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侯看破不说破, 跟燕语公主别过之后, 自顾往宫门而行。
过午门时候一阵烈风扑来, 李持酒忽然眼前有些发黑, 脚下便有些趔趄。
旁边的小太监是负责送他的,早就留意着, 见状忙过来搀扶,几个相识内卫也急忙围过来扶着。
李持酒只觉眼前有流水潺潺而过似的,耳畔都生出许多幻听,忙闭了眼睛定神。
旁边太监看他脸色更白了几分,竟如霜雪, 忙道:“侯爷觉着怎么样?皇上已经说了, 让侯爷好好在府内休养, 不必理会别的事……侯爷的脸色这般,不如叫一架抬舆先回去太医院好生再瞧瞧!”
内卫也纷纷劝说:“公公说的对, 侯爷还是去太医院的好。”
李持酒慢慢地重站了起来, 缓缓地吁了口气,才又笑道:“不用这么紧张, 只是一时的头晕罢了。”
众人知道他的脾气执拗, 也不敢苦劝,当下围着他出了宫门,又扶着他上了马车,一直到目送车辆离开,才又转身回宫。
且说燕语公主本是要回后宫的,转念一想, 就先去了武德殿。
里间皇帝正跟贴身的赵太监吩咐什么,听了通禀,便停了下来。燕语公主上前行礼拜见过后,皇帝笑道:“朕怎么听说你出宫去了,去哪儿了?”
燕语撅着嘴说道:“我当然是去看一看那个了不得的人物。”
“哦?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皇帝笑问,“也说给朕听听。”
燕语走到皇帝身旁,抬手给他轻轻地捶肩,说道:“父皇又装不知道的,最近闹的轰轰烈烈的事情是什么,父皇心里难道没数吗?”
文帝转头看了女儿一眼,笑说:“哦,你是指的李衾想娶萧家干女儿的事情吧。这么说,你去见的是那个江雪?”
燕语道:“父皇果然一猜就着,哼,女儿当然就是去看的她。”
“那你看出什么来了?”文帝似笑非笑地问。
燕语皱皱眉,说道:“我本以为是个媚惑妖娆的狐狸精,谁知竟不算是,除了脸长的跟萧东淑差不多外,也没什么特别。”
文帝很知道她是个急性子,又向来钟情于李衾,如今见李衾“移情别恋”,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见她这么描述东淑,却没有十足的敌意似的,便有些惊奇:“是吗?”
燕语说道:“是啊,她的父母都流放在边塞,生死不知的,她因不能生育才跟镇远侯和离了,自然是无处可去,萧宪对她好,她自然什么都听萧尚书的了。”
文帝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微笑道:“哦,她跟你说的。”
燕语道:“是啊。对了父皇,我刚刚遇到了镇远侯,他的样子不算很好,怎么这么着急进宫呢?”
文帝说道:“朕何尝不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他仗着年轻身体强悍,硬要逞强罢了。怎么,你见了他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燕语笑道:“他这个人倒是挺有趣的,可惜。”
“可惜什么?”
“我听他的口气,倒像是跟江雪旧情难忘。”燕语说着便偷瞥文帝,见皇帝仿佛没什么反应,燕语便握住文帝的袍袖,撒娇道:“父皇,你怎么也不管管。”
文帝笑道:“管什么?”
燕语说道:“那江雪是罪囚之女也罢了,如今更是跟镇远侯和离了的,如何能够配得上李尚书?您就眼睁睁这么看着?何况您这样器重镇远侯,明知道他对那江雪还恋恋不舍的,怎么就忍心不理呢。”
“照你的意思,是要朕告诉李衾别去打江雪的主意,反而要镇远侯跟她破镜重圆吗?”
“这样当然最好了!反正您是皇上,不管说什么他们都得听的。”燕语眼睛一亮。
文帝长叹了声,道:“要真的朕说什么他们都听,你又怎么到现在还没嫁出去呢?”
燕语语塞:“父皇!”
文帝眼神一变,又道:“当然,朕的女儿是金枝玉叶,只有皇族嫁不嫁,没有他们想要或者不想要的道理!”
燕语重嘟了嘟嘴:“父皇,当初是李尚书为了萧东淑服丧才耽搁了的……而且他……”忽然想到东淑跟自己提过的那话,燕语欲言又止,脸上有些晕红。
文帝瞧见她这番反应,却错会了意:“你还没怎么样,就先替他说话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燕语还要再说,文帝已经制止了她:“行了,你毕竟是皇室公主,没有个上赶着要去嫁男人的,何况萧家跟李家应该是达成了一致,风声都已放出去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变故。你不必多说了,且先回去吧。”
皇帝这样一说,燕语知道是不会帮着自己了,听到最后眼圈都红了,却不敢过分吵闹。
当下垂头丧气的行了礼,缓缓出了武德殿。
往皇后的凤栖宫而行的时候,正看到丽妃一行人自娘娘宫中出来。昔日燕语对于丽妃自然也是亲热非常的,可因李衾的事情心中很是失望,见了丽妃也是无精打采的,也不言语,就悄悄地往凤栖宫内去了。
其他簇拥着丽妃的妃嫔们说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这还用说吗,公主惦记李尚书这几年,如今却是一场空,怎么会高兴。只不知今儿出宫去了哪里。总不会是去找李尚书了吧?”
丽妃笑道:“不要胡说。”制止了众人,便一起去了。
这边燕语自管进了皇后寝宫,皇后因为丽妃刚来过,正也不痛快,见燕语脸色不佳,就说道:“出什么事了?”
燕语上前靠在皇后身旁:“母后,父皇也不疼我了。”
皇后皱皱眉:“又怎么了?”
燕语却不回答,只把脸埋在皇后怀中呜呜的哭了起来。
皇后若有所思道:“是因为李衾要娶那个江雪的事?”
公主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说好了他服丧三年后就成了的,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他又要去娶别人了。”说着,索性大哭起来。
皇后叹了口气,抚着公主的头发道:“你信他呢,若换了别人,要尚公主的话哪个不是感恩戴德,他不过是自仗家世才不把皇室放在眼里,另外也是不喜欢你,有什么办法,谁叫你偏看上这么一个人。”
燕语公主说道:“母后,有没有什么好法子,我还是喜欢他,哪怕一天都行。”
皇后笑说道:“越发胡说了!成什么体统!”
燕语再度放声哭了起来:“要是太子哥哥还在就好了。”
皇后听她提起太子,一时皱眉道:“又瞎说什么!”
燕语道:“太子哥哥最疼我,一定会帮我,不像是父皇跟母后一样不理我。”
皇后心中又急又痛:“够了!叫人听见了,你的脸也别要了!”
“我本来就没脸了,李衾宁肯去娶一个和离过且不能生的罪囚之女也不要我……我早成了京城里的笑柄了,只怕连皇室也是。”燕语自暴自弃的叫嚷。
皇后喝道:“还不住口!越发的把你惯坏了!什么都敢说!叫你父皇听见岂会饶了你!”
燕语见她发怒,才小声嘀咕道:“父皇也是心知肚明的,你们都忌惮李家,还有萧家,他们这些世家哪里就把皇室放在眼里?”
皇后给她气的心慌,可是听了这句,却也歪打正着的,那股气反而消冷下去。
半晌,皇后道:“你说的对,这些世家哪里肯把皇室放在眼里呢,尤其是李衾现在手握兵权,所以你父皇忌惮他也是有的。不过……你别急,有道是风水轮流转,世家不一定永远都是世家……”
燕语诧异:“母后你说什么?”
皇后长叹了声,道:“你现在别去招惹李衾也行,等局势定一定再说吧。”
燕语仿佛感觉到什么,忙靠近了低声问:“母后,你的意思难道是、父皇要对世族开刀?”
皇后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道:“西北的军中,都知道李衾的名字,威望远高于皇帝,你说你父皇能开心吗?”
燕语却又紧张起来:“父皇不会、把李三哥怎么样吧?”
皇后道:“行了,方才还恨他恨的怎么样呢,现在又担心起来了。现在还很难说将来情形怎么样,咱们且看着吧。倒是你,别整天没心没肺的了,你太子哥哥没了,没有人给咱们撑腰了,你难道觉着景王是个好的?我只担心他非但跟咱们不是一条心,等他爬上来之后,这宫内也没有咱们娘儿俩的容身之地了!所以我最近劝你父皇召你三弟弟进京,可是皇上的意思我总看不明白……你父皇还是很宠你的,你若得了机会也可以跟他吹吹风,难保他不听进心里去,不要总是盯着一个李衾!这立储的事情兴许还关乎咱们的生死呢。”
公主悚然而惊,呆看了皇后半天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母后,我知道了,我听您的。”
她说了这句又试探着对皇后道:“母后,虽然李衾在军中的威望很高,但是他、他不像是那种有野心的乱臣贼子,父皇、该是多虑了吧?”
皇后冷笑道:“谁知道呢?他现在看似老老实实的,他底下的人呢?李府跟萧府的人难道都一条心?上次你父皇安插了你外祖母家的人进兵部,还几乎给他们排挤的不能立足呢,常此以往,未必不生意外,所以自古以来帝王虽然重用能臣,可那些势力盘根错节,掌握兵权又功高震主的,有几个有好下场?”
公主沉默良久,才又叹了口气:“是,女儿明白了。”
李持酒出宫之后上了马车,盘膝静坐,缓缓调息。
不知是不是余毒还没有全消,心头时不时总有些冷冷的,像是冷峭的寒风吹过心尖,极为难受,又想到方才跟燕语的对话,简直雪上加霜。
他运气调息了几次,身体才又热了起来,觉着好多了些。
一路回到侯府,乘云很担心的问:“侯爷脸色不大好,不如先回房叫太医看看吧。”
李持酒本要先去苏夫人上房的,闻言心头一动,朱家母女就在府内,此刻自然在太太那边。
于是道:“也好。你只去告诉太太一声,说我先歇着,稍后再过去请安。皇上赏赐的那些东西你也拿过去,让太太喜欢什么就留下。”
于是乘云先扶了李持酒回房,叫了太医来诊看,才又先去苏夫人上房请安回禀。
上房之中,朱家姨妈跟若兰姑娘正同苏太太说话呢,因也听小厮说了李持酒回来,所以正也翘首以待。
乘云进内行礼,按照李持酒交代说了。苏太太忙问:“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
“没有,太太只管放心,只是太医曾叮嘱不叫过分劳累的,所以先回去看看。”乘云陪笑回答:“还有这些东西都是皇上赏赐给侯爷的,侯爷让太太过目,太太喜欢什么可以尽数留下。”
苏太太倒是不显得如何惊喜,倒是朱姨妈先惊叹起来,忙站起身走过来打量,苏太太见状才也跟着起身,朱若兰看她动了便也过来扶着。
于是把皇帝赏赐的东西通看过了,见竟多数都是些难得的人参,灵芝以及大内御造的补品丹药等物,除了这些,另有一个小匣子,里头装的才是些小金锭子,金光闪闪的,另外还有几匹贡缎。
朱姨妈看那些老山参大灵芝等物,已经极为垂涎了,等看见这许多金子跟锦缎,眼睛越发看迷了,连声笑道:“果然是皇家气派,这些东西,哪一样都是极难得的,这些人参灵芝,纵然有钱只怕都买不到呢,可见皇恩浩荡,而且皇上又心细,还送了这些金子……”
苏夫人瞧着这些东西,脸色却有些淡的古怪,她向来也是个世俗之极的人,这种反应有些不按常理,朱姨妈只管眉开眼笑的念佛去了,并未留意,朱若兰瞧在眼里,心中略觉诧异。
“都拿下去吧。”终于,苏夫人吩咐。
朱姨妈正在爱不释手的抚弄那金子跟锦缎,闻言略觉失望。
苏夫人却没有留意,只又看向乘云:“我过去瞧瞧他吧……”
乘云忙要答应,冷不防朱姨妈道:“何必你又亲自过去,反而叫持酒心里不安,既然你不放心,不如让若兰替咱们过去看看。”
“这倒是好,”苏夫人立刻从善如流,便对朱若兰道:“你过去好好的看看他脸色怎么样,千万不能大意。”
朱若兰答应,起身出门,乘云见状无奈,只好随着若兰一起过去。
往内走的时候,朱若兰问起乘云今日进宫的情形,听了乘云回答,朱若兰问道:“皇上真的对侯爷这么好吗?我原本还以为别人都是瞎说的,今儿看了那些东西,才是信了。”
乘云说道:“皇上当然很器重侯爷,这些东西还是其次,侯爷在宫内的时候,皇上养着的那只金雕,别人不能碰的,还赏给侯爷玩儿呢。。”
朱若兰说道:“这个我也隐约听说了,什么样儿的金雕?”
乘云比划着说道:“这么长这么大,又很凶猛的,说来也奇怪,别人都不敢动的,因为那鸟儿啄起人来会把人啄死,平日里只认皇上,但是在侯爷跟前儿,却也乖得跟家养的一样,听说当时在场的大家都惊呆了呢。”
说话间已经到了卧房,进了院子,见一些丫鬟站在廊下,乘云引着朱若兰走到门口,丫鬟道:“表姑娘来了。”
掀起帘子让他们走了进内。
之前李持酒中毒之后回到侯府,朱若兰便跟母亲一起过来府内照料,对这儿自然并不陌生的,此刻进了门,便先换了一副温婉笑容。
不料进里屋之后,忽然看到屋内还有另外一人。
那人赫然眉眼妩媚,正是小阮,李持酒单臂揽着她,看着很亲密的。
看到朱若兰来了,李持酒仍是那样淡然不惊,小阮却缓缓站了起来:“姑娘。”
朱若兰脸上的表情一僵,又有些微红,幸亏她反应算快,便不动声色的说道:“姨妈担心侯爷,所以让我替她过来看看情形,不知如何?”
李持酒道:“没事儿了,好着呢。”说了这句便笑对小阮道:“你先回去吧,这会儿人多,也做不成了。”
小阮低着头,慢慢地退了出去。朱若兰虽然要假装没听见的,但脸上的红更重了几分。
李持酒瞥着她:“你看也看过了,且回去吧,毕竟你还是个姑娘家,常常在我身边儿也不方便,对你名声不好。”
朱若兰抬眸看他一眼,鼓足勇气道:“表哥,我不怕的。”
李持酒皱皱眉:“什么?”
朱若兰道:“只要能伺候的你尽快好了起来,别叫太太跟我妈担心,我、我委屈点儿也不算什么。”
李持酒听后笑了笑。
正这时太医送了药来,朱若兰忙亲自捧了到床边来喂李持酒喝药。
李持酒看着她端着药碗的样子,不知为何莫名的想起当初东淑还在府内、因病中赌气给他嘴对着嘴喂药的事情,一时心荡神驰。
朱若兰见他眼神有些迷离,越发有点心跳加速,小心把汤匙送到他唇边:“表哥……”
李持酒醒悟,看看跟前的药,又看看朱若兰,终于说道:“其实你不必委屈。”
“表哥说什么……其实我也并不委屈,是我心甘情愿的。”朱若兰含羞道。
李持酒道:“哦,那么之前跟那个姓杨的书生,算不算委屈?”
他轻描淡写的说了这句,朱若兰的手猛地一抖,药汁泼洒出来,打湿了李持酒的衣裳。
“表哥你……”朱若兰的脸色开始苍白。
李持酒瞥了一眼湿了的衣裳,却仍是不以为意的表情,淡淡道:“你怕什么?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你们家里跟姓杨的定亲,这件事儿自然不少人知道。我不明白的是,好好的怎么就要跟人家退亲?又巴巴的跑到这里来讨好太太,到底是你的主意,还是你母亲的主意?”
朱若兰毕竟还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儿,给李持酒这几句说破他们的底细,又揭露他们的意图,简直就像是给人扇了几个耳刮子一样。
她几乎端不住药碗了。
李持酒呵斥道:“乘云死到哪里去了。”
门外乘云急忙跑进来,吓得上前帮着把药碗拿了过去,却又不敢问是怎么样。
李持酒却仍是淡淡的:“怎么不说?有话就说嘛,我喜欢清楚明了,最瞧不惯有人当着我的面儿藏头露尾的。”
朱若兰眼中的泪已经涌了出来,想拂袖冲出去,可这一去又算什么?
但是要解释又从何说起?
她握了握双手,才终于说道:“侯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特意去查的我们的底细吗?”
“什么特意不特意,”李持酒哂笑道:“我先前呆在五城兵马司,那里自然不少耳聪目明的家伙,什么瞒得过他们的,何必我亲自去查,自然有人纷纷的跟我耳报。”
“原来是别人告诉的。”朱若兰喃喃,不知为何,听了这句,心里的窘迫羞耻感竟没之前那么重了:若李持酒亲自去查,就是说从开始就怀疑不信他们。
李持酒道:“当初你才来这府里,我看你脸上很有些郁郁寡欢的意思,并不像是上赶着的。怎么,你跟那姓杨的有点儿旧情?”
朱若兰的脸色本已经泛白,闻言重又通红:“侯爷!”
李持酒不耐烦道:“这有什么可忌讳的?我的性子你总该知道,别跟我扭扭捏捏!”
朱若兰终于道:“他家里虽然穷,可是人品还是过得去的……只是、母亲不喜欢,所以才……”
“这么说是姨妈的意思,逼得你跟他劳燕分飞了?”李持酒笑说了这句,又道:“不过你怎么知道他的人品过的去?”
朱若兰低了头,不能做声。
李持酒想了想,说道:“若兰,我当你是我妹妹,不想耽误你才跟你说这些话的,就算太太喜欢你,但是‘远香近臭’,难道你会比江雪更贤惠孝顺?我看未必,你进了门时候一长,在太太眼里就不值什么东西了。”
朱若兰听到这里,才慢慢抬头:“你怎么只说太太,那你呢?”
“我?”镇远侯发笑,“我却没什么可说的。对我来说,你跟小阮他们没什么两样,不过兴许好上那么一点儿,毕竟她们不需要什么和离文书、休书之类的。”
朱若兰的脸上几乎要喷血:“你……”
镇远侯用一种看笑话的眼神瞧着她,道:“你总不会才知道吧?”
朱若兰咬了咬唇:“我、我……”
镇远侯冷情道:“别结巴了,你只跟我说一句,你愿不愿意跟那姓杨的成事儿?”
朱若兰瞪大了眼睛:“表哥你为什么这么说,就这样嫌弃我吗?就算我……先前跟他们家有过婚约,可都已经解除了,而且咱们两家如今都已经商议妥当,只等过了年后就……”
镇远侯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你过来些。”
朱若兰愣了愣,终于鼓足勇气又走前一步。
镇远侯道:“你什么事儿都听你娘的话,那我问你,当初给江雪的燕窝里下毒,这件事儿你知不知道?”
朱若兰闻言,如同见了鬼怪,踉跄后退。
镇远侯打量她的脸色,冷峭的笑道:“原来知道。”
朱若兰忙仓皇地摇头:“不、不是……”
镇远侯却没心思等她解释,只淡声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料理这件事儿?不过是因为太太在京城里没什么亲戚,你跟你妈常来常往的哄着她开心儿就行了。何况江雪也不在这里了。”
朱若兰眼中的泪刷刷落下,急忙分辩:“表哥你听我说,当时我不知道的,是后来……”
镇远侯视而不见,也似听而不闻:“我还没说完呢。我这辈子只娶过一次亲,只娶了一个人,过去是,以后也同样,不会有第二个原配,你明白吗?”
朱若兰骇然的瞪着他:“你……可是那江……”
“你想说江雪如今不在这里了?这个很不用你管,你只管好你分内的事,”李持酒抚了抚衣裳上那块药渍:“你若乖乖的听我的话,去跟那姓杨的做一对儿,我就高抬贵手成全你们,那样的话大家的脸上都好看。可你若是想跟我对着干,想留在这府内当少奶奶,我也只好认认真真把那笔燕窝的旧账算明白了,至于要死几个人……我也顾不得了,毕竟别人不给我面子,我自然也没什么情面可说。”
朱若兰听到“要死几个人”,已经面无人色,忍不住哑声叫道:“表哥!你、你不能……”
“我有什么不能的?”镇远侯却又向着她很亲切的笑了笑:“看你,又怕什么?我说过了,凡事儿摊开了说明白就好了,这又不是逼你上绝路,而是给了你很好的选择机会啊。嗯,你若是真的嫁了姓杨的,我还得给你送一份儿丰厚嫁妆呢,毕竟你还是太太的好外甥女儿,对她也向来孝顺,对不对?”
朱若兰浑身发抖。
等从房中走出来后,朱姑娘几乎有些迈不动脚步了,得靠小丫头搀扶着,才总算一步步挪到了上房。
等朱姑娘去了,乘云才战战兢兢的:“药都凉了,我再叫人热热去……”
镇远侯道:“你又哆嗦什么?又没叫你去嫁人。”
乘云见他说起来,才大胆道:“侯爷,您、您原来是不想娶表姑娘啊?”
镇远侯道:“废话。”
乘云眨巴着眼睛:“那您……”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却不敢出声。
镇远侯却也猜到他在想什么,眼神忽然一厉。他瞪着乘云道:“你这个狗奴才,要不是看你从小跟着我,就该一把掐死!”
乘云战战兢兢,更不敢说了。
镇远侯咬牙切齿道:“你既然有胆子留下那一纸文书,居然一个字儿也不跟我提,最后还拱手又交了出去……可知我想起来就恨得手痒痒。”
乘云道:“我、我以前没想到主子这么喜欢少奶奶,还以为您不喜欢她了……要是早知道,死也不会把那张纸交出去的。”
镇远侯听他这句,才闭上双眼叹了声:“早知道,是啊,早知道就好了。他娘的!”
当初他虽然觉着“江雪”的言行举止都跟以前判若两人,但也是出于本能以及观察而已。
可就如同萧宪起初一样,镇远侯再怎么破格不羁,若说“起死回生”这种事,他也是不敢去想的。
其实要是东淑留在他身边儿时间再长一些,若说镇远侯因而了悟也不是不能的。
但偏偏在紧要关头,她抽身而去了。
乘云另外热了药进来给他喝了,一时口中跟心里皆都是浓烈的苦涩。
李持酒消化着这份涩意,心底又浮现那张芙蓉如面,柳黛如眉。
本来他就不知道乘云曾藏起文书,但那对他来说也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只有一件,那就是……他所惦念的那个人毕竟还在这人世间!
只要她在,他的心意已经满了七八分。
至少不像是以前那样,一直在黑暗里翻滚磕碰。
如今他看到光,就不怕。
剩下的两三分,他会慢慢地填满。
毕竟他有一辈子的时间。
只要她在,他一步步的朝着那个方向,迟早会走过去。
李持酒想着想着,竟笑了出声。
乘云在旁边看他突然发笑,却无论如何猜不到镇远侯为何竟又笑了。
萧府旧居,东淑打了几个喷嚏。
自打燕语公主来骚扰过那次后,萧宪才紧张起来。
真是令人防不胜防,最开始他要防的是李衾,后来又多了一个镇远侯,现在看来队伍还在壮大,名单变化莫测。
萧宪思来想去,加上年底将至,便让东淑搬进了萧府里住,带了明值一块儿。
反正现在萧家跟李家已经在议亲的阶段了,说来也是名正言顺的。
在萧府这深宅大院中,外人若要进来胡闹,一则地方大要摸进来也是难的,二来,若想闹事也要掂量掂量,就算是燕语公主只怕也不敢造次。
东淑搬回来,最高兴的自然是周老夫人,两人相处,真真的如同亲祖孙般毫无隔阂,就连先前看不惯东淑的萧卓,因见了几次老夫人跟东淑的日常相处情形,又想到这个人很快要嫁去李家,瞬间竟像是回到了当初东淑还待字闺中的时候,心中滋味莫名。
因此,竟破天荒的叮嘱张夫人,让她好生留意东淑的饮食起居等等,莫要怠慢,张夫人又是惶恐,又且喜欢,却尽情照做,料理的无微不至。
半月不到,东淑已经略略比先前丰润了些。
这天,萧宪从外头回来,打听东淑在老太太房中,便一径走了来。
进内拜见,周老夫人看他满面生辉,笑道:“你从哪里来,怎么满脸喜色?”
萧宪笑道:“是有一件喜事,只是不知值不值得当件大事似的说出来。”
周老夫人揽着东淑笑道:“有喜事自然要说给大家知道,都沾沾喜气儿才好。”
萧宪才道:“老太太跟太太们有所不知,之前妹妹……”他看了东淑一眼,继续说道:“她给了我三件瓷器,我看着像是西晋的青釉褐斑瓷,那种东西却并不怎么值钱。”
东淑听他说起这个,心中一动有些走神,给萧宪这几样瓷器的时候是因为李持酒进了内侍司,她走投无路才来求他的,现在回想,真如离奇一梦。
张夫人忙问:“既然不值钱又怎么说是喜事呢?”
萧宪笑道:“今日我跟翰林院的穆先生说起这几样瓷器,他因知道我收集甚广,有意观赏,我便拿了出来给他瞧,谁知他看了半晌,却说着并不是真正的青釉褐斑瓷。”
“难道是假的?”周老夫人疑惑。
连东淑也有些悬心,可想到萧宪说“喜事”,又不知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宪道:“这的确是后人仿造西晋越窑伪造的,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三样器皿都是暗藏乾坤的,正是极为罕见的藏玉瓷。”
周老夫人毕竟见多识广,便道:“你说的藏玉瓷,就是把最宝贝的东西藏在不起眼的瓷品里头的那种?我之前隐约听人说过,却不曾见过,还以为是传说呢。”
萧宪道:“正是这种,穆先生虽看出来,却不敢轻易动手,后来跟我商议,先把其中一个碗的地步打了一个小孔,对着光便看到里头金灿灿的,可见就是了,如今他也慌了,怕一时出错反毁了宝物,于是紧急叫了工部跟礼部的一些人商议该如何开启、恢复这藏玉瓷的原样,我就先回来了。”
周老夫人笑对东淑道:“怎么这么能干?先给你哥哥找了那四兽献瑞的铜镜凑成了一对儿,现在又弄了这古今难得的藏玉之瓷,倒像是个寻宝的小福星。”
东淑也觉着是意外之喜,不由笑了,道:“这可真真的是无心之举。想必是哥哥洪福齐天,所以寻常的东西到了他手里,自然就点石成金了。”
这话甚是熨帖动听,满屋子的人均都笑了起来。
等东淑从上房退出来,跟萧宪往后院而去,萧宪道:“说来也奇,怎么你出手便不落空呢,难道真有这样寻宝的本事?”
东淑看看自己的纤纤小手,笑道:“我也不知道,兴许呢?”
萧宪瞥着她,突然很不舒服:“这样能干,我倒是更舍不得让你去李家了,到时候若又找到宝贝,岂不是白便宜了李衾,他已经得了世间最重的至宝,难不成还得给他些利息。”
东淑忍笑道:“罢了,只管胡说。何况我又不出去,哪里找宝贝呢。”
之前在别院的日子,她几乎把萧宪的藏品都看遍了,无意中却长了很多见识,近来进了府里,萧府百年大族,一应所用都是有讲究的,古董更是遍地,东淑以前对这些东西不以为意,最近开了窍,一边看书,一边自然更是大饱眼福,经验越发足了。
萧宪怕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又惹她多心,便笑道:“年底了,吏部的事儿处理的差不多,倒是该带你出去走走逛逛。嗯……若是又找到什么好东西呢?”
东淑闻言喜道:“其实逛倒是其次,我还是想亲眼看看那三样青釉褐斑瓷里头藏的是什么宝贝。”
“这又有什么难的,明儿我带你去看就是了,”萧宪答应了,又道:“我亲自陪着,总不会有人敢来骚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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