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如果说投胎是门技术活的话,李承翡觉得自己这次的初始数值整体来说还算不错。

    当今天下,若论军事实力强悍,非庆国莫属,而李承翡正是庆国的皇室血脉,南庆皇帝唯一的小女儿。说实话,李承翡是比较满意的。

    直到她得知自己亲妈叫叶轻眉,自己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叫范闲。

    李承翡迷茫了,她陷入了一种对人生和自我存在价值的茫然中。

    怎么说呢,前有晋江大女主叶轻眉保驾护航,后有起点大男主范闲吸引火力,身为龙凤胎里的小姑娘,李承翡觉得自己基本可以做个混吃等死的躺赢玩家——前提是没人想让她死于非命。

    可巧就巧在,尽管李承翡前世死前只来得及看到这本书的百分之五十,可这也足够她从已知情报推出结论:不想让叶轻眉和她孩子活着的人,是不在少数的。

    当然也有可能这些人只是针对范闲。

    但总的来说,这仍然有点难。

    李承翡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从床顶垂下的纱幔,不哭不闹,不啼哭着要东西吃,也不睡觉,只一味愣愣的出神。这对一个刚满百天的小婴儿来说未免乖巧过了头,显得古怪了些。但因为她是叶轻眉的女儿,传说中天脉者的血脉,所以古怪也是可以被理解的。

    此时此刻,外表婴孩,内心是二十七岁女青年的李承翡并没有纠结于哲学问题,她只是在想,自己这次穿书重生,到底是充值到账脱非入欧,还是开启了地狱难度模式。

    ……

    ……

    兴许真的是地狱模式。至少对前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宅女来说,真的过于严格了。

    李承翡知道,在书中,有几个人共同构成了本文世界观中的武力值巅峰。这几人被称作四大宗师,外加一个非人类五竹。范闲从小在五竹“我打你,你跑”的硬核指导思想下茁壮成长。作为与范闲一母同胞的李承翡,似乎冥冥之中被安排了个明明白白。不能养成废物,教她的人一定要有排面,至少是宗师级别的人才说得过去。

    所以叶流云出现了。

    叶流云第一次出现在李承翡居住的太平别苑时,她还只有三岁半。

    是的,李承翡贵为一国公主,并且与皇子同等待遇的取名承字辈,还是由庆帝亲自指了寓意物华天宝、河清海晏的华清二字做称号的公主,自幼便是养在太平别苑。尽管别苑有一个营的禁军做巡防工作,李承翡本人身边有七名虎卫保护,贴身宫女还是两名七品两名八品的超高配置,但她还是忍不住感叹,皇帝这心真够大的。

    这也间接造成了一种奇妙的局势,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皇帝很疼爱自己唯一的女儿,不然也不会让她特享种种殊荣,只是既然宠爱,为何不在宫中养育?难道真的是因为叶家谋逆?可也不见陛下冷待。至少宫中内侍是隔三差五就往别苑跑,各式新奇玩意儿或贵重或珍奇,不要钱似的往太平别苑送,似乎只要华清公主想要,皇帝老子就没什么不允准的。如今,不管别人知或不知,可连大宗师都送过来了。

    先不提别人,连自觉金手指开了一半的李承翡本人都想不明白。

    这算是怎么回事嘛。

    尽管弄不明白,李承翡却也不是非要执迷一个答案不可,初见到叶流云时,三岁孩童亦很淡定。

    “你说你奉帝命前来为我传道授业?”幼年版的华清公主既没有表现得很礼贤下士,也没有表现出多抵触。她当然知道叶流云是大宗师,可她本就不是武侠小说的爱好者,未曾亲眼见到其宗师级别的实力究竟有多非人类和可怖,终究缺乏些现象,俗话说无知者无畏嘛,便也没有展露出多少惊讶。

    李承翡只继续问道:“那你能教我什么呢?”

    这是很平淡的语气,她真的只是想知道皇帝老子派大宗师来是想教她什么。

    叶流云身为一代宗师,自然是阅人无数,见多识广,但见当今陛下唯一的女儿见到自己如此平淡的表现,不由也有些意外。

    李承翡似乎看出对方的想法,娇憨可爱的女孩挠了挠头,晶亮的眸中泛出点点水光,很是俏皮,说道:“我不是质疑叶先生的实力,只是我终究乃一无知幼童,虽识得几个字,看过一些书,却也当真没见过哪一本是描写大宗师的传记。但我觉着百闻不如一见么,先生既然准备收我入门,为我传道,无论是否出于您本意,终还是与我挑明了说的好。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只一点,别人愿意与我说,不论好坏,我总是愿意听的。”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也实在不像是普通三岁半的孩童。叶流云心道,不愧是天脉者,或许当真天赋异禀也说不定。身为宗师,若能真正后继有人,也算不负武道。

    青衣老人沉吟片刻,对她说:“我教你用剑。”

    ……

    ……

    李承翡很有天赋,甚至可以说,举国上下,比她更有武道天赋的同龄人也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这让叶流云暗暗惊喜,暗暗欣慰。听闻北方那位天一道大宗师收了一个女徒为关门弟子,也号称是天脉者。眼下这位当年被五竹叔叔一顿暴捶从此弃剑从散手的大宗师不禁想:老子也有女徒弟,还是皇帝和那个人的女儿,真真正正的天脉者。

    真的,说出去都倍儿有面。

    更难得的是,李承翡身为皇室血脉,却丝毫不娇柔造作,不嫌脏也不怕累,脑袋瓜聪明,悟性极高,性格淡然,周身全无功利气息。不练功的时候她常常就席地坐在湖边闭目养神,小小的人儿竟隐隐露出几分看透天地世事的禅意。

    如果李承翡知道别人这么想自己,一定会笑出来,然后摸摸自己的脸皮。她当然不算超脱,只是很清楚一点,没妈的孩子是不配娇柔任性的。假若叶轻眉活着,有人可依仗,李承翡绝不会如现在这般,她必定会当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将混吃等死奉为人生哲学。

    但是不能够啊。皇帝老子是万万靠不住的,那便只剩下自己努力。

    叶流云却觉得,李承翡努力归努力,却绝非浑身上下绷着一股子劲,使劲想要证明自己的那种人。大宗师本以为小姑娘一日日渐大了,会生出许多心思,比如为什么明明是皇帝的亲女儿,却不得进宫抚养,而是养在别苑。可李承翡完全没有,对此她没有问过,甚至也不好奇,好像这些事与她并不相干,或者说这些凡尘琐事半点也不入她眼。

    心怀若谷,境界倒高。

    的确,对李承翡来说,格外平和以至显得有些逆来顺受的接受别人的安排,学习这些从前全然陌生的事物,好像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重生过于平淡和无聊。李承翡不知自己未来的人生会是如何走向,或者说被哪些人安排成怎样的棋子,但她的确也不在意。死过一次,就觉得最难无非也就是一死,怎样都没所谓。

    叶流云只教导李承翡到七岁,随后便不知所踪,只留下本功法,甚至未留下任何叮嘱。

    在此期间,李承翡从来没有称呼叶流云为师父,只是很尊敬的喊一声“叶先生”,这让庆帝觉得很满意。自然,除了这古怪的师徒两人,整个太平别苑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在这几年里,曾有位大宗师的痕迹。

    叶流云离开,并不代表李承翡就可以出师了,学无止境,但究竟能达到怎样的境界,终究是修行在个人。李承翡明白这个道理,每日都会趁着睡前空隙闭目冥想,这能让她迅速掌握体内真气的运转游走,便是在沉睡时也不例外。

    这日依旧是闭目运转真气,却听窗外似有风声。这时节入了冬,李承翡本性畏冷,早早就让身边的大宫女司琴用汤婆子把被窝暖热,钻到上好的绒花锦被里,暖洋洋的极为舒服。她让身体经脉自行温习那本叶流云留下的功法,脑海却不甚清明了。

    直到那不同寻常的风声吹进耳朵。

    李承翡睁开眼睛,晶亮双眸一片清明。她没有喊人进来,而是自顾下床穿鞋,扯了屏风上的一条白狐领斗篷批在身上。

    小小的女孩抬手,掀开锦帘一角,又将玻璃窗推开一道缝隙。冷风吹进来,带来一股和房内温软馨香截然不同地清冷气息,李承翡却不觉得讨厌,她似乎知道月夜之下,来者何人了。

    那是一道黑色的身影,他对李承翡能发现自己并不意外,却听那女孩隔着窗子的小缝隙问:“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是。”

    李承翡又道:“那就是来确认我还活着的了。你要进来吗?”

    那个黑色的人似乎想了一下,看到女孩缩在白狐毛领子下素净的小脸,觉得画面有些似曾相识。

    “不必。”

    五竹的确只是来看李承翡一眼,确认她还活着,就足够了。

    “那我就不留你了,我还挺怕冷的。”李承翡拾起紫檀方桌上的小剪刀,修了修灯芯,烛火下她的影子生起波澜。

    “你可以运行真气。”五竹说。

    “那多没意思,有时候还是当个普普通通的人才有趣。”

    这话听得耳熟,五竹隐隐记得,小姐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李承翡剪完灯芯,转头对五竹说:“你目的也达到了,我还活着呢,你又不准备进来说话,那就赶紧走吧。我那两个大宫女虽然打不过你,想必发现有人来过还是不难的,而且,快下雪了,儋州路很远。”

    五竹侧头,“你知道我从儋州来?”

    “你身上有海风的味道。”

    这纯属胡扯,就算五竹身上真有海风的味道,沿海的城市那么多,怎么也不可能闻出确切地名。但李承翡脸皮厚,不怕被拆穿。好在五大人也不会跟叶轻眉的女儿较这个劲,没说什么。李承翡随手套个灯笼罩的功夫,窗外已经空无一人。北风呼号得更紧了些,李承翡关上窗户,心想,果然是传说中的五竹叔,来无影去无踪,真的很酷。

    五竹离开后的第二天就是冬至,李承翡让另一个贴身大宫女司棋按照她说的方法做酸汤饺子,馅料选最好的肉和虾做三鲜馅。

    老天爷很懂应景,这天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李承翡早起时给自己做了一日计划,准备先去温习功法,然后喊身边的小太监和她一起堆两个雪人玩,再然后,她就可以安心缩在司琴香香软软的怀抱里睡午觉,想想都惬意。然而这惬意却随着一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泡汤,若是别人,李承翡定然要不悦撵人的,偏这人不行。

    来者是庆帝,李承翡如今的饭票。

    这么说不过分,李承翡今天的优越生活,确实都仰赖于这位一国之君,自己的皇帝老子。她当然会给面子,表现得无比父慈女孝。

    庆帝来太平别苑是常事,这里不仅养着他的女儿,也是他初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李承翡天生冷淡,或者说因为不在乎而显得胆子特别大。别的皇子在庆帝面前都拘着,唯独李承翡。

    “父皇今日是闻着华清这的饺子香味来的吗?”小小的,长相优越如同天边女仙的女童披着一件猩红丝绒大氅,在漫天白雪间提着裙摆向皇帝跑去。

    庆帝怔了一下,随后朗声笑骂道:“你这丫头,朕还能馋你一口三鲜馅饺子不成?”

    任由父亲牵着自己小小的手,父女二人往别苑里走去,随行禁军侍卫和宫中内侍皆识趣地落了几步,不紧不慢地跟在皇帝和小公主的后面。这些人表面不惊,内心却是极为震荡的。一国之君,威严不可直视,如今天下,不论前朝后宫,能让庆国皇帝这般笑的,恐怕也只有华清公主一个人。

    只听公主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前絮絮辩解,“可不是普通的饺子,父皇等下尝了便知。袭人和我说,冬至吃饺子,往后便不冻耳朵了,父皇要多吃几个。”

    皇帝听闻眉间不动声色,问:“袭人?怎么改了这么个名字?”

    李承翡抬头,态度坦然,眉目清朗:“前些日子晨儿来别苑找我玩,带了卷故事与我讲,我觉得故事里这两个名字好听,就让知书和知画改成袭人和晴雯。”

    这也是李承翡灵机一动的念头,自己身边的两位七品女官居然叫知书和知画,这让她总是不自觉联想到爱新觉罗·何书桓那个死渣男。于是,当林婉儿带着未完结的红楼梦来找自己说故事时,李承翡当场便拍板给两个丫头改了名字,还被林婉儿笑话了几句。

    皇帝摸摸小女儿的头,“好,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吧。”面对这个年幼的,唯一的女儿,庆帝似乎格外好说话。

    按说今日冬至,宫中应有家宴,但不知为何皇帝没有留在宫里,反而不辞辛苦跑到太平别苑来看女儿。宫中皇后早已无势,李承翡隐约记得,皇后的母族在那个血洗夜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皇后的父亲和兄长,似乎还是被范建亲手砍下了头颅。如今宫中一应事宜基本由太后打理,她老人家对华清公主的态度,虽说并不亲厚,或者说是漠视,似是不愿多提起,但也绝不允许有人想要加害皇室血脉。这或许就是以冷情著称的皇室所遵循的原则。

    ※※

    ※※

    雪停以后,京都的天气更冷了些,但太平别苑的一应用度向来与宫中无异,上好的银丝炭燃着,李承翡养的两株玉兰花竟也不知窗外寒冷的绽放着。袭人拎着食盒进来时,李承翡正在司琴怀里,半倚靠着漂亮大姐姐胸前的两团温柔打瞌睡,屋内香气清甜却不腻味,是李承翡自己调制的梨花香在燃着。

    司琴见袭人进来,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公主,略伸手止住袭人将要说话的动作。袭人见状,心领神会地将食盒放下,上前帮着在司琴身后铺好软枕,是要把李承翡放平安睡的打算。却不料司琴一动,李承翡脖颈间的温香软玉骤然变成没有弹性的枕头,登时便不满的皱起了鼻子。

    司琴心下一惊,赶忙蹲下,上前拍了拍公主,然而李承翡是醒了,虽然眼中仍然迷蒙,却不打算再睡了。司琴忙道:“奴才惊着殿下了,原想着平躺舒服些……”

    耍无赖这事李承翡擅长,调戏漂亮大姐姐她更擅长,见司琴自责了,笑着叹道:“这事倒怪我了,可是,什么都比不及司琴怀里舒服啊……”

    司琴掩唇羞恼了一下,说道:“殿下既然醒了,不如尝尝这牛乳炖燕窝,袭人刚拿回来的。”

    李承翡这才注意到房里除了司琴还有袭人,便坐起来扶了扶头上微散的发髻,司琴注意到,上前帮忙整理好头发,才听袭人笑着说:“殿下心里只记着司琴姐姐了,哪看得见我呀。”

    “呀,司琴你看,袭人姐姐吃醋了。”

    主仆三人笑闹了一会,李承翡注意到外面又开始下起了黏连的雪,便转头吩咐着:“晚上就煮锅子吧,上午听晴雯说姚公公送了两条开江鱼过来?我不爱吃那个,你们看着怎么煮一锅鱼汤,并些切好的牛肉羊肉,多备着些菌菇竹笋,青叶子菜之类的。”

    两人应下,袭人出去吩咐厨房做事,屋里就还剩下李承翡和司琴两个人。

    李承翡望着窗外出了会神,忽然问道:“前日子父皇过来,说准备把晋阳划给我做封地,你说,父皇是准备赶我出京吗?”

    司琴和司棋是陈萍萍安排过来保护李承翡的八品高手,除了近身伺候李承翡,自然与监察院保持着联络。听闻李承翡平淡叙事地语气,司琴只以为自家殿下一贯波澜不惊,到底内心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再早慧,自幼没有长辈照拂,心中还是会有些情感缺失。

    这样想着,司琴开口时的语气格外温和:“殿下勿要多虑,陈院长并未提过这一关节,想来陛下也只是再给殿下一些尊荣罢了。”

    李承翡没应声,半晌才笑道:“是了,我姑姑偌大年纪了,不是也不结婚不去封地的赖在宫里不肯走么。我再如何,也是不及她的。”

    司琴与李承翡一道待久了,胆子也大些。听闻华清公主这般调笑长辈,也只是跟着笑笑,并不见有什么说不得碰不得。

    晚上,李承翡与司琴司棋、袭人晴雯一道涮锅子,见李承翡吃得开心,晴雯贴心的备了山楂茶给殿下消食。谁知饭后,李承翡竟是让司棋帮忙换了一身轻便衣服,披着黑色斗篷,小小的一个人,很快便隐没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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