了么?还需什么麻烦!张吾由衷赞叹,全然忘记当初陷害宋夔广时的丑恶嘴脸:“真是厉害!”
冷戈问:“是我厉害还是他厉害?”
这不是有心刁难么?
张吾口是心非:“当然是冷师妹天下无双!”
冷戈摸摸头发,叹息:“看来优秀也是一种罪过……”
*
城门楼上宋夔广在废墟里捡起先去冷戈投掷的铁枪,由于劲道太大,已经变形。
一把凡铁能够轰碎一座小楼,算是天神神力。
方才他评断冷戈“没中”,现在再看,不全然是这样——冷戈的枪尖尽管已经扭曲,单刃口伤沾染的一点新鲜的血迹还是吸引住宋夔广的注意。
细看,血迹黑中带红。
亡魂是没有血迹的,只有活人有,有肉身的家伙才能流血。
“亲爱的宋师兄。”平铺直叙的陈述,引人犯罪的声音。
宋夔广现在非常想犯罪,比如……一剑教她做人!
“你亲爱的师妹有了新的发现,你不表示一下吗?”冷戈弯下腰,看见宋夔广手里的铁枪,再转过头看着他麻木的侧脸:“比如给我们算个命。”
宋夔广忍不住道:“是推演,不是算命。”
“我能推演已经发生的,既定的事情,或者事情最有可能的方向,但是结果并不是绝对的。”
冷戈恍然大悟:“那你比算命的厉害得多。”
宋夔广:“说吧,算什么。”
冷戈递过来一绺胡子,正是方才从长髯修士身上割下来的,“算这个人在哪,只要找到他,我们就能找到这里的秘密。”
宋夔广看也不看一眼:“你信不信他现在根本没动?”
冷戈:“你说。”
宋夔广:“你让我算,还不如直接跟着,凭你的境界,他们能发现么?”
推演是十分消耗心力的事情,他的推演师傅就曾经因为给一位妖圣算过一次险些丟了性命。当然,冷戈提出的问题只是小问题,宋夔广只是觉得这人在浪费他的精力。
冷戈:“我也想跟着,可我后来发现……他们身上还有别的东西。”
女修士的背上,似乎种着什么隐藏极深的灵气。
宋夔广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然也。”
女修士背上还有别的修士留下的印记,想来这是被人盯好的猎物。
“越是这样我越感兴趣,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人拐弯抹角弄些弯弯道道。”冷戈不由分说把胡子深情塞给宋夔广,就像娇羞的女孩把信物塞给心上人。
只是……她塞的是胡子。
还是老男人的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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