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甘棠吓的狠狠打了个哆嗦, 差点惊呼出声。

    忙抬手捂住嘴, 回头看看东淑并没有惊动, 才忙拔腿向那人走去。

    “小少爷, ”甘棠蹲在地上,握住了明值的肩膀, 轻声问:“你、你还没睡?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明值看着甘棠,又看看她身后的东淑,忽地问道:“姐姐刚才又在唤我吗?”

    甘棠呆呆的看着他:“这……”

    以前她就觉着东淑昏睡中叫的那个名字有点古怪,可是明值说是叫他,所以甘棠也就稀里糊涂的这么想了。

    毕竟东淑是毫无意识之中所唤, 假如明值的名字叫的慢, 那前一声的“值”跟后一声的“明”不小心连起来, 变成“值明”,却也说的过去。

    如今突然间听清楚是“子宁”两个字, 偏偏萧宪来过这两次, 头回厉声大骂“李子宁”,这次临去又曾告诉东淑亲手把玉佩还给“李子宁”, 甘棠的印象自然极深刻。

    当时还没想起来, 才听东淑呢喃那两声,赫然是这“子宁”无疑了。

    甘棠虽见识少,可毕竟江雪是从小读书的,甘棠因也知道些礼节,李尚书单名一个“衾”,这“子宁”, 当然是他的字了,只有亲密而熟悉的人才可以这么称呼他。

    怎么东淑居然也这么叫他?

    这幸而是镇远侯不在,若是在的话,指不定会怎么闹。

    甘棠正在胡思乱想,明值握住她的手道:“你怎么不回答我?”

    “少奶奶她……”甘棠勉强一笑:“是叫少爷呢。”

    明值听了这般回答,才展颜笑说:“我就知道呢,阿棠,你可要记住了,以后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如今日这样说。”

    甘棠隐隐听出几分异样:“小少爷你……”

    明值慢慢道:“姐姐只是在叫我,没有唤过别人,就是这样而已。”他敛了笑容,前所未有的认真。

    甘棠终于有所察觉,双眼睁的大大的瞪着明值:“小少爷你是不是知道了……”

    不等她说完,明值打断了:“你不要多嘴。”

    很简单的五个字,却透着一股冷意。

    甘棠有点不敢置信。

    明值则盯着她道:“你总该明白,这样对姐姐才好,也对你跟我都好。明白吗?”

    明值其实从上回守着东淑的时候就已经听见她不是在叫自己了。

    毕竟他绝不会弄错他自个儿的名字,但是“子宁”两个字已经深深烙印在他心里,只不知是何许人也,东淑又为何这样亲密的唤他。

    但明值却知道这样不妥,所以在李持酒疑惑的时候,故意揽到自己身上。

    直到先前李衾带着萧宪来到,萧宪一怒之下大骂李衾,当时明值在旁边的房门口听的清清楚楚!

    他瞪着李衾……原来“子宁”是这个人!

    明值走到东淑的床边,慢慢地趴在上头看着东淑的睡容,发现她手中竟还紧紧地握着那块玉佩。

    一刹那明值很想帮她取出来,才抬手却又停下了。

    这会儿甘棠也如在梦中般走到他身后,却是满心震撼,不知说什么。

    只听明值默默地说道:“我会好好守着姐姐的,阿棠你也要跟我一起好好保护姐姐。我不想要姐姐再像是上次一样……差点离开我了。”

    甘棠怔怔听着,一阵的心酸难耐。

    终于她重又俯身把明值从后面抱住,低低道:“少爷你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该怎么做,我也一定会拼死护着姑娘的。”

    次日,是个大晴天,早上的风清凉中带点微暖,出岁寒庵的时候有两只燕子翩然掠过,留下一串喃声呢语。

    今日的集市,却跟先前那个地方不同,原来乡野间自有的规矩,是按照日期轮换赶集的地头,按照地方规模的大小也有大集小集之分。

    马车出岁寒庵后往右手拐弯,行了有两刻钟,遥遥地看见右手侧山陵下有很气派的门楼矗立,东淑看着那边儿,不由问:“是什么地方?”

    外头随行的侯府侍从道:“少奶奶,那就是李府的宗祠了。”

    甘棠道:“怪道那天会遇到李大人,这两个地方距离也不远。”

    不多时听见人声嘈杂,已经到了集上。

    甘棠格外的兴奋,就仿佛这次也能如上回一样天降横财。

    她先跳了下去,小心地扶着东淑下地,这集市比上次的好像还大些,只是他们落脚的地方不是卖什么玩器的,反而是些吃的东西。

    东淑闻到一股奇异香味,便拉着明值往前走去,果然是个卤肉摊子,东淑问道:“你想吃什么?”

    明值笑道:“姐姐,先前才吃了早饭的。”

    东淑道:“虽然素斋很好,但是顿顿的豆腐,也是絮烦,且你正长个子的时候,得多补补。”

    那店家见她打扮有些不同,虽戴着幂篱不见真容,却必定是个俊俏的小娘子,当下忙道:“有新出的肥鹅,香喷喷,一咬一口油。”

    说着便不由分说切了一片肉递过来,东淑从未见过这般作风,一时愕然,才要推让,又觉着是入乡随俗,便大胆伸手接了过来。

    那肉片透着一种樱花的嫩色,看着便极新鲜的,东淑笑道:“这个好玩儿。”说着便递给明值:“你尝尝。”

    明值只得张嘴吃了,却觉着外酥里嫩,果然香软可口,不由连连点头。

    东淑见状便道:“要一只。”

    店家笑道:“我看娘子怕是吃不了一整只的,不如要半只。”

    东淑见他做生意倒也诚恳,便擦着手道:“多谢,还有别人吃……就要一只,切开了分别包起来。”

    店家这才忙切了一只烧鹅,分成两包包了起来。

    东淑又见甘棠在旁边咂嘴,就也叫她先拈一块儿吃。

    甘棠还有些害羞:“少奶奶,这是在外头。”

    东淑笑道:“怕什么,又没有人认得你。”

    甘棠见明值吃的嘴角沁出油渍,早也馋了,毕竟在庙里吃了这么多天的素,又听东淑这么说,就大胆地也拎了一块儿吃了,果然好吃。

    付了钱后往前走,又买了几个肉包子,胡饼,还没到卖玩器的地方,明值的肚子已经先鼓了起来。

    东淑又叫买了两盏冰糯饮,明值又吃又喝,大为满足。

    幸而身后跟着几个侯府的小厮,还有一个婆子,但吃的东西显然已经买了不少,众人手中几乎都满了。

    甘棠便对东淑道:“少奶奶,虽说如今有了钱,也不能这么紧着挥霍,还要为以后打算呢。”

    走的都有些累了,总算到了卖玩器的街,甘棠立刻打起精神:“少奶奶,可要看好了行事。”

    东淑答应着,大家一并走去,谁知从南走到北,也有两个卖古玩杂器的地方,竟没有格外喜欢的。

    甘棠病急乱投医似的,自己蹲下乱看,拿了一个又一个,挨个给她过目:“这个怎么样?这个不好吗?”

    东淑只顾摇头,说来也怪了,那天只扫了眼那铜镜,就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认定要买,但是这会儿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此刻日影渐渐高了,天气炎热,东淑见一无所获,加上买足了吃的,便要打道回府。

    才要走,就听到“哐啷啷”一声响,原来是一个赶集的老婆婆,因给人撞了一下,腿脚不灵便,倒在路边,连带把摊子上的两样东西都撞坏了。

    东淑不以为意,只拉了明值的手欲去。

    那老婆婆则好不容易才爬起来,脚因为崴的疼了,行动有些不便。

    摊主却早绕了过来,捧着地上摔碎了的瓷器,一手拉住老人叫道:“你把我的古玩都弄坏了,要怎么赔?”

    老婆婆吓了一跳,忙赔不是:“对不住,是刚刚有人撞我……不小心才……”

    摊主道:“我管你小心不小心,弄坏了东西就要赔的,我这两样古玩可都是真品贵价东西!”

    老婆婆哆嗦着问:“多少钱?”

    摊主道:“这可是南朝时候的瓷器,之前京城的大爷出二两银子我还不卖呢,还有这个是西晋的……加起来也得三四两。”

    那老婆婆本是个乡野村人,一年也花不了一两银子,突然听他要四两,只觉着天晕地旋,吓得哭了:“我、我哪里有这么多钱!”

    “看你也是个穷苦人,又不是故意的,我自认倒霉,就要你二两罢了……”摊主横眉怒目地说道:“要是还赔不起,就只能带你去见官!家中总也有房舍等物来赔的。”

    老婆婆是个老实人,听他说的严重,老泪纵横:“我实在没有那么多。”她在怀中掏出一个早就变色磨白的手帕子,好不容易打开,里头竟只有几文钱。

    摊主气道:“这是什么东西!你不要跟我来这套!不赔钱,咱们就去见官!”

    正吵到这里,就听到有人道:“见官就见官,谁怕谁呀。”这声音清柔动听,众人顿时都回头循声看去。

    出声的正是东淑,她本来“事不关己”的,可那摊主说什么“南朝西晋”之类的,又开口要二两银子,实在令她匪夷所思,跟他相比,之前以五百钱卖给她古铜镜的小贩真算是良心卖家。

    那摊主见走出一个衣着不凡的女子,皱眉道:“你说什么?”

    东淑走到摊前,抬脚拨拉了一下地上的古玩碎片,冷笑道:“你是在满口瞎说,你看看这瓷器的断片,这明明就是本朝的新瓷,做旧了装古玩骗人而已!这个东西也只值两文钱,你居然跟人讹二两,去见官的话,正好告你个以假货讹人之罪!你敢吗?”

    摊主见她只随意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不是真的古玩而是做旧,只以为遇到了懂行的,又见东淑身后还有数名随从跟着,显然是有身份之人。

    他欺软怕硬,哪里还敢放肆,便笑道:“啊……我刚刚是看错了,以为压碎的是那两只真品呢,误会,一场误会。”

    老婆婆听到这里,便颤着手把那两文钱递过去:“那、那我赔你压碎的……”

    摊主愕然,又苦笑摆手:“您快赶紧走吧,我这次是真的自认倒霉了。”

    东淑哼道:“别得了便宜卖乖,看你干这种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是欺负老实人,要知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若还不及早悔改,哪天遇到个厉害的,真揪你去见官,或者把你痛打一顿,那会儿才是真正的鸡飞蛋打,有你好受呢!”

    那摊主一声不敢言语,旁边围观的百姓们听到这里,却纷纷拍掌叫好。

    老婆婆很是感激,双膝一屈,颤巍巍地向着东淑跪倒:“多谢大姑娘,您真是活菩萨。”

    东淑吓了一跳,急忙后退避开:“使不得!”

    又忙叫甘棠赶着去扶起来。

    东淑本是看不惯这摊主拿那种明晃晃的家伙糊弄欺负长者,才出面驳斥,却并不是想要“路见不平”,可没想到竟是这样,居然受了老人这一拜,心里很过意不去。

    少不得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便问了老婆婆家住何处,上车送她家去。

    幸而这老婆婆只在临边庄子上住着,一刻钟就到了,甘棠扶着老人下车,那老人握着东淑的袖子,亲切和蔼地说道:“姑娘,进家里坐坐,喝口水吧。”

    东淑执意不肯。

    可偏这乡里人最是心实,知道之前若不是东淑救了自己,只怕还纠缠不清脱不了身呢,她见东淑不肯下车,便一瘸一拐的回到屋里,自己倒了一碗水送了出来:“姑娘,你真是救命的菩萨,本该留你吃饭的,家里又没有好东西,你就喝口水润润喉咙吧。”

    盛情难却,东淑只好接了过来。

    却见这碗有人的手掌之长,沉甸甸的,东淑低头稍稍啜了口,又端着碗打量,见不是时下的陶瓷形制,倒是有些古朴之气。

    东淑随口问道:“婆婆,这碗是哪里得的?”

    老婆婆道:“这个?姑娘问这个做什么……用了太久我也忘了,不过还有好几个呢。”

    东淑举着打量,笑道:“看着倒是好玩儿。”

    老婆婆道:“还有个罐子,盘子,都在屋里堆着,你要不要看看?”

    东淑本是随意的一句,没想到老婆婆这么说,忙道:“婆婆不用了!您的脚崴了,还是好好回屋休息,上点儿药油吧。”

    老婆婆笑道:“不打紧,我每天也摔个几次,习惯了,疼一阵子就好了。”

    东淑听了这话皱眉,又见那老婆婆的屋子甚是简陋,她的衣着又是粗布打着补丁,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她看看手中的碗,忽然灵机一动,便笑道:“婆婆,这碗我倒是喜欢,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把它卖给我?”

    老婆婆一怔:“你要这碗?”

    东淑点点头,问道:“你、你多少钱卖?”

    老婆婆呆看她一会儿,才笑着摆手道:“姑娘,别说这话,你喜欢就拿去便是了……说什么钱不钱的,今日是你救了我的命呢。况且这些东西不值钱的,之前还打碎了一个,要不是家里实在穷,又见它结实顶用,早就扔了换新的了。这要还跟你拿钱,我成了什么人了?”

    东淑不是真心要买这碗的,而是看着老人家可怜,所以故意找这个由头想接济她罢了,谁知她这样实在。

    明值在旁听到这里,眼珠一转便道:“老婆婆,我姐姐从来是不肯白要人东西的,你不是说还有什么罐子盘子?你不如都拿来,钱我们照旧给,你得了钱好歹也可以买新的啊。”

    如此劝了几回,老人家终于又找了个罐子,一个盘子,看着的确像是一套的,东淑也瞧不出什么来,却仍是装作高兴的样子:“我很喜欢。甘棠拿钱。”

    甘棠早看出她是故意的要“散财”,便凑过来问:“要给多少?”

    东淑道:“你不是有个五两的碎银吗?”

    “五两、还叫碎银子?”甘棠倒吸一口冷气:“姑娘,这么大手大脚,咱们又不是那萧家李家……”

    东淑催促道:“快点儿给,我累了。对了,把那半只烧鹅也留下来。”

    甘棠嘟囔道:“哎呀,现如今我也后悔没跟萧大人多要些,照这么挥霍下去,一千两也不够花啊。”

    话虽如此,却仍是乖乖地拉了那老婆婆到旁边,把银子塞到她手里。

    那老婆婆张手见这么大块银子,吓呆了:“这是干什么?”

    甘棠道:“老人家,您别惊,实话说,我们少奶奶不是看中了东西,而是见您一把年纪怪不容易的,故意做点好事呢。您也只管拿着,不要推让。”

    送了银子上了车,一行人才沿着大路去了。身后那老婆婆涕泪交加地追着走了两步,终于跪在地上,遥遥地磕了个头,毕竟有了这笔银子,老人家尽可以不必奔波,安享晚年了。

    车上,甘棠看着旁边那几样东西,除了碗外,罐子跟盘子都留着残灰,可见是没怎么样。

    甘棠喃喃道:“这就是五两银子……”她叹口气:“本想着这次能再赚些钱,没想到没得逞不说,反而白赔了这么些。”

    东淑笑道:“惜老怜贫,是本分应当的,也是为自己积阴骘呢。”

    甘棠无精打采的低下头去。

    正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明值坐在外头车辕上,便道:“姐姐,前面来了一大堆人,不知干什么的。”

    东淑撩起帘子往前看了眼,因不能探头出去,到底看不真切,便没有留意。

    耳畔听到那马蹄声如雷,疾驰而来,震得地面都有些颤动,他们的车驾见那些人来势凶猛,只好暂避锋芒,慢慢地往旁边的路上靠。

    此刻那些人已经疾驰而来,有几匹马风驰电掣般飞奔过去,带起的劲风竟生生地把车窗给吹的开了半扇。

    东淑听着那激烈的马蹄声,中间夹杂着一些亢奋的呼叫声响,白日纵马高呼,倒像是有些李持酒的狂放做派,多半是京城内哪家纨绔子弟又在外头寻欢作乐。

    等这行人逐渐过去,这边儿马车才又慢慢地往中间而来,谁知耳畔的马蹄声却又复响了起来,竟像是去而复返。

    果不其然,有几匹马飞奔回来,拦着马车很不客气地问道:“车内的人是谁!”

    随车的侍从便道:“你们又是什么人,竟敢拦路,这里是镇远侯府的车驾!”

    那拦路的人道:“这么说,车内的就是镇远侯的夫人了?在岁寒庵静修的那位?”

    东淑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些不祥之感。

    只听外间的明值道:“你问这些做什么?你们到底是何人?”

    那人哈哈一笑,竟打了个唿哨,又有几匹马飞奔回来,说笑声中有个声音响起:“当真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江少奶奶吗?真是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在这里遇到了,倒是让孤见一见真容啊。”

    东淑听这人语气醉醺醺的,像是喝了酒,话又说的轻浮,心中大怒。

    可突然听见他以“孤”自称,却又震惊:天底下能这般自称的,只有本朝的皇太子了。

    外间来人,的确是本朝的太子杨盤,今日因跟一些亲信之人,喝了些酒,便趁兴出来要去山中围猎,却正好遇到了东淑的车驾。

    周围的亲信听太子这般说,便也随着笑道:“正是,听闻镇远侯的夫人生得绝色无双,如今太子在前,何不见过?”

    东淑越发皱了眉,这是在野外,她好歹也是公侯内眷,堂堂太子竟公然口出调戏之余,行事荒唐之极。

    东淑便道:“请殿下恕罪,妾身病中,不便相见,改日回京,再行向殿下请罪便是。”

    车夫闻言,便一抖缰绳要走。

    谁知杨盤手起鞭落,竟狠狠抽落在车夫身上,那人惨叫了声,跌倒在地。

    杨盤笑道:“连孤的话都敢违抗,胆子不小啊。”

    跟车的侍从们见状,有两人上前拦阻:“太子殿下……”

    话音未落,就有太子的侍卫冲上前,竟是将两人拦下。

    侯府的人虽都是听命于李持酒,但对方毕竟是当朝太子,难道就公然动武起来?一刻犹豫,便失了先机。

    “镇远侯的人,果然是没什么规矩。”杨盤嗤之以鼻说了这句,打马上前,马鞭一抬想将车门推开。

    明值本坐在外头,见杨盤打伤了车夫,他吓的小脸色变。

    可见杨盤又要来骚扰东淑,明值竟张开双手拦在车门前。

    杨盤眼神一变,手腕抖动。

    明值吓得闭上双眼,却难得的不曾挪开。

    就在此刻,东淑道:“明值回来。”

    与此同时,一只手将车门向外推开。

    外间的太子杨盤看向车中,当看见东淑的那一刻,整个人竟僵在了马背上。

    他盯着车中的东淑,像是失了魂魄,直到旁边亲信提醒才回过神来。

    “像,果然像……实在太像了,”半晌,杨盤目不转睛地看着东淑,喃喃自语似的,“要不是知道萧东淑已经死了……简直要以为她……”

    东淑面若冰霜,微微垂首示意:“给殿下请安,殿下若无他事,妾身便先告退了。”

    杨盤张了张口,却没出声。

    此刻路上的行人也还有,有一些正也往这边走来,逐渐靠近。

    杨盤阴沉不定地看了东淑半晌,终于往旁边退开。

    车夫行了礼,忍痛起身,重新上车赶路。

    直到车回了岁寒庵,想到方才半路跟太子狭路相逢,众人兀自心有余悸。

    东淑回想太子有些邪狞的眼神,心中一丝寒意久久不退。

    那车夫已经给人扶着进内疗伤去了,东淑叫去请大夫给他好好看看,又把买的那些荤腥之物也都赏赐了跟随的人,只叫他们在庵堂外头吃,别在里头。

    回到了后院斋房,东淑先拉着明值问:“可给那人吓到了吗?”

    明值摇头:“姐姐放心,我没有。”

    东淑想到当时那危急情形,太子显然是喝多了,眼睛都是红的,虽然明值是个孩子,可也难保那人凶性发作竟会如何。

    她把明值抱入怀中:“以后不许这样冒险了。”

    甘棠在旁道:“怎么、怎么太子殿下那样……”说到这里,却不敢接口说下去。

    东淑回想跟太子的照面,冷笑道:“有这种储君也是国之耻辱。”

    甘棠道:“听说景王殿下不错,怎么他不是太子呢?”

    东淑眉头淡锁:“太子是嫡长子,而且他很善于讨皇后欢心。”

    甘棠“哦”了声,又奇道:“少奶奶怎么知道?”

    东淑一怔,她刚才只是气愤之下无意识的回答,现在认真想想,却又不记得更多了,便道:“兴许是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吧。”

    下午时候,东淑在榻上小憩,屋内燃着熏香,虽然不如那天萧宪所用的香料名贵,却也算是极好的了。

    沉香有宁神功效,先前所受的惊恐也终于一寸寸散去。

    她不知不觉睡了很久,直到听见一声怪异的响动。

    东淑睁开双眼,却意外的看到一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赫然正是太子杨盤!

    见东淑醒来,杨盤立刻笑道:“别出声,你要不想那孩子有事儿,就给孤乖乖的忍着。”

    她的双眼还有些惺忪朦胧,却更惹人遐思,因为睡得极好,脸颊轻粉,衣襟半开,杨盤盯着看了会儿,生生咽了口唾沫。

    东淑的反应却有些异乎寻常的安静,她定了定神,确信自己并非在噩梦之中:“太子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杨盤在她脸上抚过:“当然知道,孤正是要做……自个儿梦寐以求想做的事儿。”

    他的手冰凉而有汗,贴在脸上,黏腻的像是一条毒蛇在爬行。

    东淑忍着不适道:“我今日才跟太子见面,太子为何这么说。”

    杨盤闻言眼神微变,终于笑道:“你我虽是今日才见,你这张脸我却是再熟悉不过的。可惜啊给镇远侯抢到这样的宝贝……不过镇远侯也未必把你放在心上,你乖乖的从了孤,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甚至对于镇远侯也大有裨益呢。”

    东淑不由笑了:“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要让我卖身求荣,还要让侯爷凭着这个,平步青云不成?”

    杨盤道:“这有什么不可?”他说着,掌心沿着往下滑去。

    东淑后悔自己没有在枕头下留一把刀,若要反抗,自己这点子力气,在对方面前自然是不堪一击。

    “殿下……”东淑微微一笑,“这种事情不是两情相悦才更得趣么?”

    杨盤手势一停,眼神古怪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东淑温声道:“既然太子殿下给我开出了那么优厚的条件,我当然没有不配合的道理,所以求太子别太粗鲁了才好。”

    杨盤瞪了她半晌:“知趣,你比萧东淑识趣多了。”

    东淑觉着这话哪里古怪,便道:“怎么殿下总提这位萧氏夫人,她不是李尚书大人的夫人吗?”

    杨盤听提起李衾,似乎不悦:“是又如何?”

    东淑叹道:“人人说我跟那位夫人长得像……之前李大人也跟我见过的,哦,还有萧大人。”

    杨盤听她把李衾跟萧宪都抬出来,眉头微皱:“你长的如此,他们当然也是好奇的。”说着便要倾身过来。

    他身上有一种难闻的味道,就像是冷血爬行动物隐隐的腥臊气。

    跟他相比,李持酒简直是金玉之质了。

    东淑抬手抵在他胸口,笑道:“太子急什么,横竖来日方长,太子是一个人来的?刚刚提到我弟弟,又是怎么样,太子若真心疼我,好歹让我安心……才能好好伺候太子。”

    杨盤连连咽了几口唾沫,笑说:“少奶奶真是个妙人儿,镇远侯舍弃你这样的尤物,却跟景王送给他的婊/子整天缠在一起,也是他瞎了眼,嗯……你放心,孤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你那丫头,其他人还有你那弟弟,自然有人看着他们,你若识相,他们自然无恙。”

    东淑心中暗恨,面上仍若无其事道:“太子为了我这么兴师动众的,我倒是感动起来。可是又担心……太子应该知道我们侯爷的脾气很不好,就不怕侯爷改日知道了、太子戴绿帽给他,会……”

    “会怎么样?区区一个侯爵而已,若不是李衾执意调他回京,他只怕就死在南边了,他要敢对孤不逊,孤叫他连南边也回不去!”

    东淑道:“太子真是英雄气概!不过,我只是怕侯爷到时候会迁怒于我啊。”

    杨盤自得一笑:“怕什么,若他敢,孤就除了他!”

    “不不,一日夫妻百日恩,”东淑趁机坐起身来:“且太子先前说了,要抬举我们侯爷的,可别食言,我还不想当寡妇呢。”

    杨盤大笑,才要顺势也跟着调笑几句,忽然察觉不对。

    太子本来是想“单刀直入”的,可给东淑一言一语的纠缠住,稀里糊涂不知不觉说了这半天,竟什么也没做,他有些回味过来:“我来可不是跟你聊天儿的,你、你总不会是想拖延时间吧?再拖下去就是天黑,你又能怎么样?”

    东淑把领口掩起,轻声道:“我当然不能怎么样。只不过……”

    “不过?”

    东淑道:“殿下白天在路上那一场,侯爷应该已经得到信儿了,他那个脾气惊雷暴炭一样,我可不信他会坐得住。”

    杨盤拧眉,旋即冷笑道:“他坐不住又能如何,你觉着他敢来?就算来了又怎么样,他难道敢跟孤……撕破了脸,不顾君臣对着干吗?”

    东淑道:“太子做这种事,本就是不顾君臣了,怎么还理直气壮呢。”

    杨盤皱眉,已经没了耐心:“孤看出来了,你就是在拖延时间,你莫非以为镇远侯真的会来?哈,孤倒是想让他来,那样更加有趣,只怕他不敢……”

    东淑看向外间,点头道:“按时间来说侯爷早该到了,难道被什么绊住脚?等等,好像有什么声响了。”

    杨盤脸色一变,抽身后退走到门口向外打量,却见院中依旧静寂非常。

    “你这贱/人,当面儿还想调虎离山不成?”杨盤回头,阴鸷的双眼微微眯起,“你今日是插翅难……”

    那个“飞”还没出口,只听一声惨叫从外头传来。

    太子大惊回头,却见有个人从院门处直飞入内,重重跌在地上,挺了挺身子吐出一口鲜血。

    正不知怎么了,又有惨呼声响起。

    这次,是两个人现身。

    镇远侯身上穿着一件绛红色的素罗单衣,不知是因为来的仓促不及整理还是路上给风吹的,袍子歪歪斜斜松松垮垮的,露出大片健硕的胸肌,跟半边儿臂膀。

    他平时穿衣还是很整齐的,加上身段儿本就匀称,所以看起来给人一种劲瘦之感。

    直到此刻衣衫半褪,才看出来实在是内有乾坤,不容小觑,肩头的肌肉微微隆起,散发出令人惊愕的力道感。

    而此刻镇远侯一边进门,手中还掐着一个人的脖子,那人原本也算壮实、身量也是不小的,可是在李持酒面前却显然低了一头,此刻竟是生生地给李持酒掐着,只剩下脚尖点地,两只手用尽了吃奶的劲儿都没有掰开镇远侯的铁手。

    李持酒擒着此人进门,斋房内杨盤的同党惊动,纷纷探头。

    镇远侯一眼看见了杨盤人在东淑的房中!他的眼神顿时变成刀锋色,手上微微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那原本还在垂死挣扎的人已经瞬间死透。

    镇远侯挥臂,将软软的尸首往旁边扔开,两只眼睛盯着太子杨盤,便向着他走了过来!

    太子虽然听说过镇远侯的名声,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何况李持酒曾给打发出京过,太子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只当是个末流侯爵,又没有盘根错节的家族权势,很好对付,不足为虑。

    他仗着酒力,色/欲攻心,加上不把镇远侯放在心上……另外,也是仗着东淑是个女子,就算是给他强占了,也未必敢对人吱声。

    毕竟女子的名节事大,且镇远侯若知道了,只怕也碍于名声必然休了她,她当然不敢声张,所以太子更加有恃无恐。

    只是想不到李持酒来的这么快,而且下手这样狠!地上那两个人,一死一伤,立竿见影。

    太子见状,心便立刻先怯了,忙道:“快来人!护驾!”

    他本能地叫了这声,却又反应过来,便挺了挺身子,色厉内荏的说道:“镇远侯,你为何在孤的面前杀人?”

    边说边迈步出了房门。

    跟随他身边的除了那些平常追随太子溜须拍马的人外,还有一些侍卫人等,见势不妙都冲了过来挡在太子身边,拔刀相向。

    杨盤见人影憧憧,更加安了心,那怯意退却,又开始强撑威风:“镇远侯,你想干什么,难道要造反吗!”

    李持酒已经快到台阶前了,听到这儿果然停下来。

    他盯着杨盤,拱手道:“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见他行了礼,稍微松了口气:“你还认得本太子,还不算是无可救药!只是你为何滥杀无辜?”

    李持酒看看自己的右手掌,笑道:“这两个人对我无礼,我也并没想杀他们,只是无意中手劲儿略大了些,失手了。”

    杨盤喝道:“胡说,你明明故意的!”他心中开始盘算,既然李持酒到了,不如借机斩草除根!

    李持酒道:“殿下若硬要如此说,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我好奇的是,殿下怎么在这里?”

    杨盤眼珠动了动:“我、我路经此地,听闻尊夫人在这里静修,处于好意,便过来探望……听说李尚书大人也来过,怎么,他能来,孤不能来吗?”

    他说到最后,声音带了明显的调戏。

    那几个狐朋狗党阿谀之人闻言,也跟着捧场的干笑起来。

    李持酒竟也笑了:“当然可以。”话音未落,长腿一抬,竟不偏不倚踢中了在他跟前的一名侍卫的刀。

    那刀飞到半空,李持酒人不动,仍是一脚踹出,长刀如同一道电光,刷地向着太子杨盤跟前射过去!

    这一招出乎所有人预料,杨盤胆战心惊,百忙中身形一晃,只听惨叫声在耳畔响起!同时濡湿滚烫的感觉落在脸颊上,杨盤下意识抬手一抹:竟是鲜血!

    他差点也惊叫起来,还以为是自己受伤或者如何……目光转动,却看到李持酒踢出的那把刀赫然没入了自己身前的一名亲信胸口。

    那人本也跟太子一样,觉着侍卫重重,必然没有危险了,所以特意挡在太子跟前想要投机取巧地显示忠心,刚刚杨盤说那句话的时候他也笑的格外大声,没想到转眼付出了血淋淋的代价,死不瞑目。

    杨盤的腿又一软:“李持酒!”

    李持酒咧嘴笑道:“太子殿下,我又失手了……啊不对,不好意思,这次是失了脚!”

    他说着意犹未尽地扫了眼跟前的众侍卫,众人哪里见过这种气势逼人的悍将,一个个出于本能地开始后退。

    李持酒的目光却终于落在了杨盤身上,鹰隼盯着猎物般笑道:“殿下,您刚才说什么来着?哦对……你是来探望我夫人的,正好我也来了,人多更有趣儿,咱们一块儿到里头亲近亲近,如何?”

    刀锋在前,而镇远侯一袭散乱红衣,孤身而立,谈笑不羁。

    只不过他口里虽说着调笑的话,但双眼里的寒光却比刀锋更凛冽,于是这个笑看起来也格外的勾魂夺魄。

    而在他背后,那原本敞着的院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持久:哈哈哈你们已经给我一个人包围了!

    太子&a;狐朋狗党:妈的,我们不要面子的呀!

    么么哒,是不是很早啊~

    今天就两更合成这一更,大家不要等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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