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范老大他们并不指望昭昭他们在集市上赚多少钱回来, 但是, 快到申正的时候,全家人依然老老实实的跑到村口来等他们回来。
之所以会这样, 是因为以前范老太去镇子上的时候,总是会让家里人去村口接, 要是不去,她就会把全家人骂个狗血淋头, 说她为了一家老小辛辛苦苦在外面奔波, 他们不思感激也就算了,她从镇上买了东西回来, 他们居然连接都不肯接一下, 只肯闲在家里等着她把吃的喝的用的都送到他们手上去。
老天作证, 他们可从没有过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事实上,若不是范老太把钱看得太重,半个铜板都不肯让他们这些做儿孙的过手,他们又怎会让她跑到镇上去买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范老太去镇上买卖东西, 范家十几口在村口迎接她的神奇画面在桃米村也算得上是一景了。
今天, 唯一的例外就是以前也和他们一起站在村口迎接的范老头和她一起去镇上了。
还有就是平时总爱调侃他们家兴师动众的村民们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全都闭紧了嘴巴, 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范家三兄弟惴惴不安的交换了个眼神。
难道老娘又惹事了?
这种可能性还是非常高的。
因为村里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范老太的过分无动于衷,有些人坐在牛车上,忍着忍着就忍不了了,就会和范老太说些你不能这么过分,你要好好对孩子们的话……
范老太是个浑人, 当然会二话不说的跟他们翻脸。
然后两方就打起来……
再然后,范家三兄弟就要苦逼无比的为自己老娘的凶残行径赔罪了。
回想老娘曾经的那些‘丰功伟绩’,范家三兄弟抽了抽嘴角,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拥有原主全部记忆的昭昭当然知道原主做的奇葩事。
她咳嗽一声,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说:“以后我出门,你们不用来村口等了。”
“什么?”范家人表情一呆。
在他们的印象中,母亲(奶奶)可是最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不容易了,怎么突然就……突然就不让他们过来接她了?
“我每天都要出门卖米糕,怎么受得了你们一天天的过来浪费时间。”昭昭故意板起脸。
“每天都要出门卖米糕?”范家人异口同声的重复,几乎不约而同的往范老头手里拎着的那两个木桶看去。
对于范老头的力气,范家儿孙心里都是有数的……
如今乍然见他如此轻松的提着两个木桶跳下车……
不得不让大家在心里生出……桶里的米团都卖完了的奢望。
只是……这压根就不可能啊。
范老二心最憨,第一个走到范老头面前问:“爹,桶里的糕团你们都卖完了?”
范老头满脸与有荣焉地点头,“卖完了,都是你娘卖完的,她手巧的很,客人们都很喜欢买她做的米糕。”
范家的三儿媳郑氏虽然被丈夫哄回来了,但是对昭昭这个做婆婆的依然充满了怨恨和仇视心理。
“谁知道她是不是把你们辛辛苦苦打出来的米团给贱卖掉了?如果一文买十个,哪个不想占这个便宜?”
刚被昭昭扇了一巴掌的李老太幸灾乐祸的笑了,“范老太,现在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你弄虚作假了吧,你听,你儿媳妇都说你把东西贱卖了呢。哈哈,你还不上去给她一嘴巴子!总不能到了儿媳妇跟前你就怂了吧。”
“李婶子,你要打儿媳妇,打你自己儿媳妇去,挑唆我婆婆做什么?”范家大儿媳妇立马翻脸。
别看她在原主面前窝囊的很,到了村里面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甭管和谁怼上,都没吃过半点亏。
“不是我挑唆你婆婆,而是你婆婆先动手打了我!就因为我说她把你们辛辛苦苦打出来的米团扔江里了!”李老太一脸委屈,“我这不是为你们打抱不平吗?”
范家三兄弟的脸色都变了。
如果娘真把他们辛辛苦苦打出来的米团扔江里了,那也未免太过分了。
打米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们为了把这两大桶的米团用石臼打出来,可是一直忙活到了凌晨。
就算娘不心疼他们酸痛的腰和手臂,也得心疼他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桃花米吧。
“我是个什么性格你们还不清楚吗?你们觉得我会舍得把辛辛苦苦打出来的米团贱卖亦或者扔江里?”
不,您老只会阴沉着一张脸,把桶拎回来,然后逼着我们一日三餐的吃米糕,直到吃馊吃完为止。
范家儿孙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在心里回答道。
他们不回答还好,一回答全都愣在了原地。
长孙范东颤抖着小嗓音问:“奶奶,您真的把米糕都卖完啦?”
“那是自然,我不止把米糕卖完了,还从一位特别厉害的老大夫手里花大价钱买来了一张生子方呢。”
昭昭轻哼一声,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掀开蒲盖,从里面抓出三副用油纸抱着的药出来。
她直接把药扔给范老三,“特地给你媳妇抓的,她爱吃不吃。”
紧接着,她又从木桶里翻出一陶瓶的药膏,递给范老二的媳妇甄氏,“这个膏听说可以平复疤痕,尤其对小孩子十分有效,你拿回去给三丫涂吧,涂完了记得给我说,我再帮她买。”
范家一众儿孙呆如木鸡的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口口声声都是他们的人真的是那个平日里连正眼看他们一下都嫌浪费精力的范老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范老三才如梦初醒的冲着昭昭讨好地笑道:“郑氏能有娘这样惦记着,是她的福气,您放心,我一定让她煎了吃,我一定让她煎了吃。”
“福气,她不怕挖苦我就算好了!”昭昭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率先朝家里走去。
范老头一面把两个木桶扔给儿子,一面去追,“你们娘这些年来做的事情是有点过分,但她再坏再刻薄,也好好把你们养大了,没饿着你们吧。”
范老大等人面面相觑的看着两人的背影,没有做声。
“爹,你快看,奶奶还买了肉!”范南性格有点像他三叔,好奇心重,范老头刚把木桶扔给他爹,他就把另一个木桶盖子也掀开了,“哎呀!还有糖葫芦!娘!还有糖葫芦,我要吃!南儿要吃!”范南的叫声更欢了。
范东和大丫二丫三丫也通通被吸引了过来。
因为原主极端吝啬的缘故,他们出生到现在,还是头回见到糖葫芦。
就连死过一次的三丫也不例外。
罗氏见状,连忙眼疾手快将两个木桶盖子又重新盖好,牵着两个儿子的手往家里走,“甭管里面有什么,都等回去后,让你们奶奶来分,好了好了,都回去吧,再磨蹭下去饭菜都冷了。”
为了避免被婆婆挑刺,她们三个做儿媳妇的一致决定提前做晚餐,省得在镇上饿得饥肠辘辘都舍不得买点吃的祭祭五脏庙的婆婆大发雷霆。
想到这里,罗氏心里忍不住有点懊恼。
她明明知道自家婆婆是个什么人,怎么还差点受了李老太的挑拨,当真以为婆婆把丈夫他们辛辛苦苦打出来的糕团团扔江里了呢,难怪婆婆刚才这么生气。
眼看着大嫂他们头也不回离开的郑氏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紧绷着一张脸问丈夫,“你该不会真要把这玩意儿煎了给我吃吧?”
“难道你舍得就这样放着它不要了?”范老三很了解自己的婆娘,“死马当作活马医,有总比没有好吧。”
郑氏沉着一张脸,将药包从丈夫手里抢了过来,“那我就先吃吃看,如果因为药不对症吃死了,我就变成鬼把你们娘儿俩个都嚼吧嚼吧生吞了!”
压根就不知道昭昭就是按照她的脉象,配的药的郑氏头也不回的追上了大嫂他们的脚步。
崔老太等人满脸感慨的看着范家一大家子远去。
“范婶子瞧着还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仅给三媳妇抓药还给小孙女买祛疤的药膏……长辈和晚辈之间哪里有什么隔夜仇,相信这范家的日子以后是越过越好了。”
李老太平日里就羡慕范老太把儿孙们教导的逆来顺受的本事,如今听崔老太这样一说,越发觉得心里不得劲,拎起自己在镇上买的东西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崔老太等人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她也是个想不开的,家里两个儿子不孝顺,就想要把手插到别人家里去,她也不想想,人家会打理她这样一个外人吗?”
范老大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追上了亲娘以后就没话找话,“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李老太凭什么冤枉娘您把米团扔江里去了?您是去镇上卖米糕的,跑到江边去做什么?真的是冤枉人都不知道编些好点的借口。”
“你还别说,我今儿个和你爹真到江边去了,我们不止去了江边,还坐了船。”昭昭说。
范老三腆着一张脸,“娘,您就别跟我们说气话了,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别管谁说您老的坏话,我们都不信,还要把那碎嘴的狠狠揍一顿。”
昭昭被他们这谄媚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我没跟你们说气话,我今儿真的去坐船了,还坐到隔壁的瑞阴县去了,你们要是不信,就问你们爹。”
范老头顺势接过了话头,把他们在瑞阴县是如何如何的受欢迎,通通说了一遍。
范家儿孙都惊呆了。
“娘,您确定您这样做,那周家大户真的会一文钱都不要我们出的把大姐给送回来?”老实憨厚的只懂得在地里刨食的范老二听得简直要怀疑人生。
“娘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大米都要多,总之,你们走着瞧吧。”昭昭摆摆手,头一个走进了家门。
范家的几个儿媳妇脸色异常复杂的看着她被公爹和几个儿子簇拥着进去的背影。
“昨天婆婆说,她要靠她自己和公爹的本事把大姑姐赎回来的时候,我就猜到她心里一定在打什么主意了……果不其然……这样狡猾到了骨子里的婆婆……我们居然还盘算着从她的魔爪里逃出去……我看我们才是真正的痴人说梦啊。”罗氏想到这些年来被婆婆支配的苦逼人生,脸上的表情真的是说不出的惨淡。
“她连周家那样的大户都能够耍得团团转……三弟妹,我劝你以后还是别跟她斗了,我们这点小手段,对她来说塞牙缝都不够呢。”甄氏也唉声叹气的说。
郑氏依然绷着脸,“除非我这辈子还有做娘的机会,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甄氏听她这样一说,也不由得想起了小女儿脑袋上那个碗口大的疤,她用力捏了捏自己攥在手心里的那个小陶瓶,语声呐呐:“不管怎么说,至少她现在改了,她是我们相公的亲娘,我们总要给她一个机会的。”
郑氏低头看了眼虽然嘴上不在意但依然牢牢抱在怀中的药包,“我还是那句老话,除非我怀上孩子,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走进家门后,心情跌宕起伏的她也没有去堂屋吃饭,而是直接跑到厨房里去给自己煎药了。
不管那死老太婆是不是骗她的,对现在还身无分文的她来说,这怎么着也是一份难得的希望。
昭昭在全家人颇有几分微妙的目光中,把糖葫芦给分了。
原主虽然缺点一大堆,但是她也并非一点优点也没有。
比如说,她并不重男轻女。
当年如果是她长孙范东磕破了头,她也同样不会出一文钱。
所以在分糖葫芦的时候,昭昭并不需要再操一个重男轻女的人设。
由于原主在范家儿孙们面前凶残惯了,大家尽管心里再怎么好奇,也没有人敢问她今天在瑞阴县赚了多少钱,如此,昭昭自然也乐得清静,吃完晚餐,洗漱完毕就带着范老头回房间了。
范老头以为昭昭想要对他做点什么,心情很激动又有点忐忑。
昭昭被他那仿佛黄花闺女入洞房的紧张模样给逗得差点没笑滚到床下去。
半晌,她才忍俊不禁的告诉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给深深埋进去的丈夫,“我今天这么早把你叫到房间里来,并不是想要和你做点夫妻之间的事情,而是想要教你学武。”
“教我学武?”范老头满脸好奇的追问,“你的意思是……那种可以一个打十个人武功吗?”
“如果你这辈子的体质不错,那么确实很可能一个打十个。”昭昭笑吟吟地把道家养生功再一次教给了自己的丈夫。
范老头明明是第一次修炼,却莫名觉得这一门功法出奇的熟悉。
他只是稍微一琢磨,就很快入了门。
第一次修炼收功后,他满眼了然的看着昭昭说道:“这门功法我以前也修炼过吧?我觉得……我和它不是素昧平生,而是久别重逢。”
“没错,这门功法就和我们一样,从来不是什么素昧平生,而是久别重逢。”心中发软的昭昭扑入了对方的怀里,“阿旭,我期待着你醒来的那一天。”
唯有那样,我才能毫无心理障碍的与你拥有夫妻之实。
因为对我来说,那才是真正的、完整的你。
第二天一大早,昭昭和范老头又一起带着两大桶米团乘坐渔船到瑞阴县去了。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转眼,就又是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范氏米糕和桃花的故事传遍了整个瑞阴县,也传进了周家某个通房的耳朵里。
这天,丫鬟呈上了两盘马儿形状的粉色米糕。
原来,是家里的主母从外面上香回来,正好经过一家米糕摊子,见摊子上面的米糕形状新奇又漂亮,特意买了一堆回来,也给家里也尝尝味。
桃通房看得心头微颤,“这好像是邻县桃米村的桃米,才做的出来的米糕吧。”
丫鬟惊奇的看了桃通房一眼,“姑娘您可真厉害,没错呢,确实是桃米村来的米糕,听说这米糕吃得多了,脸色也会像这米糕的色泽一样,粉里透红呢。”
因为桃通房并没有被主母抬为姨娘,所以她即便已经是服侍自家少爷多年的老人了,也依然只能被称为一声姑娘。
桃通房听到这里却是笑,也不知道老家哪个人学聪明了,居然弄出了这么多噱头供人买卖。
心中好奇,桃通房就问,那卖糕的人姓谁名谁,又长什么样?
桃通房的这一问无疑戳中了丫鬟的痒痒处。
她两眼亮晶晶的望着桃通房说:“姑娘您不知道,这桃米糕里面啊,还有着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呢!”
“故事?什么故事?”
桃通房拈起一枚米糕放入嘴里,试探性地咀嚼了两下。
“咦,味道还挺不错。”
她的语气充满惊喜。
这段时间,她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胃口一团糟,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因为食物而感到幸福了。
偏生这米糕,就好像有着一股神奇的魔力,让她胃口大开。
难道……
这就是所谓的思乡吗?
因为知道这是家乡来的米糕,所以连平日进食,总是会冒出来的作呕感觉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自嘲一笑。
家乡故人早已经把她这个愚蠢到了极点的蠢货彻底忘怀。
思乡什么的……也不过是她在自作多情罢了。
“味道当然不错,要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半月间,卖遍整个瑞阴县城啊,不过,之所以卖得这么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要和姑娘说的故事啦。”
小丫鬟绘声绘色的把她从正房送糕大丫鬟那里听来的故事说给桃通房听。
本以为,桃通房会和她一样,十分感念那样一对满心惦念着女儿的老夫妇……毕竟桃通房也和她们一样,是从外面卖进来的……
对于这样的故事,对于故事里的那个桃花……
也应该和她们一样,歆羡万分吧。
谁知,桃通房听了她说的故事后,却整个人都呆愣在了桌子前,眼睛里还流下了两行清泪。
“做米糕卖的夫妇姓范……找他们那个叫桃花的大女儿……他们家住在瑞阳县安远镇的桃米村……女儿是在十八年前自卖自身离得家……”
桃通房死死咬住下唇,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讯息给冲击的晕厥过去。
小丫鬟傻乎乎的看着她一副情绪失控的模样,良久,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猛然睁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道:“姑娘!你……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就是我故事里说的……说的那个叫桃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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