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衾最不能容忍的并不是镇远侯的胡作非为, 百无禁忌, 事实上他跟萧宪一样, 在此之前还都颇为欣赏李持酒这一点。
直到发现李持酒对东淑的觊觎。
本来李衾是个城府极深的性子, 对于任何人任何事物的容忍度都颇高,尤其是擅长不偏不倚地看待一件事或者人, 比如对于李持酒,不管李持酒有多少缺点,李衾却仍能够理智看待。
但是最近,李衾发现自己的忍耐跟冷静自持已经渐渐地给摧磨殆尽了。
就像是现在。
看到李持酒拦路,李衾就猜到他应该是知道了那副画中的秘密。
在这种惊世骇俗的绝密之前, 没有人能够保持镇定。
这也许是李持酒靠近那至高之位最近的一次, 若是得了手, 就足以颠倒乾坤。
那本是任何人都梦寐以求的。
但是此时此刻,近在咫尺的镇远侯望着自己, 问出的居然是这一句!
李衾觉着自己的情绪已经超越了单纯的一个恼恨。
镇远侯不问密诏, 不问内容,甚至在得知李衾把那东西烧毁之后只流露出一点冷然的杀气。
他不关心这些。
他关心的是东淑对这密诏的反应。
——莫非对于李持酒而言, 萧东淑, 竟比那道可以让他凌驾于所有之上的遗诏还要重要?!
这让李衾的心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怒意,像是冷火一样簇簇燃烧。
李衾轻轻地笑了笑:“你问这个做什么?你真的以为,你还有什么机会?”
他稍微的一抖马缰绳,也往前走了几步,两个人的马头几乎都交错了,这让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只一臂之隔。
李衾凝视着李持酒, 道:“当初我调你回来,是因为你确实是个可用之才,想要你干一番大事,也不负这堂堂八尺之躯,我却想不到,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宁肯自毁前程,镇远侯,别忘了你父亲老侯爷是怎么战死沙场的,别辱没了祖宗,也别叫我瞧不起你。”
李持酒听他说完,慢慢地咽了口唾沫。
就在李衾将走的时候,李持酒耸耸鼻头道:“我没指望谁瞧得起我,尚书大人,你说我为了一个女人,那你呢?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
李衾的眸色一动,扭头看向李持酒。
李持酒却又露出昔日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尚书大人,我确实是个离了女人就活不了的、很没出息的家伙,我自己承认了,但是大人您不同,您出身世家,有教养有身份的,将来怕还要载入史册,你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毁了声名,既然这样,何不就成全了我呢?”
两个人目光相对,李衾淡笑道:“镇远侯,你胆子真大。”
李持酒道:“我向来如此,大人是知道的。”
“嗯,那你知不知道,”李衾道:“你在自寻死路。”
李持酒道:“反正自打我回京,死了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大人若想再加一次我也习惯了。”
“看样子,你是铁了心了。”李衾的眼神极为冷静:“来人。”
跟随李衾的侍卫纷纷奔了上来。
“我好话说尽,你却依旧的冥顽不灵,那就怪不了我了,”李衾看着面前的少年,不疾不徐地吩咐道:“镇远侯无诏回京,视同临阵脱逃,拿下。”
侍卫们面面相觑。
李持酒满不在乎地:“大人,就凭这几个拦不住我的。”
“那就试试看,就算这几个死了,还有五城兵马司,巡城司,三千内尉,甚至城外的五万大军。”李衾一一说来,淡定道:“我很知道你能耐,所以一点儿也没有小觑你。你要是想闹大,那我就陪你闹,索性就天翻地覆,如你所愿。”
李持酒咋舌:“大人果然是我的知己。”
此刻那为首的侍卫已经明白了李衾的意思是要动真格儿的,当下道:“侯爷,请随我们走一趟。”
毕竟就算动手,也要先礼后兵,可又知道李持酒是个最棘手的人物,所以又暗暗有些头大。
总不会真的都死在这里吧?
“唉,”李持酒环顾周围,摇头笑道:“尚书大人既然要拿我,也算是我的荣幸,要我去哪里领路就是了。”
李衾对这个回答倒不陌生,毕竟李持酒是个从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当即道:“带去兵部。”
侍卫们愕然之余,流着冷汗暗呼侥幸。
李持酒则回头看着李衾远去,竟扬声道:“大人,恭喜你又为皇上做了一件大事,解决了皇上的心腹之患,大人必定前途无量啊!”
李衾仍是丝毫未停,一骑绝尘而去。
且说李衾进了宫,到了武德殿,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宋玉溪正从内退了出来。
见了李衾,宋玉溪行礼道:“尚书大人。”
李衾道:“皇上在内?”
“是,才传了萧尚书在说话。”
李衾点了点头:“交给小公爷的东西呢?”
宋玉溪道:“之前已经呈给皇上,想必皇上自有处置……皇上很是满意。”
“好,劳烦小公爷了。”李衾微微点头。
宋玉溪微笑道:“尚书大人实在客气。”
两人说了这就,便见萧宪从内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并无血色,看到李衾的瞬间,眼神却更暗了几分。
就像是没看到宋玉溪还在旁边似的,萧宪走到李衾身前,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不是萧宪第一次动手了。
李衾给打的头往旁边一歪,却仍是面无表情。
宋玉溪在旁见状,话也来不及多说,忙先悄然退走了。
李衾转过头来:“你……”
才张口,又是一个耳光砸落下来。
这次李衾并没有再坐以待毙,他抬手架住了萧宪的手腕:“已经行了,再打下去,叫人看见了不好。”
萧宪道:“李尚书也在意自己的脸吗?”
李衾说道:“我在意的不是我的脸,是别人传出去后,会怎么说此事,萧大人因何跟我动手?皇上又该怎么想?”
“果然不愧是你,在这个时候心思还是这么的缜密谨慎,”萧宪冷笑出声:“李大人,在你跟前我真是自愧不如啊。”
李衾默默地看着他,在萧宪说完后才道:“你要出宫了吗?”
“当然,毕竟皇上终于得到自己想得的东西,已经没必要再软禁我了。”萧宪淡漠地说,冷峭的脸色里却还依稀透着一丝悲凉。
李衾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你若还不出去,萧府里就急了。”
萧宪冷然看他:“原来你眼里还有萧府。”
李衾并不解释:“你先回去休整,改日再寻你说话。”
“不必,你李大人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我高攀不起。”萧宪拒绝,迈步往前走。
李衾盯着他的背影,忽然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萧宪脚步一停。李衾说道:“我刚才进宫的时候遇到了镇远侯拦路,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声,当街质问我,我怕他再胡言乱语出来,就叫人将他押去了兵部。”
萧宪先是愕然,继而冷笑:“他胡言乱语?”
李衾知道自己这会儿在萧宪眼里是不折不扣的恶人了,倒也不必多言,便只说:“你若想去探望,却也可以去看看,毕竟现在……你们的话,他还是能听的。”
说完后,李衾转身进内殿去了。
剩下萧宪盯着他的背影,顷刻道:“我们?哼。”
萧宪出了午门,见宫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留春泪汪汪的迎着他:“三爷!”
马车本是要回萧府的,中途却转道去了兵部。
毕竟人人皆知萧宪跟李衾交好,这兵部对其他人而言如同禁地,可对萧宪来说却几乎跟在吏部似的。
兵部上下不敢阻拦,萧宪说要见李持酒,即刻有专人领了他去。
在兵部的牢房之中,李持酒坐在铺着稻草的木床之上,正拿着掐成一段段的草棍扔墙上的虫蚁玩儿。
他的力道拿捏正好,可以把那些小虫蚁自墙上打落,却又没伤它们的性命,只为看那些虫豸艰难而又顽强地重爬到墙上的姿态。
听到外头脚步声仓促,李持酒抬头看过去。
当看见萧宪出现在牢房外的时候,李持酒眼睛一亮。
他把手中的草棍扔掉,跳起来冲到栏杆边上:“萧大人?您……出宫了?安然无恙?”
萧宪看他身陷囹圄,但看着自己的眼睛却仍是闪闪发光的,他心里竟很有些不是滋味:“唔。”
李持酒却很知道萧宪生□□洁,哪里是到这种地方的人,便道:“这儿不是好的,萧大人你还是快走吧,你的身体娇贵跟我不一样,别给这些潮气病气的冲撞了。”
萧宪是因为着急见他,一时竟没顾上计较这些,没想到李持酒竟替自己想到了。
他叹了口气:“你可真是个浑小子,这会儿还说这些,我问你,你怎么敢当街拦李衾?”
李持酒挠了挠头道:“我一时着急就忘了,不要紧,李大人未必就真的要杀了我,多半是给我一个教训,只怕过几天就放我出去了。”
萧宪闻言冷笑,见身后还有侍从,狱卒以及兵部的差官,便先叫他们退下,才对李持酒道:“李衾自然未必真要杀你,但有的人未必就肯容你。”
李持酒张了张嘴,却笑说:“大人放心,我不会那么短命的。”
萧宪盯着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先帝的叮嘱,如今觉着身负所托,又面对这样的李持酒,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愧疚。
“我本来不该来的,可仍是……放心不下,”萧宪思忖着,“我越跟你亲近,对你而言就更危险。”
李持酒听了这句忙道:“不不不,萧大哥,我宁肯你跟我多亲近些,我才不怕什么危险。你们若都不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萧宪本来心里是有些悲苦的,听了他这样的话,忍不住一笑:“你真是……唉!”
说到这里他心里一动,想起之前在宫内李衾说“你们”,如今又听见一个“你们”,他便道:“你说的‘你们’是指的我,还有谁?”
李持酒的“你们”,就跟李衾的那句一样,都是指的东淑跟萧宪。
当着李衾的面儿,天马行空的什么都敢说,甚至生怕会漏了一句。
可这会儿面对萧宪却拘谨了很多,他不敢就直接冒出来说是东淑,便讪讪道:“当然就是……对我好的人了,谁对我好,我都记得呢。”
萧宪觉着自己绝对算不上是对李持酒“好的人”,事实上若不是先帝临终硬是把这个要命的差事交给了他,他才懒得理会镇远侯的生死。
如今听李持酒这样的话,竟有些讪讪的,他心里曾一度讨厌极了李持酒,可是回想起来,李持酒对他倒是从没有话说,甚至曾替自己拼命的挡过刀。
他极快地定了定神,道:“我去跟他们说,带你出去。”
李持酒忙制止:“别!萧大人,李大人才把我扔进来,您就立刻拉我出去,得罪了他是小事儿,万一再有人弹劾你呢?”
萧宪愕然:“你、就这么为我着想?”
李持酒道:“您才出宫,只怕还没回府呢,还是先回去吧……免得家里担心。对了,见了姐……”
他欲言又止,有些心虚地瞥了眼萧宪,又想了想,便道:“没什么。”
萧宪猜到他要说的是东淑,但此事毕竟敏感,便顺势不提。
只又想了一会儿,便叮嘱道:“你暂且留在这里也罢了,只记得不要再闹事,别惹急了李衾。”
李持酒道:“哦,我知道了。”
萧宪怕他不放在心上,就又叮嘱:“其实李衾他未必就真的要对你如何,这样多半是做给旁人看的,不然的话他也不会特意叫人把你带到兵部,毕竟这是他的地盘,不比在大理寺那种地方。”
上次在大理寺,差点儿给毒死,兵部却是李衾统辖,自然不至于就轻易的出什么意外。
同时他拿下李持酒,也自然做了样子给皇帝看。
只是萧宪忘了一件事:这里的确是李衾的地盘,所以若李衾想要杀一个人,也自然更容易。
萧宪说完之后,又略叮嘱了两句,便转身往外走。
出门上车,萧宪的心仍是沉甸甸的。
他实在想不通李衾心里的打算,李衾既然找到了遗诏并且给了皇帝,那自然是跟皇帝一心一意了,可又为什么特意告诉自己镇远侯在兵部,暗示他来见镇远侯?
这疑问直到回了萧府,都没有头绪。但是毕竟他不在府内这五六天的,府内虽安稳,却也不免有些飞短流长,今日回来,上下才都心定。
萧宪自然先去给老太太跟太太磕头请了安,陪着回了几句话,只说是公务繁忙,不得脱身,又病了几天,不宜挪动,今日才大好了之类。
张夫人毕竟耳根绵软,虽然心里还有些疑惑,但终究儿子好端端地回来了,便只念阿弥陀佛。周老夫人似听非听的,也并没有说什么。
萧宪磕头出来,正赶上东淑听说他回来,忙忙地来看望,兄妹两见面,萧宪握住她的手道:“你等我一会儿,我见过老爷再回来。”
于是又先去萧卓书房,萧老爷却已经等候多时了。
萧宪很知道事情已经过了,此刻再把真相告诉萧卓,自然又生出另一场波澜。幸而虽然群臣之中有些议论纷纷,但毕竟真相超乎所有人预料,所以大多数人是猜都猜不到的,要隐瞒也是容易。
萧宪回来的路上早就把借口想过了,只说是因为南边谨州的事情,之前吏部派去的人投靠了叛军,导致皇帝猜忌,这些日子才将他留在宫中,如今事情已经澄清,天下太平。
萧卓果然信了大半儿,说道:“我也听说了南边的事,真是无妄之灾,你那吏部本来管的也算清明,怎么竟出了这种无君无父的人。”
又道:“可除了这件我依稀听人说,好像还跟先帝的什么遗命有关的?”
萧宪道:“这只是传闻罢了,如今时局安定,老爷不必担心。”
萧卓盯了他半晌,才点头道:“先前我问李衾,他也是这么说的。既然如此那就罢了。”
萧宪心头一动。萧卓走到桌边上,道:“这些日子我看李衾也在为你的事周旋,方才他陪着江雪回来归宁,却又着急的先去了,不想你后脚就回来了,唉,子宁果然是很靠的住的人。”
萧宪无话可说。
既然风平浪静,萧卓又叮嘱了几句,让他以后务必愈发的勤勉行事,就放他去了。
萧宪离开了书房,一路缓步往东淑那边儿而行,进了院子,过了月洞门,就见桂花树下蹲着一个人,好像正在拨弄那一地的桂花。
“不要蹲在那地上,留神起来的时候又头晕。”萧宪说着上前,扶着东淑站了起来。
东淑果然有些眼前发花,握着萧宪的手臂定了定神,才道:“哥哥……”
萧宪见她眼圈儿发红,便笑道:“不许说别的,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倒是又害你替我担心了。”
东淑见他虽看着好,但脸上也有掩不住的憔悴之色,毕竟这几天在宫内又哪里是好过的,毕竟劳心。
当下拉着他的手领他进房内。
萧宪才进门就看到挂画的地方空荡荡的,倒也是意料之中。
因问道:“是你发现的?”
东淑先前就把丫鬟们都打发了,这会儿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加了些桂花糖在里头,用小银勺调匀了。
萧宪喝了口,那股香甜一直沁到心里,那连日里兵荒马乱的心情才得到滋润舒缓似的,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东淑在他旁边坐了:“之前子宁跟我提起过你留了那东西,他猜不到你放在哪里,本来我也不知道的,今儿无意中看到那幅画,才……”
她有些不安,毕竟萧宪是不愿这么做的,如今却是违背了他的意愿。
萧宪的脸色却淡淡的,道:“你不必自责,我知道是瞒不过你的。但是交不交,却还在他。”
东淑低下头去。
萧宪默然道:“其实我还在赌,本以为李子宁不会这样一意孤行,想不到我小觑了他。不过这样也好,其实自打接手了那密诏,我就也寝食不安的,自觉有朝一日会出事,如今得了这样的解决,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虽然辜负了先帝跟……但也是、并无他法,人算不如天算罢了。”
东淑默默道:“对我来说,只要哥哥平安,自然什么都比不上。”
萧宪凝视着她,终于缓缓地把茶杯放下:“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去了一趟兵部,见了镇远侯。”
“啊?”东淑本以为他去兵部是见李衾的,实在想不到竟是李持酒:“他怎么在兵部?”
萧宪道:“之前他拦路冲撞李衾,给李衾命人拿下羁押于兵部。”
“拦路冲撞?”东淑皱眉,惊愕的问:“好好的怎么就又去拦他,之前明明还……”
说到这里便察觉失言,忙停下来。
“什么之前?”萧宪问。
毕竟萧宪才回府,他又向来不喜李持酒跟野马似的东奔西闯,东淑不敢立刻叫他知道此事,就道:“我是说之前、两个人还好好的。”
萧宪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东淑又问道:“那镇远侯可会有事?”
“我看应该不至于,”萧宪淡淡道:“李衾应该还到不了这种穷凶极恶的地步吧。”
兄妹两人说了半晌,天已经黑了。
外头甘棠来到门口:“姑爷来了。”
萧宪很诧异:“他这么快出宫了?哼。”
不多会儿,李衾走了进来,向着萧宪行礼,萧宪爱答不理的,只转着手上的杯子。
李衾看了东淑一眼,因对萧宪温声道:“本来今日归宁,早该先回李府,只是有事耽搁了,这会儿也是该回去了。”
萧宪道:“李大人日理万机的,何必又跑了来,你自去忙你的,妹妹留在这里又有何妨。”
李衾笑了笑:“若是在以前自然使得,不过……毕竟才成亲,另外我不两日就要离京,故而……”
他还没有说完,萧宪跟东淑都愕然了:“你说什么?”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问了起来。李衾道:“是这样的,我今日进宫面见皇上,又说起南边的事情,皇上很是忧心,叫我举荐良将,说遍了也没有让皇上称心如意的人,后来……皇上就问我肯不肯去。既然身为臣子,自然是急人君所急的,我便领了旨意。”
东淑虽字字都听的分明,却是不能相信,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李衾,嘴唇却抿了起来,把所有话都压在了胸中。
萧宪也是不可置信,瞪着李衾看了半晌,差点儿把手中的茶杯给捏碎了。
他又看向东淑,见她这般脸色,就知道东淑心里想什么。
“李子宁,”萧宪深吸一口气,胸中却更憋得慌:“你真是越发出息了。”
李衾道:“哥哥这是何意?”
萧宪怒极反笑道:“上回你总算是成亲了一段日子才去巡边的,这次更好了,才成亲这三四天,你又要走?你把所谓的新娘子放在哪里?”
“虽然如此,可到底是军情紧急,故而……”
“你闭嘴!”萧宪大怒,“既然是这样,又何必巴巴地先把人娶了?”
东淑听到这里,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只是转身进了里间。
沉默片刻,李衾道:“我离京之后,京中各事还劳烦哥哥帮我照应着……”
“你休想,你是你我是我,”纵然萧宪有可灿莲花之口,此刻都无法尽情形容自己心中那滔滔不绝的惊恼,“我不会替你照看任何,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还有,东宝儿不会回你李府,这就够了!”
才说到这里,突然听到一声重重咳嗽从院子里响起。
萧宪微怔,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外间有个人缓缓走了进来,竟正是萧卓。
萧宪变了脸色,不知萧卓刚刚可听见了没有,只忙躬身行礼。
“在吵什么?”萧卓蹙眉看着萧宪,道:“方才子宁来的时候,已经跟我先说过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如今南边军情如火,你不是不知道的,叛军已经连拔了两城,若不尽快镇压,只怕还要兵临京师呢!身为臣子怎能坐视,连我都想亲自前往,只可惜并无这般才能,如今子宁既然出行,这是好事!难道要因为区区的儿女私情就把国家安危抛到脑后?亏你还是皇上器重的辅臣!如此目光短浅!”
萧宪给萧卓句句压着,对方是父亲,自然不能反驳。
又想到李衾果然面面俱到,他进府的时候竟先跟萧卓报备了,以萧卓的性子,当然是义无反顾地鼎力支持,倒是显得自己太不懂大局大义。
李衾从旁道:“老爷息怒,兄长其实并未说什么,只是一时盛怒之下口不择言,私下里赌气的话,做不得真,我跟他向来知己,自然知道。”
他这句很是得体,一是替萧宪解释,二是就算萧卓听见萧宪口称“东宝儿”,也自然以为他是口不择言的缘故。
萧卓听李衾这般说,便一点头:“嗯,我就是怕他想不通,所以特过来看看。江雪呢?”
东淑本来已经到了里间,坐在桌边上,泪无知无觉的掉下来。
突然听到萧卓来到,又听找自己,只得擦干了眼泪走了出来。
屈膝行礼,道:“父亲。”
萧卓打量着她娇娇袅袅地就在跟前儿,恍惚里真如昔日女儿一般,语气便不觉温和了几分:“子宁不日就要领命出京,你便同他回去吧……等他凯旋回来,自然也是你的荣耀。”
萧宪闻听很不乐意,但也知道既然萧卓开口,自然不能强留。
于是李衾道谢,跟东淑一起行礼,又去老太太那边行了礼,才离开了萧府,乘车而回。
一路上,东淑靠在车中,起初还是坐着,到后来便索性躺倒了,昏昏沉沉之中竟睡了过去。
当马车在李府门口停下的时候,她还是睡着的,李衾自马上下来,见是这般,便制止了甘棠,自己上车将东淑抱了起来。
模模糊糊中东淑有些清醒,双眼微睁看见了他。
朦胧的灯光下,李衾的眉眼如真如幻,一刹那,让东淑想起了当初自己要离开京城,却给萧宪和李衾拦住带了回来时候那样的情形。
那时候她的记忆还是模糊的,看见这张脸后,只觉着满心欢喜,十分纯粹的喜欢着。
可是现在,她忽然有些迷惑,半梦半醒地看着李衾,东淑忍不住唤道:“子宁……”
李衾正迈步进门,闻言垂眸,目光相对的瞬间他应道:“嗯。醒了?”
东淑不言语。
李衾道:“别动,我抱你回去。”
本来按照规矩,归宁回来后自然是要去给老太太跟太太们请安的,但一来时候不早,二来东淑又是这样,李衾便直接抱着她先回到了房中。
又叫了丫鬟来吩咐:“去告诉太太一声儿,今日天晚了不便,明儿再去请安。”
东淑进门之后就没了睡意,但仍是侧卧在榻上,听他这样说,就闭着眼睛装睡。
这边李衾洗漱过了,丫头又送了燕窝粥进来,李衾擦了手,端了一碗走到床边:“你今儿定然没好好吃饭,先喝一碗粥。”
东淑不动。
李衾瞥着她道:“知道你没睡。难道……要我抱你起来吗?”
东淑听了这句,才皱着眉慢慢地坐了起来,却仍是说道:“我不想吃东西,不用费心了。”
李衾捧着粥:“不许,倘若饿坏了萧宪岂不是又要找我麻烦。”
东淑垂着眼皮,勉为其难地要接过来,李衾却并不给她,只自己舀了一勺子,轻轻地吹凉了些,亲自送到东淑唇边。
东淑愣住,皱眉看了他片刻:“你又何必这样?我又不是不能自己动手了,何况堂堂的李尚书大人,多少正经事情要你操持,何必做这些无聊举止。”
“我想这样儿,”李衾唇角多了一抹笑意,近距离的对上她的目光:“伺候夫人,是我分内的事。”
东淑受不了他的笑,真是太熟悉了,透着往日的气息,她只能转开头:“我怕消受不起。”
“谁说的。”李衾淡淡一句,将勺子送到她唇边:“你受不起还有谁能受得起?乖,吃了这口。”
东淑听着他的话,不知为什么心里酸酸软软的,本来实在不想吃,此刻终于稍微张开了唇慢慢地吃了半勺子,便道:“行了。”
李衾调笑道:“是不是太久没这么伺候你,你就觉着不习惯了?无妨,以后有的是机会。”
东淑听了这句,那眉间更皱深了几分:“机会?什么机会?”
她笑了声,看着身侧床璧上挂着的荷包:“您不是又要出公差去了吗?”
李衾眼神一暗,唇角的笑意却并不减。他一手捧着碗,一手探出把东淑的肩握住,垂头望着她的眼睛:“在怪我?”
东淑不看他:“不敢。连老爷也说了,那是正经的国家大事,我有什么资格置喙,也不想做无知不贤的千古罪人。”
“果然是怪我了,”李衾笑笑:“是怕我像是上回一样,对吗?”
自打在萧府听李衾说要南下,东淑心里想起的就是上次他去北关巡边,那种惶然可惧无法形容。
如今听了这句,如万箭诛心,当下只红着眼睛瞪向李衾。
李衾索性把手中的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双手扶着东淑的肩头:“真的这么怕吗?”
“没有!”东淑推开他的手。
李衾看着她恼怒的神情,半晌道:“淑儿,你相信我,这次我绝不负你。”
东淑听了这句,忍无可忍:“我不想听这些话,你可还记得上次你离京的时候说过什么?我倒是信了的。可到最后……我等到你回来了吗?这次你竟然还要……子宁,要早知道会是这样,我绝不会答应再嫁过来!”
此刻甘棠正要进来,闻言吓得站住,又忙退了出去。
李衾沉声道:“再赌气,都不许说这话。”
东淑偏道:“不是赌气!是真心话。”
她不等李衾开口,便继续说道:“我不喜欢等待,尤其是等一个难以预料的结局,李子宁,你根本不明白我心里的感受,你要是知道我多怕多讨厌这样,你就不会这么轻描淡写的,我宁肯我立刻就死了,也不要再苦等苦熬一次!”
“住口!”李衾听她说“立刻就死了”,立刻喝止:“你在胡说什么!就算你骂我打我都好,不许拿自己赌咒!”
东淑的眼中已经是泪光打转:“为什么不能?有什么是我没经历过的?我不是怪你,你要去顶天立地,保家卫国的,任谁也不能怪你,可是你也不能怪我……”
东淑说到这里,泪扑簌簌落下:“这次我不要等,你走之前,得让我先走。”
李衾张了张口:“你要去哪儿?”
“去哪里都行,萧府若容不了我,我可以离开京城,天大地大哪里都可以去。”
李衾自也知晓她的脾气,便一笑握住东淑的手道:“好了,别说这些话,何况你难道不知道,镇远侯虎视眈眈的,就算我跟萧宪不管,他……”
东淑闻言蓦地抬眸,看了李衾半天,才道:“那也未尝不可。”
“你说什么?”李衾本是玩笑,听了这句便愣住了。
“我说镇远侯也未尝不可。 ”东淑淡淡道。
对东淑而言,李衾跟镇远侯不同,她对李持酒没那么深重的感情,而且在她当“江雪”的日子里,也早习惯了镇远侯萍踪浪迹,时不时消失无踪,时不时又从天而降。
李衾一时却没想到这个,眼中渐渐地有怒气汇集,他盯着东淑的双眼,逐渐肃然正色道:“你知不知道我做尽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却跟我说这话?”
东淑微微一怔,但这会儿都在气头上,于是说:“什么为了我,你若为了我,就不该将那道遗诏献给皇上。”
她闭上双眼,深深呼吸:“还有,你为什么要把镇远侯羁押在兵部?你们想得到的已经拿了去,再为难他就太过了吧。”
“你们?”李衾想到今儿自己跟萧宪说话时候也用过“你们”这个词,真是相映成趣,原来他们之间这般泾渭分明了。
李衾轻笑了声:“好啊,直到现在你还在为他抱不平,你是不是对那个小子动心了?”
东淑一愣。
李衾盯着她,缓缓倾身靠近:“淑儿,我不在意你嫁过他,毕竟那也非你所愿。对我来说只要你心里的人一直都是我,就够了。”
东淑呆看着他片刻,猛然伸手要将他推开。
却给李衾擒着手腕抵住在床璧上:“——你的心里只能有我,你听见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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