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王妃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庆幸。
庆幸自己在回程的马车上, 看到了那对父女。
想起了自己还没有好好的和父母道个别。
否则, 以慎王的警惕心，她下的毒恐怕就尽数落到她父亲的嘴里去了。
因为她的父亲贺老将军在听说桌子上的菜都是她做的以后, 就迫不及待的吃掉了一大半的菜，同时, 还坚持要把剩下的也打包回去。
“也让你娘享受一下你的孝敬，她和爹一样都没吃过你做的饭菜呢。”贺老将军绷着一张脸说, 嘴角的笑意却显露出了他的喜悦。
贺王妃满心酸楚, “爹您这样说，就是打女儿的脸了, 娘她怀胎十月, 费尽千辛万苦才把我养大, 我怎么能让您把这些剩菜带回去，您稍等，我这就再去做一份给您。”
慎王对此颇为赞同。
他捋了捋袖子，“还是爱妃考虑的周到，我去给你打下手。”
“不用, 我自去就行了, 还请王爷多帮我陪陪我爹。”贺王妃在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起身去了厨房。
秦妈妈和慎王府的十数个丫鬟婆子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其中好几个都是慎王在成亲的时候送给她的。
以前，贺王妃看到她们，心里只有对丈夫体贴她的甜蜜，现在，她才知道这份甜蜜后面隐藏着多少的算计和恶毒。
她闭了闭眼睛, 佯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和秦妈妈讨论起了新的菜单。
既然是要做了特地要送回去给母亲品鉴的，自然不能随意对待。
贺老将军见慎王的视线一直都落在自己的女儿背上，他磨了磨牙，心不甘情不愿的从怀里摸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出来。
“你那个预备小妾我派人把她送回去了，至于你欠他们家的钱我也替你还了，只希望你以后对我们家柔儿好，别再让她像现在这样伤心流泪了。”
本来，他已经下定决心，真的不管这个总是让他们操心的女儿了。
可是，人心是肉长的，他们老俩口又怎么能说放手就放手呢。
慎王挑了挑眉，连忙拿起桌上的一个酒杯和贺老将军碰了碰杯。
“又给岳父大人添麻烦了，还请岳父大人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吸取教训，不再不让爱妃伤心难过。”
慎王原本对贺老将军的到来充满疑惑，现在听对方这样一说，他总算明白对方的来意了——还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然而，这样的好父母怎么他就没有遇上过呢？
回想父皇在世时，对他的残酷无情，以及母妃在被父皇冷落后，毫不犹豫离他而去的模样……
慎王缓缓用白瓷杯给自己斟了杯酒。
父皇，你就算放弃我了又如何，我还不是为自己找了一门好亲事，还不是跌跌撞撞的自己长大了。
贺王妃很快就回来了。
秦妈妈跟在她的身后，手里拿着一个足有六层高的食盒。
慎王看到这好像小塔一样的时候，瞬间就喷笑出声，“爱妃，看样子你这菜是做上瘾了，居然做了这么多，仔细手疼。”
他当着贺老将军的面，走上前握住了贺王妃的手。
贺老将军虽然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就嫁给了慎王，但依然不受控制的在脸上露出一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愤愤表情。
“我难得有机会向爹娘尽孝，你还在这里嘲笑我。”贺王妃故意做出一副嗔怪的表情说。
慎王连忙一迭声地告饶。
直说他也是心疼她太累了。
毕竟，自打他们从宫里回家以来，她还没好好休息过。
贺王妃满眼温柔地望着慎王，“知道你关心我，但是我真的不累。”
夫妻俩之间的气氛，真的是说不出的和乐融融。
贺老将军重重地咳嗽数声，“你们能不能别这么旁若无人，柔儿你过来，为父有些话对你说，正好你也可以送我出门，至于王爷，想必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冲着贺王妃招了招手。
明显是要私下交谈的意思。
慎王眯了眯眼睛，状似无意地整理了下贺王妃的衣襟，手指在贺王妃的脖颈上一扫而过，“去吧，好好的和岳父大人聊聊，不过，这回可不能一声不吭的就跟着他老人家跑回娘家去了，除非……”他拉长声音，目不转睛地盯着贺王妃，一字一顿地说，“你想让我哭。”
贺王妃再次庆幸，她在见爹之前，特地化了个非常浓的妆容，否则他老人家一定会被他苍白的和死人有的一拼的脸色所惊吓到。
她闭了闭眼睛，“你放心，我舍不得让你哭的。”
她用自己寒冷彻骨的手摸了摸慎王的脸颊，“以前的我，已经因为误会你给你惹了许多麻烦了，现在的我，只会三思而后行。”
“很好。”慎王捏了捏她放在自己面颊上的手，轻轻将她推向贺老将军那边，“去吧，去和岳父大人好好说说话。”
贺王妃在慎王那好似毒蛇般阴冷的目视下，送自己的父亲出府。
“其实，我今天之所以会过来，是因为云太傅派人给我传了个消息。”贺老将军沉着嗓子说。
“什么消息？”贺王妃故作好奇的问。
“他说，你和慎王出宫时的脸色很不对劲，担心你回来后做傻事，特地通知我一声。”
贺老将军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毫无征兆的驻足，逼视自己的女儿。
“云太傅在大隆朝向来有智多近妖的美誉，你告诉为父，你是不是真的……有点想不开？”
贺王妃差点被贺老将军的突然袭击惊得把所有的一切对他和盘托出，但思及慎王刚刚在她脖子上划的那一下，以及那句……
除非你想让我哭。
她深吸了一口气。
他哪里说是她想让他哭。
分明是她但凡有一步行差踏错，他就要让她哭啊！
“怎么会呢？云太傅肯定是哪里弄错了，我怎么会想不开呢。”
贺老将军半信半疑的打量着自己女儿的表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哑着声音说：“人生有三大悲，少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柔儿，你已经因为你的一意孤行，伤了我和你娘很多回，如果你还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和娘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当年为什么生下你！”
为了嫁给慎王，贺王妃跟父母有过无数次争吵，为了跟慎王回来，父母也对她说过很多很多的绝情话……
然而，没有哪一句，像今天这样让她痛断肝肠！
“爹！您放心！女儿就算日子过得再苦，也不会让您和娘经历这样的痛事，您放心。”贺王妃反复和自己的父亲强调。
贺老将军像是相信了。
接过秦妈妈递来的食盒就翻身上了马。
他虽已年过半百，但翻身上马的动作却非常的灵活，
罕有人能够比拟。
贺王妃依依不舍的看着他离开。
真的……
真的好想像儿时一样，坐在他怀中，和他一起骑着高头大马……
回家！
回家！
两滴泪毫无预兆的从她眼眶里滚落出来。
她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的匆忙擦掉了。
她怕这两滴泪滑到脖颈处……
她怕这两滴泪将她精心掩饰好的伤势暴露出来……
她已经够不孝了，怎么还能够让父母为她的愚蠢伤心难过！
秦妈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以为她是喜极而泣，是高兴贺老将军的主动拜访。
“父女之间哪来的隔夜仇，老将军那样疼你，老奴早就知道他和老夫人一定会原谅您的。”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仗着他们对我的疼爱有恃无恐。”贺王妃冷冷地说了一句，“回吧，王爷还在府里等着我们呢。”
贺王妃前脚刚进府，后脚，面上瞧不出一丝异色的贺老将军就在马背上吐了血。
女儿是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
如果不是在慎王府又受了天大的委屈，她为什么要顺着他的话说……
就算日子过得再苦，也不会让他们夫妻俩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事！
“傻柔儿啊，都是爹不好！”贺老将军颤着手抹了把自己胡须上的血痕，“如果爹当年心肠狠一点，不管你怎么哭，都不把你嫁给慎王，你也不会落到这样一个境地！”
贺老将军哭了。
这是他懂事以来，第一次哭。
为他遭了大罪的女儿。
本来，贺老将军还有点犹豫自己的改弦更张，毕竟，自从女儿嫁给慎王以后，他就一直都旗帜鲜明的站在慎王这边……
如今，突然改投小皇帝……
他还真有点拉不下脸。
不过，想要救女儿脱离苦海，这是唯一的办法。
“唉，儿女都是债啊！”
虽然有点丢脸，但是贺老将军还是决定，等到夜阑人静后，就去一趟云府拜访。
希望云太傅不会瞧不起他这个墙头草。
披着云太傅壳子的郑明旭当然不会瞧不起贺老将军这个墙头草，相反他还对贺老将军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老将军这些年来，为大隆朝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这是任谁也抹杀不了的，近些年来，之所以出了点纰漏，也是爱女心切的缘故，如今，老将军愿意迷途知返，我们高兴还不及，又怎么会不欢迎老将军呢。”郑明旭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对贺老将军的期许和重视。
贺老将军刚来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小别扭，如今听郑明旭这样一说，顿时全身上下的毛孔都仿佛打开了一般，无处不舒坦。
“我的女儿……”他犹犹豫豫的说。
“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们不会把您的女儿和慎王混为一谈的，不仅如此，等到慎王自食其果以后，我们会告诉所有人，您的女儿之所以还留在慎王府，并不是因为她和慎王的感情多么好，而是受了我们的指派，前去卧底，收集信息的。”郑明旭笑容满面的说。
贺老将军猛然瞪大眼睛。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云东来他们真的这样说的话，他的女儿还怎么嫁人？他们将军府的名声也会因此……
“一定要这……”贺老将军充满焦急的询问声，消失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看到了云东来那不容置疑的眼神。
也对，他们贺家因为慎王这个女婿的关系和陛下以及云东来对立了这么久……
给他们找了不少麻烦……
他们不可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原谅自己等人。
如果他们真这样做的话，不仅不能服众，还会给他们的追随者们产生一种……即便是背叛也不打紧，反正陛下和太傅会原谅的错觉。
思及此处的贺老将军长长的叹了口气，“人只要做错了事，就会付出代价，不管是谁都不例外。我都听太傅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不了等女儿脱离苦海后，把她嫁得远远的，除非奔丧再不回来，也就是了。
反正，只要女儿过得幸福，哪怕是让他们这两把老骨头去她住的地方探望她，他们也心甘情愿。
郑明旭和贺老将军达成共识以后，就以飞快地速度连夜赶到了慈宁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昭昭。
昭昭十分惊喜，“贺王妃和慎王做了这么多年夫妻，肯定对他做的那些不法之事有所耳闻，甚至了解甚深，你找贺老将军要个信物，想办法派人去趟慎王府和贺王妃取得联系吧，她既然已经打消了和慎王同归于尽的念头，必然很乐意看着他倒大霉的！”
昭昭也是女子，也见过很多因爱生恨的例子，她很肯定，只要给贺王妃一个机会，对方一定会二话不说的配合她。
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贺王妃看到慎王府里一个清扫院子的小丫鬟从袖子里隐隐露出那匹她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小金马时，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贺王妃属马，马是她的生肖，所以她从小就有很多和马有关。
“你手里怎么……”贺王妃差点就问出了声。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小丫鬟看着颇为灵动，秦妈妈，你把她升个三等，调到我们院子里去吧。”
贺王妃嫁入慎王府后，本来就有提拔小丫鬟的爱好，所以跟在她身边的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有点羡慕小丫鬟的狗屎运。
就这样，贺王妃成功和昭昭派来的小丫鬟接上了头。
昭昭也成功从小丫鬟传来的讯息里得知了弘帝的真正死因。
“这对夫妻厉害啊！一个害死了自己的皇兄，一个纵容自己的乳母杀了皇嫂！”昭昭咋舌，“事情已经过去五年，咱们还能找到慎王杀害弘帝的证据吗？”
要知道，就连弘帝自己本人也以为他是突发疾病，自然死亡的。
“凡做过，必有痕。只要我们耐心寻找，总能找到慎王害死弘帝的证据的。”郑明旭对此倒是信心十足。
如此一来，慎王就不足为惧了。
只是……
弘帝非正常驾崩一事，到底要怎样告诉小皇帝却是个大问题。
别看弘帝对自己早早丧父一事，看上去颇为释怀，实际上这未尝不是他心口的一道疤。
昭昭听了郑明旭的担忧后，忍不住的就是一笑，“别担心，我有办法。”
想要小皇帝不拖他们的后腿，甚至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成为他们的助力还不简单？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要让小皇帝接受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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