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就在帘子打开的刹那, 东淑忽然察觉到不对。

    面前的这个人身量比李衾要纤薄些, 高一些, 气质更是迥异。

    她吃了一惊, 几乎惊呼出声的时候,一只手探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

    熟悉的声音近在耳畔, 东淑顿时皱起了眉。

    可是,之前以为是李衾,心里还是很惊讶的,毕竟夤夜而至,悄悄默默的很不是李子宁的风格。

    如今听见了这个声音——玩世不恭里带几分轻薄的笑意。

    东淑无声一叹, 丝毫也不觉着惊讶, 甚至有一点点“果然是他”般的、理所当然的想法。

    原来这个人, 竟然正是镇远侯李持酒。

    他身上还带着些许淡淡的酒气,仿佛还夹杂着些许脂粉气, 顿时唤醒了东淑以前在侯府的记忆。

    东淑心生厌恶, 挣扎着抬手要去推李持酒。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李持酒却道:“那丫头睡得很沉, 我才没动她, 你若是吵醒了她,少不得我弄晕她就是了。”

    东淑闻言,便停了下来。

    李持酒见她不动了,那手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人却自来熟的在床边挨着东淑坐了。

    东淑心生抵触,忙向内挪了过去。

    李持酒瞥了她一眼, 却并没有反应,只把有些乱的袍摆一抖,淡淡地问:“子宁是哪个,奸/夫吗?”

    他居然听见了,东淑的背上掠过一道寒气。

    可又一想,反正现在跟他没什么关系了,倒也不必过于忧虑。

    当下便不回答,只淡淡道:“侯爷,你这样是什么意思?半夜三更的闯入民宅,既不合理也不合法,你难道不知道?”

    “别跟我说这些冷冰冰的,不爱听,”李持酒笑的若无其事:“想见你就来见了,还得找谁准了不成?哪那么多破规矩。”

    东淑冷冷淡淡道:“我同侯爷毫无关系了,岂是说见就见的?”

    “好啊,”李持酒道:“你跟我没关系,那你倒是告诉我,你跟萧大人又是什么关系?竟住在他这里?”

    东淑道:“萧大人见我无依无靠,借宅子给我住着罢了。”

    李持酒道:“你说的萧大人跟什么古道热肠的人似的,我可知道,他是有名的清高孤傲难相处,怎么就对你这么不同呢?”

    东淑想起萧宪形容李持酒在路上遇见他时候的情形,嘴角一动,忍不住道:“萧大人知道你背地里这样嚼舌他吗?”

    李持酒笑道:“当然不知道,当着他的面儿,我不知多殷勤呢。”

    东淑本是要嘲讽他,没想到他自个儿坦坦荡荡的承认了,当下诧异道:“你……你为何对萧大人这样殷勤?”

    “当然是因为……”李持酒盯着她,却又一笑道:“他可是吏部尚书,拿捏着我的前程呢,我当然要多讨好些。”

    东淑不是很信这话,因为镇远侯从不是个看重“前程”的性子,除非那猴子也喜欢穿官服了。

    李持酒见她眼中透出疑虑,便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刚刚叫我‘子宁’,是怎么回事?”

    他的态度倒是有些漫不经心的,看这个反应以及刚才的那句问话,竟好像并不知道李衾的字就是“子宁”。

    东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不答?”李持酒歪头打量着她,笑问:“难不成……真的是奸/夫吗?”

    东淑才皱眉道:“不过是我做梦才醒,糊里糊涂的不知说了什么罢了,侯爷且收敛些,别凭空乱说。”

    李持酒却流露思忖之色:“是我乱说?我却忽然想起来,当初你在侯府,病里昏睡的时候也叫过这个名字,当时那丫头还说你是叫明值,那会儿我就觉着不对了,原来是‘子宁’,这个子宁到底是何方神圣?叫你一直念念不忘?”

    东淑本来不觉着怎么样,可是镇远侯连连问起来,她心里忽然一动。

    李衾毕竟是调李持酒进京之人,就算镇远侯再怎么目空一切不拘小节,李衾的字是“子宁”,他总不会真的一无所知吧。

    如果他真的知道,可又为何装作不知总是追问呢?

    或者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时想不到就是李尚书吗?

    两个人四目相对,终于东淑慢慢道:“以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许是叫别人也未可知,侯爷何必又提。而且你本不该来这里的,唐突而来,又说这些无稽之谈,是什么意思?侯爷还是快走吧,趁着无事发生。”

    李持酒笑道:“什么无事发生,你还要发生什么事儿?若你是想叫别人来捉了我,那可是做梦,别看萧大人放了好些人在这宅子里,要拦着我也是不能的。”

    东淑当然也不想张扬起来,自己好不容易和离了,若是再传出去,岂不是又节外生枝?想必李持酒也吃定了她不会闹出去,何况他又艺高人胆大,并不把那些侍卫、奴仆等放在眼里,所以这样有恃无恐。

    东淑道:“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持酒道:“我已经说了啊。”

    东淑不解。

    李持酒微笑道:“想你了,自然就来了。”

    东淑本正凝神听他回答,蓦地听了这句,脸上顿时涨热:“侯爷,请你自重些!”

    李持酒道:“你还真翻脸无情了吗?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可不止是做了一日夫妻,你这么快就把我扔到九霄云外了?都说痴心女子负心郎,怎么到咱们这里就反过来了?我还惦记着你呢。”

    东淑听的啼笑皆非,觉着镇远侯简直是在胡说,他从始至终哪里有半点真心?何况现在身上有酒气跟脂粉气,指不定从哪里厮混回来呢。

    东淑道:“侯爷的心太大了,惦记的人也多,大可不必多费心想着我,我也无福消受。”

    李持酒道:“你不信?你摸摸我的心,看看他跳的多快。”

    他说着竟伸手握住东淑的,强令她的手掌贴在身上。

    已经接近初冬了,夜晚更加冷如冬夜,他身上居然还只穿着单衣,并不是棉的或者毛的。

    东淑的手才贴在他胸前,便觉着一股热腾腾的气息从手掌心沁了过来,而手底下是他的心,怦怦的跳的极为蓬勃,一下一下的像是撞在她的掌心似的,感觉煞是异样。

    “侯爷!”东淑用了几次力,才终于将手从李持酒的掌中抽了回来,“你别放肆了!”

    李持酒笑吟吟地:“你可听见了吧,这里有多想你。”

    “侯爷!”东淑忍无可忍,低低吼道,“你若是以为我不敢叫人,就错了!别逼人太甚!”

    “我什么也没做,怎么就逼你了?”李持酒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无辜的摊开双手:“我只是太想你,特跑来跟你说几句话,看看你好不好,你怎么把我当贼一样。”

    东淑虽然有一万个道理,可是却知道,对镇远侯而言就算她说破了嘴,把那些“规矩”“律法”之类的都抬出来,他也能轻飘飘的给一脚踹翻,完全不当回事儿。

    东淑深吸一口气:“那你看也看过了,也说过了,该走了吧。”

    李持酒凑近了:“没看清楚,让我仔细看看。”两只眼睛明晃晃的,目光像是火光,落在人的脸上,有些灼热之感,仿佛会给他弄伤。

    东淑心头一慌,忙又往床内退去,已经贴在墙根了,忍不住呵斥:“镇远侯!”

    李持酒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只是看看罢了,又没动手动脚,怎么你弄得跟我要睡你一样,哼,若我真的想要,你难道能逃了?”

    东淑脸上涨红,又怒不可遏:“你够了!”

    李持酒笑意更深了几分:“还没开始呢,怎么就够了呢?”

    东淑扭头不去看他,这个人实在是太令人头疼了,打又打不过,跟他辩的话他又有无限歪理跟浑话。

    东淑竭力定神:“侯爷,和离之后,原本是各过各的,别再纠缠不清了。侯爷自然明白,当初摁手印的时候说的话难道忘了?”

    她可还记忆犹新呢。

    李持酒忖度道:“我说什么了?当时我给你气的七窍生烟,是不是说了些不中听的?”

    东淑听了这句,匪夷所思,重扭头看他。

    她当然不信李持酒就“忘了”,多半是不愿意提,就厚颜无耻的说这话。

    定了定神东淑道:“那我提醒侯爷,你说过不要让我太把自个儿当回事,又说我不是什么宝……嫌弃之意溢于言表,怎么现在又跑过来出尔反尔?自打嘴巴,这可不是侯爷你的作风。”

    李持酒显得很诧异,皱眉道:“我说过这些吗?唉!你看看你把我气成了什么样?居然说出这些无情的话来。”

    他竟恶人先告状。

    东淑简直不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之余,感觉镇远侯的厚颜无耻之功力已经到达了正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李持酒道:“气头上的话,当然不算数了。其实我心里对你是怎么样的,你自然知道的……是不是?”

    他说了这句,忽然含情脉脉地看着东淑,眸带微光,摇摇曳曳,像是在看着什么宝贝。

    东淑给他看的害怕:“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请快回吧!”

    李持酒叹道:“你瞧,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痴心郎君负心妇啊。”

    东淑忍不住瞥他一眼,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开。

    正在恼怒,谁知李持酒捕捉到她这带着嫌弃跟不耐烦的眼神,当即一笑,竟扑过来握住她的肩头。

    东淑还未反应,李持酒闪电般的凑上前,竟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

    李持酒这一下故意用力,只听“吧唧”的响声,夜间听着格外响亮。

    东淑惊呆了,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大怒,脱口喝道:“李持酒!”

    这一声她没有按捺,便在屋内响了起来,隐约听见外间细微的声响,甘棠含含糊糊道:“少奶奶怎么了?”边问边爬了起来。

    东淑浑身发抖,双眼瞪大怒视李持酒,因为太惊怒了,竟忘了害怕,也不顾什么后果。

    幽暗的帐内,李持酒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完全没听见甘棠进来的声音,只沉声说道:“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很想你的。”

    他说着仿佛又要靠前,东淑却抡起枕头不由分说地砸了过来,一边叫道:“来人……”

    李持酒没提防这个,但他反应一流,即刻抬臂一挡,反而把枕头弹开了去,带的东淑也往旁边歪倒。

    李持酒及时俯身把她扶住,又在她耳畔低声笑说:“别恼了,我走就是了。”

    东淑避开他的手,抱紧枕头警惕的瞪着他。

    李持酒望着她的眼睛:“你好好的吧。”

    说完之后,探臂将帐子一撩,便消失在帘子外头。

    东淑愣愣的一时不能动,直到是甘棠捧了一根蜡烛走来把帘子撩开:“少奶奶叫我?出什么事了?”

    忽然看见东淑紧紧的抱着枕头,不由愣住:“是怎么了?”

    东淑看甘棠一无所知的,知道李持酒去的利落,所以丫头并没有看见什么。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把枕头慢慢的放了回去,说道:“没什么,做了噩梦罢了。”

    甘棠把蜡烛放下,去倒了一口热茶给她润喉,又把炉子里的炭火拨了拨,才说道:“外头起风了,越发冷起来,得亏奶奶叫醒我,不然这炉子里的火都也灭了,岂不害冷?”

    东淑不答,慢慢地躺倒,想到刚刚李持酒的唐突,心里烦恼不堪。

    又想到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今日有了第一次,难保兴致上来又还有第二次,这样自己和离的意义何在?

    因此下半宿竟难以入眠了,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想到李持酒之前单衣而来,忍不住恶毒的想:“最好把他冻僵了……或者从此大病一场、爬不起来最好!”

    可又知道那个人的体质最好,一年到头也不知道“病”为何物,自己不过是画饼充饥聊以□□而已。

    想了半宿,毫无办法。

    起初打算把此事跟萧宪提一提,可是萧宪向来在别的事情上面还是冷静自持,一旦跟她相关,就有些蛮不讲理不由分说的,倘若知道此事,怕不立刻爆发起来。

    若是真的能让李持酒从此乖乖的也罢了,但是李持酒那个性子,绝不是个吃素的,就算不至于当面跟萧宪呛声,但也不会因为萧宪而变了脾性,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

    除非……一劳永逸的,把李持酒调出京去。

    想到这个东淑意动:若是她要求了,萧宪自然不会反对,一定会做到。

    倒是个法子。

    但是李持酒才从昆明回来,之前内侍司又吃了那样大亏,如今好不容易要升官儿了,若是为了自己的缘故把他扔出去,却下意识地觉着有点儿对不住他。

    何况,自己还欠了他一个“江雪”呢。

    是啊,江雪。

    东淑打了个哈欠,才有了几分困意,恍恍惚惚的又想起,当初在金谷园外的马车上李持酒说的那几句话,俨然歪打正着的了。

    当时李持酒说:“以江雪的性子是绝不会想离开侯府的,她就算是病入膏肓死在侯府,也只会想葬入镇远侯府的宗庙。”

    “她跟了我,一辈子就只能是我的人。”

    “我不相信一个人前后的性情举止……变得判若两人。”

    那会儿东淑还不知道自己就是萧东淑,只觉着这话真是胡说八道,乱扣帽子,不着边际,现在回想,却是出了一头冷汗。

    镇远侯虽素来胡作非为,看似不把江雪放在眼里,没想到眼睛跟心思真是锐利之极,在她自个儿都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异样的时候,他已经看出端倪了。

    “江雪,江……”她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闭着双眼,不觉又想起当初“成为”江雪时候的情形。

    那时候东淑模模糊糊的,听到明值跟甘棠的哭声,然后是那个柔和沉静的声音对她说——“请你帮我照看他”。

    当时惊鸿一瞥,她瞧见一张熟悉的脸,那眉眼、五官……只是没记真切。

    此时恍然回想,突然间东淑猛地一颤,整个人惊醒了过来。

    这会儿天将要放明了,帐子上也微透出外间蓝白的天光。

    东淑怔怔地看着那泛白的床帐,终于意识到当时跟自己说话的这个人是谁了。

    因为那张脸,赫然跟她有七八分的相似!

    那……应该就是江雪了啊。

    东淑的心怦怦乱跳,耳畔又响起江雪的叮嘱:“请你,帮我照看他。”

    宁静柔和的声音重重叠叠的响起,四面八方的袭来,将她包围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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