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诈骗

    胡娇立即赶到了医院。

    走廊里, 当她见到陈娇妈妈的时候, 居然一下子没认出她来。

    陈娇对妈妈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岁那年——那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女人, 有一双细长嫩白的手，还有一只价值十万的包包。

    那时候，任来凤真的是非常时髦、精致的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袭洁白的狐裘大衣。昂贵的皮草把她柔美的身段，白皙的肌肤衬托得恰到好处。

    当时, 陈娇只是个营养不良的黄毛丫头。任来凤对女儿的目光是那么的不屑一顾, 因为她一心一意盼望着的是给姘头王老板生个继承人儿子。这样，她就能分到上亿的家产。

    而现在, 这对“母女”擦肩而过的时候, 双方都没认出彼此来。

    还是旁边的二奶奶喊了一句“娇娇，你怎么在这里？!”胡娇才停下了脚步。

    二奶奶很惊讶道：“娇娇，这是妈妈, 你认不得了吗？”

    还真没认出来。

    如今，44岁的任来凤下巴臃肿, 皮肤暗黄, 眼眸里没有了年轻时的光彩，身材也完全走了样。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浓妆艳抹的普通大妈……

    任来凤也看到了她——这女人真美，有着优美细长的脖颈，吹弹可破的肌肤，以及秋水般款款的眼眸。身姿比最优雅的白天鹅还优美。眼角眉梢虽然艳丽，却丝毫无轻佻的风情，端的是面沉如水, 庄重宁静。

    这是她的女儿么？！

    任来凤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花朵一般的姑娘，首先让她震惊，震惊过后，任来凤用讨好的语气道：“你是……娇娇？”

    “二奶奶，”胡娇并不理会任来凤，只是道：“你手里拿着量杯，是要给她测孕吗？”

    二奶奶看了看陈娇，老人家心思细，一下子就看出陈娇对母亲的冷漠。但无论如何，任来凤现在也是个孕妇，于是二奶奶就出来做和事佬：“娇娇，先不管你妈妈曾经做过什么，现在她是孕妇。奶奶过来陪她做个检查的。”

    胡娇问道：“检测结果出来了吗？”

    二奶奶道：“我们正要去采集尿样，送去化验室。”

    胡娇瞥了任来凤一眼，她是不相信什么怀孕的鬼话的，于是道：“那好，我和你们一起去。”

    任来凤看女儿不搭理自己，显得有些尴尬，眼看女儿还要“陪自己”去测孕，她还假装和蔼道：“不用，娇娇你这份心，妈妈心领了，妈妈自己去采集。”

    胡娇冷笑，她觉得妈妈两个字，是对母亲这个高尚职业的敬称。而任来凤呢，她凭什么当陈娇的妈妈？喊她妈妈简直是玷污了母亲的神圣。于是直呼其名道：“任来凤，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怀孕了，还是用肚子来骗二奶奶家的钱？！”

    “……”任来凤的脸色瞬间变了，嗓音也尖锐起来：“娇娇，你怎么说话的？！”

    怎么说话的？！胡娇真心认为：陈娇这一辈子会走歪路，都是因为这个傻缺母亲！

    当年，任来凤使用手段，气死了姘头的原配妻子，她回乡来要陈燕南的死亡报告，那语气是何等的高傲？！

    面对亲生骨肉，任来凤连一点点正面榜样都没做，还用她来威胁二老。那个情妇母亲形象，在陈娇的心目中烙下了太深太深的印记，后来，陈娇才会步上任来凤的老路。

    现在，胡娇冷冷地讽刺道：“哦，那我来算算你是怎么当妈妈的——丢下二十万的赌债给陈家。责骂我爷爷奶奶为穷鬼，向五岁的女儿炫耀你卖身给人家当小三的光荣事迹，而且还用女儿来威胁二老交出我爸的死亡报告？！”

    任来凤听到这些骂人不吐脏字的话，简直比听到100句脏话都令人恐惧，她朝着胡娇吼道：“……你，你说什么？！你敢这么骂我？！我是你亲娘！”

    胡娇冷漠：“我哪里说错了吗？”

    “你个小……”任来凤刚想开骂，忽然，她看到女儿身后跟着两个大男人。

    秦骏走了过来，问道：“小陈，需不需要我喊几个保安过来？免得狗急了乱咬人。”

    “不需要。”胡娇淡淡道，她能一个人整治住任来凤。

    这时，任来凤不住地打量着秦骏，这男人英俊的很，而且穿着名牌的风衣、好几万的皮鞋……难道是……任来凤顿时笑容变得暧昧起来：“娇娇，你本事也挺大的啊，还说妈妈有什么不是。你不也是傍上了大款？！”

    “我是她的普通朋友。”秦骏淡淡道。

    “这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看谁都和她一个样。”胡娇冷笑道。

    “妈妈理解，你傍大款就傍大款，何必装的多无辜？!”任来凤坚持认为女儿就是走了自己的老路当小三，于是边走边奚落道：“怎么，你嫌弃我这个做过情妇的妈妈给你丢脸了？！看看你的样子，真的像我年轻的时候，啧啧啧……你怎么有脸说我？！”

    胡娇不跟她废话，任来凤想激怒她吗？她可不上当!于是道：“我们谈的是你假装怀孕，骗人钱财的事情。诈骗——这是犯法，我可以报警抓你，知道不？”

    “我干什么骗你们？！”任来凤一脸委屈的样子：“我是真的怀孕了，老王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顿了顿，任来凤的目光盯着一身富丽堂皇的女儿看：“娇娇，你听我说，只要你借给妈妈两万块钱，让妈妈出国和老王团聚。那妈妈就把你也接去加拿大享福，让你也认一认这个后爸，你看好不好？！”

    胡娇冷冷道：“我只有一个爸爸，他叫陈燕南。别把你的姘头说成什么后爸，他没资格，你也没资格。”

    “……”

    任来凤顿时傻了眼。真正想不到，当初那小小的黄毛丫头，居然会长成这么硬气的一个女人。真不知道这些年在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无奈，任来凤只好去卫生间，当她拿着量杯出来的时候，胡娇注意到了一个小细节：任来凤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陶瓷娃娃的吊坠，看起来就跟廉价的玩具一样。

    但任来凤都44岁的人了，怎么会挂一个娃娃的吊坠呢？

    胡娇想了想，趁着任来凤不注意的时候，用手机拍下了这个吊坠。

    不一会儿，二奶奶拿着检测单过来了：“你妈是怀孕了……”

    任来凤得意道：“看，我说的没错吧。娇娇，你很快就有一个小弟弟了，等妈妈去了加拿大……”

    “二奶奶，”胡娇打断了她的话，淡淡一笑道：“您别着急说她是否怀孕，先让我查查这量杯里的尿液，是不是她自己的。”

    “什么？！”二奶奶糊涂了：“这……我亲眼瞧着她拿着量杯进厕所里的呀！”

    任来凤则骂了起来：“有你这样做女儿的吗？！怎么见了面一直就怀疑老娘？!”

    胡娇则走到了她身边，语出惊人：“任来凤，你脖子上挂的这个陶瓷娃娃很好看呐，能不能摘下来给我看一下？”

    “……”

    任来凤瞬间变了脸色。

    而胡娇明人不说暗话：“刚才我搜了淘宝同款，原来这个款的陶瓷娃娃可以把头拧下来，身子是个香水小瓶子。你说，你要是装点别的孕妇的尿液出去，是不是就能糊弄过关。让我二奶奶二爷爷白白给你骗去这一万多块钱？！”

    “……！”

    任来凤的脸色顿时变了。她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忽然很慌乱道：“你，你别胡说……哎呀……我……我肚子疼……你们让开，我要上卫生间。”说完，她就钻进了卫生间。

    胡娇看出这任来凤是想逃了，她今天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女骗子的，于是悄悄对秦骏道：“帮我报警，我去截住她。”

    秦骏点了点头，道：“那你小心，我去喊保安过来帮你忙。”

    “嗯。”

    说完，胡娇也钻入了女卫生间。

    任来凤今天是抵赖到底了，她躲在厕所隔间里，打死也不出来。而任来凤越是这样反抗，胡娇就觉得她心里有鬼的——要知道，二奶奶的钱并没有转账过去，任来凤若是只欺骗了二奶奶这一家的话，诈骗金额并没有到位，罪名不成立，犯人还不至于这么心虚。

    那么，任来凤现在如此心虚，莫非是还有其他的案子在身？！

    胡娇判断：任来凤从广州来海南的这一路上，应该还欺骗了不少人。陈家的亲戚根本就没几个，而且大多数都没钱。那个王老板的亲朋好友，应该才是任来凤诈骗的第一人选。她这次来海南找陈家亲戚，应该是想最后榨干陈家人。

    不一会儿，警察到了，随同的女警进入了卫生间。

    胡娇简单说了情况：“这个女人假装怀孕，想诈骗我二爷家的钱，我怀疑她之前还诈骗过其他人。”

    女警敲了敲卫生间的门，任来凤开始大骂起来：“你个小贱人，你连老娘都出卖？！我当初就该一生下你，就把你给掐死！”

    “娘？！你配做我娘吗？！”

    她的魂儿可是胡娇，和任来凤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女警看任来凤怎么也不肯开门，就采取了强制措施——让男警察进来，撬开了厕所隔间的栓。

    不一会儿，骂骂咧咧的任来凤就被警察带走了，胡娇也跟着一块去，她想看一看自己的判断到底对不对。

    路上，她和报警人秦骏坐在同一辆车上。

    胡娇没忘了谢谢他：“秦先生，刚才多谢你帮忙。”

    “小陈，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秦骏早就在村长家听说了她家里的事情，对陈家的遭遇无比的同情。

    而陈娇的母亲——那就是陈家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实在不值得同情的。

    他帮她的忙，把这个女骗子送进警察局也是应该的。

    顿了顿，秦骏赞叹道：“刚才多亏你机灵，居然看出她的吊坠有问题。”

    “这么大的人了，居然弄个娃娃当吊坠，我就怀疑这当中有鬼。”胡娇自嘲一笑：“我今天的举动，算不算大义灭亲？”

    秦骏实话实说：“我觉得，你是帮你父亲报了仇。”

    胡娇微微动容。

    秦骏这话说的也真好听。

    ***

    到了警察局，查了一夜，任来凤的底子就出来了——

    三个月前，她的姘头情夫躲债出国。她卡上的钱全部被情夫给提走，房子也被情夫给卖掉了。于是一夜之间，任来凤就从皮革厂老板的情妇变成了穷光蛋。

    大手大脚享受惯了的任来凤一下子没了经济来源，这穷日子哪里能过？!她就想到了装怀孕行骗。

    她在网上买了一个隐蔽的香水瓶子吊坠，外表是个陶瓷小人的造型，内里可以盛液体。

    行骗前，她联系了一个怀孕的朋友，把朋友的尿液收集起来，放在陶瓷娃娃的小瓶子里，随身携带。然后假称怀孕，把情夫的朋友亲戚都联系了个遍。

    她第一个骗的人是情夫的一个朋友，说辞还是那一套：“你借给我两万块钱，我去加拿大找老王。找到了就还给你钱。”“我怀着孕，他不会不要我和孩子的。”朋友的夫人当时也怀疑她是假装怀孕的，就现场拆开了一支测孕棒，让她去卫生间测孕。

    任来凤到了卫生间，利用这个陶瓷娃娃瓶子里的尿液，成功蒙混过关。朋友一家都相信了她的话，借给她两万块钱。

    就这样，任来凤在广州行骗了两个月。多的骗个四五万，少的骗个一两万，说辞都是她的孩子会继承多少多少亿，将来十倍百倍地奉还。这些人看在她那有钱姘头的份上，还真的愿意借给她这么一笔“路费”。

    至于她那个姘头老王，去加拿大躲债以后，就切断了与国内的联系方式。大多数被骗的朋友、亲戚，都没能通过老王来验证这个消息的真假，就傻乎乎地掏了钱。

    任来凤骗的高兴了，她骗完了情夫的亲戚朋友，又想到了去前夫老家骗一笔。谁知道这些乡下人比城里的人还精明——先是张村长一毛不拔，到了陈家二爷这边，二奶奶带着她去上医院验证，结果就被自己的亲生女儿给截胡了！

    警方连夜调查了她的转账记录，一合计——任来凤居然骗了150多万！

    陈家二爷和二奶奶听到这个消息，两个老人家面面相觑。他们都是淳朴善良的乡下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如此阴险恶毒的女人！

    而胡娇则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任来凤这下要坐牢了。

    说真的，自从在张爷爷那边听到陈娇母亲的消息后，她就一直觉得很不安。

    她的导演事业刚刚起步，搬离了赵家以后，名声也走回了正轨。但是陈娇的母亲始终是个□□。万一被人扒皮任来凤的所作所为，给她扣上一顶“职业情妇的女儿”、“诈骗犯的女儿”的大帽子，她又得花更多的心思洗白，还得替陈娇背这顶黑锅。怎么想——都很麻烦啊。

    现在好了，任来凤自作自受坐了牢，免得这颗定时炸.弹爆炸，她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做完了笔录，警察局的法律顾问告诉她：经济诈骗罪涉及金额100万以上，属于情节特别严重的犯罪，将会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也就是说——任来凤起码要坐牢十年。

    ***

    离开警察局的时候，胡娇和秦骏步行回旅馆，路上霓虹灯闪烁，她的心情也很不错。

    秦骏边走边夸她：“小陈，还是你聪明，居然能发现她的小动作。”

    “44岁的人了，挂个小娃娃吊坠在脖子上，太扎眼。”胡娇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吐出来，却是道：“其实，我那么讨厌她，倒不全因为我爸爸的事。”

    “怎么说？”秦骏来了好奇心。

    胡娇就把五岁那年发生的事情，通通告诉了他：“……她的姘头原配死了以后，她就想上位。当时我爸爸已经失踪了两年，她听说人失踪两年就能申请死亡证明，就跑到了我家来，说什么都要我爸的死亡证明。”

    “……我爷爷知道她想拿我爸的死亡证明，去跟她的情夫结婚，打算从小三上位成正妻。爷爷不同意她这么做，她就趁着爷爷奶奶不注意的时候，把我给抱走了……”

    “……她把我关在了一个出租房里，不给我吃，不给我喝，她还口头恐吓我的爷爷奶奶，说再不把陈燕南的死亡证明交出来，她就弄死我。”

    “……我奶奶就因为她的恐吓，一急之下中风了，之后奶奶就一直瘫痪在床……”

    “爷爷怕我真的出事，他一个老人家，也根本斗不过这个恶毒的女人，就答应了去办理我爸的死亡证明交给她，以换取我的安全。其实，在爷爷奶奶的心里面，我爸爸只是失踪了，并没有死亡……”

    “奶奶去世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我妈妈那么作孽，将来一定会有报应的……”

    秦骏怜悯地看着她。陈娇的童年真的充满了艰难。有些坎儿，甚至是大人都过不去的。真的难以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是怎么承担这一切的。

    说完，胡娇笑了笑，坦然道：“所以，今天说什么我也要把这个女人送进监狱。以告慰我爷爷奶奶的在天之灵。”

    “陈娇。”秦骏想到了另一件事：“要不然，等电影拍摄结束了以后，我陪你去打探一下你父亲的消息？”

    胡娇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打探爸爸的消息？”

    秦骏道：“你特意在马家问王老九的家庭情况，而王老九的儿子现在搬到了日本去。我猜，你现在怀疑当年的渔船上，有人还活着，并且留在了日本？”

    胡娇侧目，秦老板的智商很高啊！她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那艘远洋渔船失踪的地方离日本岛并不远，如果是放下橡皮筏子逃生的话，随着洋流漂流个四五天就能到，更何况他们的船上应该还有食物和淡水。

    她想了想，就道：“那好吧，明天拍摄结束以后，我打算去一趟临高的造船厂宿舍，看看那个王老九的儿子，还留下什么信息没有。”

    ——她就从王家这条线索入手，开始寻找陈家爸爸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