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为你手中剑(33)

    一夜好眠, 日上三竿了,楚卿恬才缓缓睁开眼。入目的黑暗让她怔了一瞬, 随即反应过来,她点开了“清心明目”套餐。

    眨了眨眼, 她问系统:【孟景之在门外?】

    系统不想说话,但沉默了两秒,还是屈服了,【在。】

    楚卿恬嘻嘻一笑, 欠揍地语气继续问:【你在生气啊?】

    系统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 才忍住暴躁开口:【宿主,你这样……是违规的。】

    眉梢轻挑, 楚卿恬慢条斯理道:【违规?那里违规了?即没被世界人物发现外来者的身份, 也没让世界人物觉得OOC。】

    系统心累,它不想说话, 只能选择沉默。

    【对了——】楚卿恬动了动,感受着身体轻微的不适, 接着道,【痛觉屏蔽,现在可以完全屏蔽掉了。】她勾了勾唇,做作道,【毕竟接下来的日子,景之才舍不得让我疼呢。】

    系统没再说话,它怕自己忍不住把痛觉屏蔽撤走,好让宿主学学要怎么做个人。

    好在没等多久, 一直蹲守在门外的人终于推开了房门。

    听见动静,楚卿恬转头看向房门,入目的画面却让她蓦地怔住,然而不过一瞬,她便迅速调整好表情,维持住了瞎子的人设。

    只一夜未见,孟景之整个人便憔悴了不少,像是一夜未睡,不止眼底多出了黑眼圈,双目更是充斥着血丝。他推门进屋,迎上楚卿恬空寂的双目,又倏地怔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捏紧,张了张口,却未说出一个字。

    楚卿恬眨了眨眼,随即发现一切只是枉然,面上划过一丝茫然,她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唇角轻扯,她轻声开口:“景之?”

    孟景之眼底闪过一抹痛色,他低低“嗯”了声,迈开脚步走到床前。

    昨晚出了房间,孟景之便先去了地牢,他不知心底是什么想法,既害怕楚卿恬口中的一切是事实,又奢望着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等到套出了夜煞的话,以往因为仇恨,而被他刻意忽略掉的那些不合理的地方,才终于有了一个解释。

    怪不得,当初他闯进雁峰山被冯青责令手下驱逐,最后被扔进毒林,却能被她救出。怪不得,她愿意费心为他疗伤,替他解毒。

    她费尽心思救下他,为他准备剑法,让他重新燃起生的希望,这一切的一切,当她暴露自己是“冯青”的时候,他来不及多想,只被心中的仇恨蒙蔽,为她的欺骗感到绝望。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何她没了百毒不侵的身体,为何月圆之日,她莫名控制住了心法反噬。这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是因为……她只是楚言,而不是什么冯青。

    从始至终,她都不曾有半点对不起他的地方。

    可这段日子,他又做了些什么呢?

    他把她当做杀父仇人,将她囚禁,用她试毒,他将她原本鲜活的身体折磨到奄奄一息,更甚至,挑断了她的手脚筋,废了她的武功。

    孟景之心中陡然生出了无尽的惶恐和绝望,他害怕面对她,堵在面前的那扇薄薄的木门,在此刻,却仿佛千万重山川,令他无法跨越,也不敢跨越。

    他在门外静立了整整一晚,直到现在,才终于有勇气,推开这扇门。

    脚步声渐近,随即屋内陷入寂静,诡异的氛围令楚卿恬莫名感觉到不安,她身处黑暗,不知外界是何光景,只觉得满心惶恐不安。

    蹙了蹙眉,她睁开半阖着的眼眸,目光空落落地看着床前,唇角扬起一抹笑,她如往常一般,故作轻松道:“孟公子怎么不说话?今日又准备了什么新药?”

    耳边是她故作平静的低哑嗓音,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眸此时却再没了往日的灵动,空寂地落在半空,没有半分焦距,孟景之心中猛地一痛,他双手不受控制地轻颤着,眼眶陡然变红,他闭了闭眼,脚步轻移,走到了楚卿恬的目光所落之处。

    他喉结轻颤,哑声回她,“没有药。”

    楚卿恬唇边的笑一僵,却不过一瞬,她又重新调整好表情,似嘲似讽道:“孟公子莫不是舍不得了?”

    双手蓦地捏紧,孟景之弯腰俯身,凑到楚卿恬的面前,两人靠得极近,近到他能看清她根根分明、不安轻颤着的睫毛,他艰难地扯开一抹笑,眼神温柔缱绻,“嗯,舍不得。”

    话音落下,他看到面前的人倏地一滞,震惊过后,便不安地向后靠了靠,动作间,似乎是扯到了伤口,又忍不住发出了几声轻嘶。

    孟景之神色微滞,紧接着抬手,轻抚在了楚卿恬的肩膀,止住了她的动作,他眼底闪过沉痛之色,指尖轻颤着抚上了她的手腕,嗓音轻柔,像是害怕吓着她一般,“疼吗?”

    屋内顿时沉默了下来,良久,楚卿恬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张了张嘴,声音却很是平静,“你都知道了?”

    手腕上那只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然后,楚卿恬听到了男人熟悉的嗓音,此刻却带着哽咽颤抖,“对不起……对不起。”

    艰难地扯了扯唇角,楚卿恬忍着痛将手腕从那只手中移开,“不,这句对不起应该我来说。”

    她的动作让孟景之一怔,随即他赶忙放了手,生怕弄疼了她一般,小心翼翼地模样看得人心里发酸,“别、你别动……”他看着她因为疼痛而紧皱的眉头,只觉心脏生疼,喉咙发紧。

    他满心惶恐,哑声道:“我、我会治好你的。”

    楚卿恬却直接打破了他心底的妄念,“治不好了。”

    眼眶里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陡然滑落,孟景之漆黑的双眸中满是绝望,却仍旧固执道:“我会治好你的……”像是执拗的孩子一般,他不断地低声重复着,“我会治好你的,会治好的……”

    “为什么呢?”楚卿恬觉得不解,她面上没有丝毫的动容,空寂的双眸中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只是声音平静,仿若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孟景之一人在深渊里挣扎,“我杀了孟家上上下下一百多人口,我害你家破人亡,筋脉尽断,毒瞎了你的眼睛,更害得你武功全失,我欺你骗你,可你如今,竟还对我念着旧情,企图救我?”

    “那不是你!”孟景之倏地提高了声音,“那不是你做的。你救了我,你带我离开魔教,给我重塑筋脉,你还为我找来剑法,治好了我的眼睛,眼睛……”

    他眼眸倏地睁大,一瞬不瞬地看着楚卿恬,喃喃道,“眼睛……我、我会治好你的眼睛,我会替你接上手筋脚筋,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你相信……”

    “孟景之——”楚卿恬打断了他的话,她叹了口气,将手腕伸到他面前,“你替我把把脉。”

    缠着布条的手腕纤细脆弱,手背的肌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孟景之瞳孔一缩,他手指微蜷,竟有些不敢将手放上去。

    好半晌,他才抬起颤抖不已的手,放在了那只手腕上。

    “明白了吗?”楚卿恬问,她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将死之人的痛苦绝望,“毒素已经深入骨髓,我救不回来了。”

    这段时间频繁的试药,已经让她这具身体不堪重负,外面看着光鲜亮丽,但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不会的、不会的……”孟景之满心的绝望,他无力地低喃着重复,良久,他眼底闪过一抹亮色,像是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看着楚卿恬,低哑的嗓音里充满了希望,“还有一个办法,有办法的,我可以……”

    然而他话说到一半,却莫名失了声。

    楚卿恬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也猜到了他想的那个办法,因此她替他将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了出来,“你可以继续拿我试药,将我养成同姐姐一样的药人,从此百毒不侵。”

    她轻叹了声,声音里满是无奈,“可这办法谁又能保证一定成功呢?药人万里挑一,要失去多少人的生命,才能造出一个完美的药人出来?这么阴毒的法子,稍有不慎,便会堕入无间地狱,生不如死。”

    孟景之没再说话,他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无力地跪在了床边,看着楚卿恬的目光绝望而惶然。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痛苦,楚卿恬艰难地扯开唇角,安慰道:“你不用觉得伤心愧疚,这本就是我欠你的,用这条命还你,倒也干净。”

    “我姐姐的事,究根结底,也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她不会被母亲卖掉,不会流落魔教成为药人,更不会为了自保修炼邪攻,导致反噬自身,杀性大发。”

    “我欠她的,她欠你的,合该我一并还了。”

    孟景之闭了闭眼,他心里空荡荡的,只觉得无尽的荒凉,喉咙干涩发疼,他哑声问:“那我呢?你死了……我怎么办?”

    楚卿恬唇角露出一抹苦笑,“对不起。”她叹了声,满含歉意的声音接着道,“我不值得你爱。”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的。”孟景之深吸了口气,他倏地站起身,又重新振作起来,“我不会放弃的,肯定能找到办法。”

    说罢,他转身便往屋外走。

    “孟景之——”楚卿恬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他脚步停下,心中莫名生出了些许不安和惶恐,他想要阻止她接下来说的话,却发现自己喉咙生痛,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背对着她,不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绝望。

    楚卿恬的嗓音平静,带着莫名的凉薄。

    “我从未爱过你,救你是因为想要替姐姐赎罪,假意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察觉到你的心思,心里愧疚,想要弥补。可是感情不能施舍,所以后来我用姐姐的身份在你面前杀了那个爱你的‘楚言’,我知道你恨‘冯青’,所以一早就做好了死在你手里的准备。”

    “我这辈子,前十年活在父母师父的保护下,后来怀着对姐姐的愧疚活在阴影之下,她死了,我也只想为她赎罪,将这些因我而起的祸事了解。”

    “你看,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不值得你为我做些什么。”

    “你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我还是‘楚言’,也依旧是‘冯青’,是那个灭了孟家满门的魔头,也是那个骗你感情,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骗子。”

    “不用觉得愧疚,也不用心怀不安。”

    “你之前做得很好,接下来,也可以继续。”

    寂静的屋内,响起的嗓音带着独属于她的温柔,一字一句地砸进孟景之的心里,却让他如堕冰窟,恨不得就此聋掉,这样,也不用听见这些让人觉得无望的话。

    他眼睫轻颤,双手死死地攥着,坚硬的指甲掐进掌心,他却恍若未觉,仿佛想靠着手心的疼痛,缓解疼到近乎喘不过气来的心脏。

    “我……”

    他想说我不信。不信她对他当真没有半分情意,不信她真能对他狠心至此。然而只说出了一个字,他却没法将剩下的话再说出口。

    因为他心底明白,那些话是真的,她到底爱不爱他,他能感觉到。往日她愿意骗他,他便也抱着那点她施舍出的爱意欣喜不已,然而如今,她收回了那点怜悯,他便连自欺欺人的权利也没有了。

    半晌,孟景之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涩道:“……我知道。”

    我知道你从未对我有过半分真心,往日我自欺欺人,将心底这点不甘化为恨意,对你百般折辱,似乎看着你痛苦,我心底的荒凉绝望也能减少些许。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我的妄想罢了,其实拿你试毒,废你武功,我心底并不曾有半分好过。可我依旧固执的继续着,因为你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不能放任自己对你的感情,靠着这点可笑的原因,即使心中痛苦万分,我仍能说服自己,让自己不再对你抱有恻隐之心。

    可如今,我却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了。

    往日的报复像是变成了一场笑话,我像个傻子一样的在你这里丢了心,却不愿承认自己对你的感情,我认不出自己真正的仇人,还放任仇恨占据了我的思绪。

    你不爱我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

    只是可不可以请你……可怜可怜我,那怕是再对我愧疚一次,再施舍怜悯我一次,为了我,别那么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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