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衾的手突如其来, 手劲儿且大, 拽的萧宪身不由己一个踉跄, 手中捧着的古镜都差点儿摔了。
“李子宁!”萧宪一惊之下喝了声:“你干什么!”
萧宪用力把手臂拉了回去, 握紧镜子眉端带怒道:“差点儿弄坏了我的宝贝!你可赔不起!”
说了这句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萧宪又横眉怒目地说:“我平生也没多少至爱, 妹妹是一个,这古镜也是一个,你害了一个不够,还想再弄这个?”
李衾愣住,终于说道:“你跟我走, 我……”
“谁要跟你走, ”萧宪不等他说完便又道:“你赶紧滚出去, 别叫我动粗!”
李衾知道,若这会儿说起“镇远侯夫人”, 萧宪即刻就会叫人进来撵自己, 他飞快镇定下来,反而微笑道:“我本是好意, 原本是我先前在城外一个集市上看见过形似这个的古董, 当时只觉着眼熟,却想不起哪里见过,所以刚刚看到你这个才吓了一跳,只是不知道那个是不是真的。”
话音未落,萧宪已经飘到了门口,身形之快却让李衾目瞪口呆。
见李衾不动, 萧宪掸了掸刚刚给他拉扯过的袖子,瞥他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路呢?”
岁寒庵中,因为事先府内已经派人来知会过了,所以在东淑抵达之前,庵堂中早就收拾好了干净幽静的居室住处,也派了专人恭迎。
东淑还未下车,那边就有尼姑过来行礼,态度很是恭敬,陪侍着入了里间。
甘棠跟明值跟在东淑身边儿,随行的一个老妈子则在后面,张罗丫鬟小厮搬运几样行李,妆奁等物。
等东淑又洗漱妥当,安顿下来后,已经是过午了。
那负责迎候的尼姑陪着笑道:“就是怕少奶奶顾不上吃中饭,早先吩咐了厨下多做了几样素菜,奶奶若是不弃嫌,倒是可以让他们送过来。”
东淑道:“有劳费心。我也正饿了,请送来吧。”
不多时便有两个小尼姑送了几样素菜过来,除了主食的花卷儿、两碟时新菜蔬外,另有素鸡,腐竹,鲜菇,以及糖醋素鱼,虽然并没有一点荤腥,却是难得的色香味俱全。
那尼姑道:“奶奶尝尝合不合口,若是不喜欢,叫他们再做。”
东淑见她很是殷勤,便提起筷子先尝了一块糖醋素鱼,只觉着香甜可口,别有一番风味,不由笑道:“好极了,正合我的口味。”
等那尼姑退了后,东淑跟明值两人相对而坐,把菜蔬各自吃了一些,明值吃的津津有味,还说:“姐姐,这里的东西真好吃,我倒是想一直住在这里才好。”
东淑嗤地笑了:“你难道要当小尼姑?你得去和尚庙。”
甘棠伺候他们两个吃过了,另外换了个小丫头伺候着茶,自己也去匆匆地吃了些,便忙忙转了回来。
东淑因为路上颠簸正有些累了,便要歇息,只是又拿着那面古铜镜不住的摩挲着看,竟是爱不释手的样子。
甘棠叹为观止:“这是什么好东西呢,就当作大宝贝似的。”
明值也在玩那个小石头马,闻言道:“姐姐,那个李大人还是很和气的……比侯爷都和气,像是不错的人。”
东淑正盯着古铜镜上的花纹,心里模模糊糊的有点异样感觉,闻言撇嘴:“你才见过他这一次,就知道是好人了?他脑门上可没有写着‘坏’字,都在心里呢……哼,这些当大官儿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若坏起来,会叫你防不胜防。”
明值惊讶地看着她,有看看那可爱的小石马:“可他、他必然是知道姐姐心爱这个镜子、舍不得放手,才肯替姐姐拿钱的,可见他是个体贴心细的好人。而且我知道,那个小厮哥哥把石马给我,也是他说过的。”
东淑听明值说的头头是道,一时听得愣住了。
甘棠在旁边忙问:“小公子,你怎么知道是他要石马的?”
明值说:“那个小哥哥把马儿给我之前,特意看了他一眼,可见是他授意的。”
甘棠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却也说得通。”她嘀咕了这句又道:“其实只拿这马儿实在是太便宜了那个小贩,我看着……差不多给了他一两银子呢,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李尚书大人实在够大方,令人喜欢。”
东淑见她满口的夸奖李衾,便白了她一眼道:“真真的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反正我是看出来了,对你们两个来说,谁拿钱,谁就是好人,对不对?”
甘棠不敢言语,明值却嗤地笑了。
东淑半歪倒在榻上,举着那面古铜镜看了半晌,想到李衾当时对自己的态度,皱皱眉,才终于放下。
正要睡,忽然想起自己的叫蝈蝈,便问道:“我那草虫呢?”
明值忙去取了来,送到她手里,东淑提起来打量了会儿,听着叫蝈蝈的叫声,喜不自胜。
东淑记得是买了两个的,如今见明值只给了自己一个,理所当然的就以为明值留下那个自己玩儿去了,她倒也不介意。
当下就叫甘棠给自己系在帐子顶上,枕着双臂躺倒下去。
那碧绿色的叫蝈蝈躲在竹篾笼子里,大概是觉着安逸了,便放开喉咙唱了起来。
东淑盯着看了会儿,嘴角不由上扬,竟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东淑做了一个很好的梦,她梦见自己还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有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手中提着一个叫蝈蝈笼子:“看我带了什么给你?”
那竹篾笼子在眼前摇来晃去,里头那如同翡翠玉似的叫蝈蝈趴在笼子边上,晃动细细的触须,瞪着眼睛看着外头的人。
女孩子的双眼也睁得大大的,捧着笼子看了半晌,欢快地叫道:“谢谢哥哥!”
那是……久违的被疼宠的感觉啊,温暖的包围着她。
东淑在睡梦中忍不住笑出声来。
甘棠一直都在桌边儿,正拿着一件绣品做些针线活儿,听到这笑声诧异的回头,却见东淑笑的烂漫中竟透着继续娇憨,像是梦见了什么极好的。
甘棠很诧异,自己这主子,从来愁眉不展的时候多,开颜欢笑的时候少,何况自打家破人亡嫁了李持酒后,更是少见她笑过。
此刻看她笑的这样开心,甘棠忍不住竟想知道她梦见的是什么,不过虽不知是什么……那一定是极为珍贵美好的吧。
甘棠抿嘴一笑,低头又去扎花。
约莫小半个时辰,甘棠隐隐也觉着有些困倦,在桌上略爬了会儿,却不敢就睡,见东淑睡得很好,她就放下绣品,蹑手蹑脚地来到外间,想看看明值在做什么,毕竟这半天都没有动静了,别去闯祸。
夏日午后,这庵堂的后院格外静谧,犹如世外桃源,绿柳荫浓,蝉唱时起时伏。
甘棠伸了个懒腰,往旁边明值的房间走去,到了门口她戛然止步,却见里头是明值坐在桌边上,桌上放着的是那只小石头马,并几本书。
明值坐的直直地,手里握着书,一本正经地正在看。
甘棠见他这样用功,不由点了点头,又是喜欢又是欣慰。
本是不想打扰他的,可见他小脸微红,便忍不住走进门道:“中午头怎么不多睡会儿呢?”
明值见是她,就放下书跳下地:“姐姐睡着了吗?”见甘棠点头,才道:“我不困的,想多看一会儿书,免得落下了功课。”
“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你还这么小,别累坏了。”甘棠笑说着,又看那匹小石马。
明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我不累,我只想好好读书,快点长大。”
甘棠诧异:“这是怎么说?”
明值抓抓头,道:“我想、想成为李尚书大人一样的人,那样的话,才可以给姐姐买很多东西,也可以保护姐姐。”
甘棠睁大双眼看了他一会儿,眼圈儿却发红起来,终于柔声道:“你渴不渴?要不要我去叫他们送点儿冰饮来?”
才说到这里,忽然间听见脚步声,隐隐还有人说话的声响。
甘棠忙走出来,却见是寺庙的一个尼姑,急匆匆地正往内走,见了她就忙过来道:“姑娘,不知怎么着外头来了两位大人,说是、有要事要见少奶奶。”
甘棠诧异:“什么大人要见我们奶奶?这不合规矩……”
话音未落,抬头却见院门口处有两道人影若隐若现,其中一人甘棠不认识,但另一个却很不陌生,竟是才见过的李衾!
“李大人?”甘棠正在震惊,忽然听见有人轻轻地打了个哈欠,道:“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东淑一觉醒来,想要喝水,叫了两声不见人就自己醒了,又听到外头有说话声,便走了出来。
她因为才醒,整个人还有些懒洋洋的,给庭中的阳光一照,更加眯起眼睛,抬手在额前挡了挡那刺目的光。
微风撩动她散落肩头的长发,素色衣袂亦在旁边轻扬,她的身形整个儿笼在暖暖的金色阳光中,若真若幻。
外头那两人显然已经看了个正着。
这两个当然正是李衾跟萧宪,萧宪原本给李衾骗着来了,满心惦记着那古铜镜,谁知竟给他拉到了岁寒庵。
萧宪越想越觉着不对。
官员镇远侯夫人跟萧东淑有些相似的传言,萧宪是知道的,所以他先前才特意问李衾那句话,也正因为知道李衾去见过“江雪”。
但萧宪自己心里是不以为然的,东淑的后事是他主持操办的,他很清楚自己经历了什么。
李衾因为没有亲眼见着、没有亲历,感受上当然差了一层,因此意乱情迷犯了糊涂也是有的。
方才来到岁寒庵,李衾跟寺庙的尼姑低语了几句,萧宪隐约听见什么“镇远侯夫人”之类的,他心中登时大怒。
当即便道:“好个李子宁,你自己疯魔不够,还拉上我?我当你怎么就能找到那四兽献瑞,原来是骗我的!你的胆子真是够大!”
李衾忙拉住他:“我没有骗你,你亲眼见了就知道了。”
“你是让我来看镜子,还是看人?!”
李衾无可奈何,便道:“都有!”
两人目光相对,萧宪当然看出他是认真的,从最初的惊怒到疑惑,勉强留了下来。
直到此刻,他突然看到东淑在门口出现,那样的意态举止,赫然是萧东淑在世!
萧宪的双眼蓦地睁大,呆了一刻后竟撇下李衾,自己迈步走了进去!
东淑跟甘棠等都没料到,萧宪竟敢硬闯。
不管多大的官儿,女眷的住处岂是能乱闯的,又不是那种没规矩的登徒子。
甘棠急的叫道:“你、你怎么可以进来?”
东淑本来正要入内去,但是对上萧宪的眼神,不知为何双足竟定在原地似的无法动了。
他的双眼里满是震惊跟不信,另外还有一抹难以形容的渴盼,又强烈,又脆弱。
刹那间东淑的心里忽然又想起刚刚做过的梦,那个身着白衣的少年笑道:“你既然喜欢,以后哥哥再多弄些来就是了。”
她突然口干舌燥。
那边萧宪走到台阶处,却也终于停了下来。
最初的惊鸿一瞥,萧宪几乎认定那就是萧东淑。
但是越走近了看越认清了现实。
于是这本来急切而充满渴盼的每一步,便成了踏向深渊的步伐。
因为心里的苦,萧宪的眼圈也红了,微微湿润。
他不能言语,在长久的注视之后,便慢慢地垂了眼皮。
甘棠挡在东淑身前,本要再说的,见情形异样,竟也噤声。
沉默中,是李衾走到了萧宪的身后。
他的心情也不比萧宪好多少,只是因为经历过先前从狂喜到绝望的沟壑起伏,这会儿自然比萧宪更平静些。
李衾勉强定神:“萧兄……”
可不等李衾的话出口,萧宪已经爆发似的:“李子宁你荒唐!”
李衾愣住。
萧宪回头,双眼已经通红,一改往日的清雅淡然,萧宪吼道:“你自己疯就罢了,别拉上我!”
这李衾何其残忍而可恶,非得把他心里没愈合的旧疮疤狠狠掀起。
李衾咽了口唾沫:“萧大人……”
萧宪瞪着李衾,双手握的死紧,若不是还克制着,只怕这一拳就已经挥过去了。
终于他咬牙切齿道:“你要再敢、再敢这样捉弄我,我必不放过你李家!”
说完了这句,萧宪再也不看任何人,转身往外就走。
李衾叫道:“萧大人!”
萧宪置若罔闻,李衾跟着追了两步,心中转念一想,却又停了下来,眼睁睁地看萧宪一个人出了院子去了。
且先不提李衾留下来意欲何为,只说萧宪怒气冲冲地出了岁寒庵,心中的火烧的极为旺盛。
他上了车轿,喝命回城。
一路上,想到方才在庵内惊鸿一瞥,几乎以为是妹妹真的活过来了,可毕竟又是空梦一场。
萧宪抬手遮住脸,再怎么坚强,也是心如刀绞,情绪无法自控,泪珠仍是纷纷滚落,把袖子都湿了一片。
直到进了城门,忽然有人拦路要查。
萧宪正是气头上,倒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拦他的车。
正要喝问,就听外头有人带笑道:“咦,这是吏部尚书萧大人的车吗?”
萧宪听到这个声音颇为耳熟,心中一动。
当下掀起车帘,从车轿里探头看了一眼,却见面前一人端坐马上,颀长的身段,着石青色的五城兵马司官袍,镶金蹀躞带勒在腰间,越发显得肩宽腰细,英姿勃发,赫然正是李持酒。
李持酒见轿帘动了动,便歪头打量过来,两只眼睛乌溜溜的,煞气全无,只透着满满的精气神儿。
萧宪方才给李衾坑的苦极,正暗暗恼恨,心中一转念:“原来是镇远侯,镇远侯如何亲自在此?”
李持酒早打马上前,凑近了车轿,俯身笑道:“给萧大人请安!之前南街发现了一具女尸,所以正在加紧盘查,既然是萧大人的车轿自然无妨!”
萧宪微微一笑:“我因为有一件小事,刚刚跟兵部的李大人才出城。嗯,他似乎还有别的要事,便耽留在了岁寒……咳,我就先回来了。”
李持酒听见“岁寒”两字,眼神就变了变,当下挑眉:“能让萧大人跟李大人一块儿出城的,当然不会是小事,不知是怎么?”
萧宪似笑非笑的:“这个嘛……镇远侯自问李大人就知道,哦,问你的那位夫人也是可以的。”
他说了这句后,便又淡淡道:“既然镇远侯公务在身,本官就不打扰,辛苦了!”优雅地略一颔首,放下轿帘。
李持酒目送萧宪的车轿一骑绝尘,眼神已经从先前的明澈变得暗沉。
终于他一抖缰绳,调转马头往城门口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萧大哥:哎呀,这场戏就叫‘镇远侯出城捉奸,李子宁百口莫辩’~
被子大人:这明明叫‘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东宝:别吱声,你们两个坑货!
今天当奋力三更,还有小红包哦,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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