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郑明旭那带着三分紧张七分认真的征询眼神,昭昭在呆滞片刻后,做了个大家闺秀绝对不会做的动作。
她翘起尾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郑明旭眼底闪过一抹窘迫。
他攥拳凑到唇边掩饰性的干咳一声继续道,“叶小姐,你没有听错,我刚才确实说了要把自己赔给你的话。”
昭昭眨巴了两下眼睛。
总算弄清楚他为什么会半点都不避嫌的和自己同乘一辆马车。
“可、可就在不久前,你还信誓旦旦的说,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这么快就自打脸面,真的好吗?
郑明旭苦笑一声,“我娘今日在朱雀大街所受的那番苦楚,已经让我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我很清楚,只要我一天不成亲,我娘就会一直奔波在为我寻找一个好妻子的道路上。”
他声音微微发哑。
“她明明都已经到了养尊处优的年纪,却还要为我这个不孝子殚精竭虑,我,我真的不能够再这样自私下去了。”
“所以你就选中了我?”昭昭恍然。
郑明旭不自在的又咳嗽两声,“我也知道我这样的行为有点趁人之危,但是,我还是希望叶小姐能够听听我的条件,再考虑要不要嫁我为妻。”
“你说。”昭昭端正坐姿,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郑明旭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蜷缩起来的手指,深吸一口气说:“如果叶小姐愿意点头下嫁,我会在我们成亲前,写下一张过错方为我的和离书,让叶小姐在我离世后,拥有随时可以离开,再嫁他人的权利。”
在说到自己的身后事时,郑明旭脸上的表情十分冷静,半点都瞧不出避讳的意思。
这样的他,让昭昭敬佩。
因为生于末世的昭昭对活着有着一种近似于偏执的渴望,最恐惧的就是死亡。
“俗话说得好,初嫁从亲,再嫁由身。等到那个时候,叶小姐完全可以选择再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当然,”郑明旭话锋一转,“如果叶小姐不想改嫁,想就这样一个人过下去也行,反正拥有郑国公府三夫人头衔的你等到那时也不会缺少庇护。同时,除了赡养父母的银钱外,我这些年来所经营的一切财富,叶小姐作为我的妻子都可以继承。”
昭昭没想到郑明旭在去叶府找她以前,已经把她的后半辈子安排的明明白白。
她再次注视着这个表面镇定,实则紧张的嘴唇都有些发白的漂亮青年笑了。
她上辈子活了二十九年,从没对人动过心,这辈子乍然见到他的眼睛,就觉得欢喜,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试试呢?
更何况,她这辈子的母亲小阮氏是个非常传统的女人。
以她对前者的了解,哪怕她再怎么疼爱自己这个女儿,在自己和一个男人深更半夜回了他家以后,她也很难再理直气壮的把自己嫁给别的男人做妻子了。
她怕招来话柄,也怕自己嫁过去后,被翻出旧事,以至于婚姻不顺。
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昭昭跟着郑明旭离开后,小阮氏从昏迷中苏醒后,大发雷霆。
“现在你满意了吗?可恨我以前居然不知你是个如此恶毒的人!早知这样,我今日根本就不会让你出门!”小阮氏望向叶晚的眼神不像是看亲生女儿,更像是看仇人。
早已习惯小阮氏偏心的叶晚冷笑,“这一切都是叶昭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小阮氏差点没被叶晚这不知悔改的样子给气死。
“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把你的大姐推上了一条绝路?她与你血脉相连,你怎么忍心?”
“她当初假装醉酒,闯入我未婚夫午憩的房间时,又何尝不是把我推上了一条绝路?”
叶晚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冷冽的光。
“不过,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她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也回敬给了她,只要她以后识相点,不再招惹我,我也没那个闲工夫再对她下手。”
至于那些她还没做过的恶事……
看在爹和小弟还活着的份上,就暂且揭过不提吧。
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叶昭喝一壶的了。
这样想着的叶晚,诡异的发现她自重生以来,就一直郁愤晦暗的情绪,居然有了些许释然。
全副心神都在郑明旭身上的昭昭可不知道做梦都想要将她扒皮抽筋的叶晚此刻已经决定放她一马,她弯着月牙儿似的眉眼,甜甜地冲着静等她答复的郑明旭笑:“当日在多宝阁,我就说了想要你,你坚决不从,如今,好不容易你自己想通要蹦到我碗里来,我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昭昭倾身上前,捧起郑明旭的脸,与他那双把她迷的神魂颠倒的眼眸对视,“郑明旭,听好了,我叶昭,愿意为你穿上凤冠霞帔,愿意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郑明旭心跳如擂鼓般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芙蓉玉面,感受着她手指停放在自己面颊上的温度,哑着嗓子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昭昭重复。
末世人最重信义,承诺了的话绝不会改变。
否则,压根就不会有人敢把自己的后背交托到他手上。
也许是彼此之间达成了共识的缘故,马车里的氛围比起两人刚上来前,明显融洽了许多。
郑明旭怕昭昭去郑国公府受委屈,还主动给她介绍起了他的家人。
“我知道外面的人都不怎么喜欢我娘,说她眼高于顶,总是拿下巴看人,实际上,我娘是个很单纯的人,她只是被我外家、被我父亲以及我们三兄弟宠得有些过头了。而且,她对家人很好,尤其我们三兄弟,在她心里,更是比她的命都还要重要。”
“可以看的出来。”昭昭说。
今天在家里听母亲小阮氏复述她和郑国公夫人打交道的过程时,昭昭就把郑国公夫人的脾性了解了个大半。
那样骄傲到了骨子里的贵妇人,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压根就不会放下自己的身段,带着长媳跑到一个小官——至少在她看来——的家里,来讨好一个她平日里最不待见的庶出填房。
不过,她对儿子再好,也掩盖不了她性格上的恶劣和源自于上位者那种冷血到极点的残忍和理直气壮。
毕竟,一个三观正常的母亲,哪怕是拥有着再高人一等的权势,也不会像她一样,试图用有形的物质,来收买一个花季少女的大好年华。
即便是她一再要求对方心甘情愿,也让人不快的很。
只是,这样的话就没必要和眼前这个漂亮的青年说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
比如说,要是有人讽刺小阮氏偏心,她明知道这是事实,也会感到不高兴的。
“也正因为这样,我们三兄弟对娘的感情都很深,”压根就不知道昭昭心里在想什么的郑明旭做好铺垫后,继续说:“这次娘因为我的事情身受重伤,父亲也好,两个哥哥也罢,都对我十分的不满,觉得是我的百般拒婚害了母亲,所以,你这次和我回去,很可能会受到一些冷待,还请不要介意,他们并不是在针对你,而是在针对我。”
昭昭干脆的很,“你放心,只要他们不欺到我头上来,我保证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郑明旭松了口气,“真是委屈你了。”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今日在彩绣坊门口,我——”昭昭没接这话茬,反倒另起了个话头。
他们两人都很清楚,郑明旭会在母亲郑国公夫人身受重伤后,还拖着旧病复发的孱弱身体出现在叶府是为了什么。
那样神奇的暖流,可不是一个乳娘能够随便教得出来的。
昭昭也是在帮郑明旭缓解痛苦以后,才意识到自己被美色迷得有些昏头了。
“那是你的秘密,”郑明旭打断昭昭的话,“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即便是夫妻也不例外,所以,你根本就没必要和我解释。”
郑明旭的豁达让昭昭欣喜。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哎呀,郑明旭,我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万万没想到昭昭会突然这么做的郑明旭猛然瞪大眼睛,连自己姓谁名谁都忘记了。
马车在行驶了近半个时辰后,终于顺利到达郑国公府。
他们到的时候,却错愕不已的发现,郑国公府的门口居然挤满了人。
一心想给昭昭留个好印象的郑明旭脸色微变,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叩车壁:“去个人问问大门口怎么闹哄哄的。”
这条街上的住户非富即贵,卫戍部队更是三不五时就会派人过来巡逻,怎么会吵成这样,一点都不符合常理。
郑明旭手下的人效率很高。
没过多久,马车外就传来那个给他推轮椅的小厮的声音。
“主子,是合德长公主的独子王宏杰抬着王驸马带着他一堆朋友和护卫,来咱们府上讨公道了。”
“讨公道?他有什么公道可讨?朱雀大街的事故顺天府可还没拿出定论。”郑明旭先是冷哼一声,随后又转脸和昭昭解释,“那王宏杰自幼就喜与我作对,我看他替父讨公道是假,趁机找我茬是真。”
昭昭闻言,好奇的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还算英俊的小白脸,只见那小白脸如同泼妇骂街一般,双手叉腰,在十数位狐朋狗友的大声鼓噪下,对着他面前的中年男子就是一通好喷。
他在说:“快把你的主子们叫出来,少躲在里面装死!你们这回是犯了众怒了!我外祖父早年再三强调,不准闹市纵马!不准闹市纵马!你们都把他老人家的话当做耳旁风啦!”
郑明旭顺势拧着眉头解释:“那是我家的管家,平时做事最是细心沉稳,今儿也是遭了场无妄之灾。”
昭昭心有戚戚然的点头。
看来这高门管家也不是桩好差事,没见那小白脸嘴巴里的唾沫星子全落人郑国公府管家的脸上了吗!
不过,这王宏杰也奇怪的很,自己父亲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他不好好把人留在府里养伤,怎么还抬到郑国公府门口来挨冻?而且,据传与驸马鹣鲽情深的合德长公主竟然也不拦着他?
心生疑惑的昭昭下意识将目光瞥向那软轿上的人。
想要看清楚这位被妻儿苛待的驸马到底长什么样。
她不瞥还好,一瞥却惊讶的发现,那位王驸马血肉模糊的额角上,居然有半边类似于字体的凹痕在随着他的呼吸浅浅起伏着。
心中一动的昭昭半眯起眼睛,就着郑国公府门口那亮如白昼的角灯,尝试性的手沾茶水,将那半边字依葫芦画瓢的写在马车里的雕漆小案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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