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并不意外江屠夫会这么说。
她和江屠夫又不是头回打交道。
“关于这事, 我要先回去和我小姑商量下, ”昭昭目不转睛地看着江屠夫，“都是做娘的, 我总不好擅自替她做主。”
江屠夫被女儿盯得心里发慌。
他这女儿近段时间也不知咋地，身上气势与日俱增, 连他都有点扛不住。
“行吧，反正以你四弟的本事也不缺婆娘。”江屠夫犟着嘴说。
昭昭失笑, 离了肉铺去家里见过母亲又给她塞了些钱充作体己, 这才重新坐着马车返回县里。
从始至终，江四弟都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一副欲言又止的可怜样。
昭昭素来不喜欢吊胃口。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 她主动安慰对方道：“别担心, 有大姐在，定能让你顺利抱得美人归。”
江四弟对此却没多大信心。
“爹本来就是个一文钱要当成两瓣花的人，他是不会肯养噜噜的，小妹也不可能扔下她儿子不管的。”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昭昭叹气。
江屠夫确实是个吝啬到骨子里的人，让他养噜噜那个外姓人, 无异痴人说梦, 但牛小妹却未必不愿放弃儿子另寻他路。
李婆子有句话没说错。
随着噜噜营养得到补充, 他长的确实与他亲爹李三保越来越像了。
对急欲摆脱过去的牛小妹而言，噜噜的存在就好似提醒她曾经痴心错付的铁证，让她很难再对其生出多少母爱。
噜噜小小一个人，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如非特殊情况, 很少往她跟前凑。
两人明明是嫡亲母子，却处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江四弟见大姐满脸笃定，到底放下心中担忧，拱手道：“万事都拜托大姐了。”
在家等得心焦的牛家老俩口见昭昭和江四弟回来，连忙牵牛的牵牛，扶儿媳妇下车的扶儿媳妇下车，两个人的脸上都是患得患失的味道。
昭昭在心里暗叹了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将江屠夫的要求说了出来。
牛家二老闻言，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道：“这话确实在理、在理，可……可噜噜他……”
我们总不能为了让小妹嫁给江家老四，就把噜噜送回李家湾那个魔窟去吧。
他们哪怕用脚想，也能猜到噜噜回去后，定然会受到很多非人的待遇，甚至被李家人磋磨致死都有可能！
他们作为他的长辈，可不能做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关于噜噜的去留，我倒是有点想法，就是不知道小妹愿不愿意答应。”昭昭望向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院子里的牛小妹。
“什么想法，花儿娘，你赶紧说，小妹指定答应。”生怕这门婚事落空的牛老娘连忙道。
昭昭神情认真的看着牛小妹，“噜噜的身体里不止流淌着李家的血液，也流淌着牛家的血液，小妹，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把噜噜过继到我和你大哥名下。这样一来，公爹和婆婆有了孙子，花儿有了哥哥，噜噜也算是正儿八经的牛家人了。”
牛老爹和牛老娘做梦都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他们心里最大的遗憾就是儿子英年早逝，还没留下个继承香火的男丁，虽然他们也能给孙女招赘，可赘婿岂是那么好招的。
招的好，赘婿与孙女在流言蜚语中过一辈子；招的不好，等他们都入土后，孙女被赘婿反噬，不仅失了家财，小命都可能玩完。
牛小妹也没料到大嫂居然会有如此心胸。
要知道现在的牛家可不是从前的牛家了。
江四弟的嘴巴更是张得老大。
大姐为了让他如愿以偿，居然想出这样一个主意，可……可这样一来，她和外甥女不就吃亏了吗？
“你也别觉得占了我多大便宜，”昭昭像是看穿了大家的心思，径自对牛小妹说，“就像我一直以来挂在嘴边的，大头麻辣烫没你也开不起来。不过我也不能委屈花花，所以在过继的时候我会写下一纸契约，请公爹和婆婆见证，大头麻辣烫由花花和噜噜两人共同继承。待得花花出嫁，必须分走属于她的那半家产，那是她应得的。”
牛家人对此没有丝毫意见。
牛老爹和牛老娘更是迫不及待的把一直缩在墙角，战战兢兢往这边看的噜噜拽过来，催促他改口，让他叫儿媳妇娘。
噜噜嗫嚅着，看看昭昭又看看牛小妹，显然叫不出口。
昭昭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瓜，望着噜噜一字一顿道：“别慌，我们慢慢来。”
噜噜抬头看着不管什么时候和他说话都格外耐心的舅妈，一头扎进她怀里闷声哭了出来。
牛小妹眼神复杂的看着马上就要变成大嫂儿子的噜噜，心中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她对这个儿子其实是有很大怨气的。
噜噜还没出生前，她因为辣酱熬得好，在夫家还有点地位，后来却因为生了个反应慢半拍的孩子，彻底沦为夫家欺凌的对象。
牛小妹也不想迁怒到噜噜身上。
可每每因为噜噜遭到夫家的冷嘲热讽时，她心里都会恨得不行。
更别提随着时间的流逝，噜噜长得越来越像李三保那个差点把她害死的负心汉。
其实这样也未必是坏事。
她在心里劝慰自己。
把噜噜过继给大嫂，爹娘有了孙子，大哥也有了香火，她也能毫无挂碍的去过自己的新生活。
这对他们母子俩都是一种解脱。
“大嫂，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还不清。”牛小妹伸手抹了把眼角涌出的泪，“噜噜能跟着你，是他的福气，从今往后，他就是……他就是你和大哥的儿子了。”
昭昭看着这样的牛小妹，心里也很不落忍，但这确实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好主意。
而且，昌德县那位县令千金对噜噜的重视委实有些过头。
让她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以防万一。
在牛江两家人的共同努力下，牛小妹带着昭昭从前许诺过她的丰厚红妆，热热闹闹的出嫁了。
牛家村的村民收到消息也来喝喜酒。
以前还觉得花儿娘费尽心思把小姑子抢回娘家是为了把她压榨个干净再扫地出门的村民们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羞臊的跟个猴子屁股似的，难堪极了。
就连牛家村的村长也不例外。
牛小妹在出门子前，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毕恭毕敬的在拜别爹娘后，又调转膝盖给长嫂磕了三个响头。
“大嫂，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现在已经不在人世，我不知该怎样感谢你，只能给你磕三个头了。”
昭昭连忙扶起牛小妹，“你既叫我一声大嫂，我就有责任照顾你，好在我没让你失望，也没让公爹婆婆失望。”
“是的，花儿娘，”牛老爹老俩口呜咽着点头，“我们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这辈子才会遇到你这样的好儿媳妇。”
牛村长等人也深有同感的点头
确实，当初大头没了，小妹要被浸猪笼的时候，他们何尝想过老八家还能有这一天呢。
如今，他们老俩口不仅孙子有了，和离回来的女儿也出嫁了。
嫁的还是个从没娶过婆娘的头婚汉。
这样的好事，哪是他们村其他被休回娘家或做了寡妇的外嫁女敢想的？
不过……
花儿娘既然过继了她小姑子的儿子，是不是意味着她以后就不打算再改嫁了？
如今名声早不同往常的她若是想要改嫁，应该比她小姑子还要容易得多吧。
参加完牛小妹和江四弟的婚礼后，有人暗搓搓的找到牛家老俩口说合。
“花儿娘还年轻，你们现在孙子孙女都有了，总不能让她就这么守着大头的牌位孤苦伶仃过一辈子吧。”
在这个世界可没有贞节牌坊的概念，女儿家哪怕是因为种种原因做了寡妇，只要名声好，依然受欢迎的很。
就是嫁鳏夫的居多，像牛小妹这种嫁初婚汉的少。
牛家老俩口虽舍不得儿媳妇改嫁，但他们都是有良心的人，也不愿因自己的私欲委屈儿媳妇一辈子。
因此村人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满脸真诚的和昭昭提了这事。
“花儿娘，你别顾念我们，只要你寻到满意的，我们也可以像嫁小妹一样，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昭昭很惊讶他们居然会想到这个，不过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两人的好意。
“如果我要改嫁早就嫁了，如今我没别的念头，就想把花花和噜噜养大，服侍您二老安享晚年。”
牛家老俩口被昭昭感动得眼泪哗哗流。
牛老娘更是攥着昭昭的手，怎么都舍不得松开。
看着这样的他们，昭昭心里唏嘘。
她知道他们定然是以为她对牛大头一往情深才不愿改嫁，却不知她真正一往情深的另有其人。
尽管她知道自己与丈夫再无相见之期，但已经拥有过最好爱人的她委实不愿委屈自己再屈就他人。
回到房里，昭昭按着胸口，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声音低低说：“夫君啊夫君，我会连着我们两人的份好好活下去的，只盼苍天有眼，让我们还有再重逢的一天。”
话音刚落，昭昭就莫名感到自己眼皮上砸了滴水。
她疑惑抬头，自己明明在屋里啊，难道是漏雨了？
可院子里现在也干燥的很啊。
她下意识舔了舔那已经顺着眼皮滑落嘴角的水，却惊愕发现那水咸涩咸涩的，好似人的眼泪。
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昭昭随手抹了把脸，去找因为母亲出嫁整个人都郁郁寡欢的噜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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