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萱站起的太突然。
马姨娘毫无防备, 手里还抓着张萱一绺头发。
“四小姐, 你……你……”马姨娘说话的声音都结巴了。
别看她如今敢在张萱面前说一两句话,实际上她心里还是怕女儿怕得不行。
虽说事隔多年——母女间也不该有什么隔夜仇, 但她依然忘不了自己触怒主母时,女儿那充满鄙夷的眼神, 以及她那句冷冰冰的:“这般只晓得惹娘生气的奴才,不若打杀了干净!”
马姨娘脸上的恐慌太明显了。
明显的张萱都懒得和她去计较。
张萱委实想不通这么聪明能干的自己为什么没投胎到母亲腹中, 反倒成了这样一个蠢婢的女儿。
她以为自己会把她怎么样?
打一顿还是杀了吗?
就因为几根被扯断的头发?
她还要嫁人, 还有全家人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要享受呢!
思及此处的张萱深吸一口气,在嘴角硬挤出一个笑容道:“姨娘, 别担心, 我不疼。”
她将余下的头发从马姨娘手里抽回来。
“李秀才也未免太瞧不起我了, 我岂是那种容不得子女的后娘。你赶紧派人传信给他,让他把我们的儿子要回来!没错!姨娘,你没听错,在我心里,已经把那个孩子当自己的亲生骨肉看待了!以后我就是他的亲娘!”
马姨娘呆若木鸡的看着张萱, 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要不然怎么会从女儿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荒诞到极点的话。
“姨娘, 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张萱忍着气,催促马姨娘,“你快去吧,赶紧把我的想法转达给李秀才知道!对了!你记得让人告诉他, 如果孩子没回来,休想我嫁到他们李家去!我可不希望自己还没进门就做了恶人。”
可……
可你已经做了恶人啊。
马姨娘傻乎乎的在心里说。
如果不是你执意要嫁给新姑爷,新姑爷会逼着他妻子和离,会给你腾位置吗?!
不过想归想,面上还是要问上一两句,“真要这样做吗?四小姐,如果那……那个拖油瓶回来了,再想要赶走就难了。”
“那不是拖油瓶!那是我张萱的亲骨肉!姨娘切记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伤心我的心!”张萱斩钉截铁的说。
马姨娘整个人都石化了。
碍于女儿的坚持,马姨娘不得不如她所愿的去寻那被自己买通的小厮。
然而她却不知,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她那耗光体己相帮,也无怨无悔的女儿就拉下脸对进屋侍候的贴身丫鬟说了句:“我要洗头!”
有钱能使鬼推磨。
远在李家湾的李三保很快就从县令老爷府上的小厮口里听说了张四小姐的原话。
他得意极了。
眉飞色舞的和家里人炫耀。
“县令家的千金就是识大体,她这是为了我的名声才甘愿做这个后娘呢。”
李婆子这时也顾不上心疼那一百两银子了。
“还是我儿能干!”她满脸与有荣焉的望着小儿子:“咱湾里谁能想到,县太爷家的小姐为了得到我儿的欢喜,连后娘都上赶着做了。”
“三保啊,”李老头没搭理乐傻的老伴,径自摆着老太爷的架势对小儿子道:“既然人千金小姐容得下噜噜,你就把他接回来吧,总让他跟着个没了清白的娘也不是事。他哪怕现在还小,不顶什么用,等到大了,田地里的活总要人干的。”
李三保深有同感地点头,“爹,我明早就去牛家村找小妹把噜噜要回来,她惯来听我的,指定不会有什么意见。”
“哼哼,现在可未必,她眼下可是有娘家撑腰的人了,哪还会把你这个做相公的放在眼里。”李婆子只要一想到那天牛小妹和她顶嘴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李三保却对自己有信心。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坐上村里的牛车往牛家村赶。
村里人现在对他是既巴结又敬畏。
见他上车纷纷给他腾最好的位置,顺便问他这是去哪儿。
李三保知道村里人对他舍了儿子噜噜的事很有意见。
噜噜反应再慢半拍,也是他们李家湾的男丁,当日若非情势逼人,村长也不会同意让小妹把人带走。
毕竟,现在这世道拼的就是人口。
族中男丁多了,和外村人说话都要硬气个三分。
是以,面对大家的疑问,李三保很是坦然的告诉大家,他这是去牛家村接儿子的。
“我娘也是心里难受,才会说噜噜不是我儿子,其实那天牛家人刚把噜噜带走,她就后悔了,在家里哭着喊着要我把她孙子给要回来,”李三保一脸的无可奈何,“我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去牛家村试试看,哪怕牛家又狮子大开口,我也认了。”
李家湾的村民一边回忆李婆子当初扇噜噜巴掌时的狠劲,一边不约而同地迭声附和,“哪有做奶奶的不疼自个孙子,就是要麻烦秀才公多走一趟了。不过,那牛家寡妇凶悍的紧,两把剁骨刀更是舞得虎虎生风,秀才公可得好生注意安全,千万别被她砍着了。”
被村民们一提醒的李三保脸都绿了。
“还是乡亲们考虑的周到,我此番过去,一定小心谨慎,绝不让他们阴谋得逞。”
有了这一出,李三保当然不敢大摇大摆的跑去牛家村。
为了自身安全,他特地请了好几个去镇上的族人跟他一同前往。
他现既中了秀才,又马上要和县太爷家结亲,小命金贵的很,可不能折在一个蛮横无理的乡野村妇手中。
李家湾的人也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
在他们看来,噜噜怎么说都是李家的根,牛家就算因为一时激愤把人带走,现在也指定后悔了。
“这事真要计较起来,全怪那杀千刀的癞子头,牛家也是受害者。等到了牛家村,咱们都缩缩脖子,把秀才公家的噜噜要回来就成,别跟他们起冲突。对了,为了彰显我们的善意,我们可以在三岔口停一下,听说噜噜他舅妈现在除了卖猪肉以外,还开了个什么辣子店,很红火的。”其中一个辈分很高的村民提议说。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就是最近一直忙,没时间过去尝尝味道,等到了三岔口,咱们也去试试那里的荤签子。”又有人道。
其他人也被说动了心,纷纷响应。
李三保并不想去,可他还要靠村里人把噜噜从牛家要回来,只能强笑着同意这个提议。
原本大家都以为要到牛家村才能见到牛小妹母子。
谁知压根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牛小妹非但没像他们所以为的那样,整日藏在娘家以泪洗面。
相反,还穿着一身崭新的裙衫,梳着漂亮的发髻,戴着银闪闪的首饰,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站在他们正准备去的那什么辣子店里,提着个满当当的大茶壶招呼客人。
她眼角眉梢全是满足且喜悦的笑,她的儿子噜噜也同样穿着一身全新的衣物正……正和他舅家的小表妹肩并肩、头靠头的坐在一起啃一块肉汁不停往下淌的大排骨。
他的脸上也是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笑意。
幸福又安谧的笑意。
李家湾村民突然有点脸疼。
他们又偷眼去看秀才公,发现他的神情比起他们来,也好过不到哪去。
也对,谁能想到噜噜娘离了她相公,日子反倒过得越发的舒坦了呢。
大家都长了眼睛,都看得出噜噜娘和噜噜身上的新衣服是真的,脸上的好气色也是真的。
李三保被牛小妹头上的银首饰、噜噜手上的大排骨刺得眼睛疼。
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场面。
他希望他们母子俩离了他以后,过得苦不堪言,他希望牛小妹像条狗一样抱着儿子对他摇尾乞怜,他希望……
李三保用力咬了下后槽牙,冲着牛小妹大叫了声:“小妹!”
突然听到他声音的牛小妹差点拎不住手里的茶壶。
反应比常人慢半拍的噜噜也险些抓不稳手里油汪汪的排骨。
母子俩脸上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惶恐。
李三保心头更怒。
他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怎么,这才多久不见,就认不得了?”
牛小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李三保这个问题。
自从李三保为了前程,意图置她于死地后,她就恨透了他,也怕极了他。
可是她心里再怕再恨也必须面对他。
因为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她已经视若支柱的大嫂并不在店里,而是因为生意太过火爆的缘故,带着爹娘去江家沟找亲家商量新货源的事了。
“三保啊,正事要紧。”李家湾那个辈分最高的村民小声提醒李三保。
他能够理解李三保现在的心情。
但现在可不是和牛小妹起冲突的时候。
没见她店里都坐满了人,还一个两个的撸起袖子朝这边看过来了吗。
李三保深吸口气,“小妹,我这次来是想把儿子接回去的。你应该知道,儿子只有跟着我,才会有好日子过。”
牛小妹没想到李三保此次的目标居然是已经被他放弃的儿子。
她强忍着恐惧说:“你娘明明已经不把噜噜当孙子看了,你……你就算接他回去,也只会让他受苦!”
“没错!李秀才,你摸着自己的良心睁大眼瞅瞅,噜噜是留在我们牛家村过得好,还是回你们李家湾更舒坦!”
早已经按捺不住的牛家村人鱼贯而出,把李三保吓了一跳,也让牛小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孤军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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