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待说,门外已传来晴雯的声音,“殿下,燕统领带了一队侍卫过来,问可否看见什么可疑的人,或是发生了什么可疑的事?”
想到星文馆顶楼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靠近,李承翡才稍微宽了心,便又听晴雯道:“殿下,燕统领求见,说有事想与您相商。”
既然有事,就不好不露面了。
李承翡想了想,“那就请燕统领上前一叙吧。”
晴雯虽不知李承翡要做什么,但身为她身边的一等女官,自然对她的命令无有不从,转身去请燕小乙进到三楼,因皇帝御旨,只将他引到楼梯处。
燕小乙行至门外,等在梯口,稳重却不失恭敬的问道:“殿下,臣方才带侍卫巡逻的时候发现了一可疑身影,因此追到长乐宫的方向,敢问殿下,现在可安好?”
门内传来李承翡一贯清冷的声音,“我有什么不好的?”
燕小乙依然不动,“殿下,既然安好,可否让下臣看一眼,一来可以确认您的安全,二来,臣也好向陛下交代。”
这是要用皇帝老子来压我?
李承翡沉默了一会,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就怕这傻子真的莽然出箭。然而等了一晌,并未听见搭箭满弓的声音,不由有些意外,李承翡狐疑着回头去看范闲,他倒还能撇嘴耸肩摊手,看来也不是很紧张。李承翡白了他一眼,索性转身,轻轻地拉开三楼的雕花大门,只开了半扇,见台阶下燕小乙只是仰着头,并未剑拔弩张,不由奇怪。
“燕统领现在看见本宫了,可还有事?”
五年不见,当初的箭手身姿已抽得越发挺拔,高高瘦瘦的,带着几分边城风沙所磨砺出的稳重肃杀。李承翡正想着这孩子长得倒是出息了,只怕脑子还是一根筋,正所谓长得怪好看的傻子,正有些可惜,没想到那燕小乙一撩衣袍,向自己跪了下来。
燕小乙的身高起码一八五开外,两条大长腿屈起来往地上这么一跪,李承翡不知怎么生出种自己在逼良为娼的错觉。她真实的shook了一下,门边垂手侯着的晴雯同样懵比,屋子里一直听着门外动静的范闲更是把台词直接写在了脸上:这演得哪出啊?
我怎么知道!
李承翡回头瞪了范闲一眼。
燕小乙跪下后,二话不说先是一拜,“这一叩,敬谢殿下栽培之恩。”
听他这么说,李承翡才想起眼前这个人和自己之间那么一丢丢的关联。五年前自己初次下江南,见到燕小乙后自作主张地把他扔到边境行伍。走的正是李承翡所托叶家门路,当初她特意给叶灵儿那丫头写了封信,请她将自己的意思代为转述给她父亲叶重。这背后自然也有陛下的默许,李承翡不会傻到认为光凭自己的面子,就能驱遣得动皇帝身边最倚重的两股军方势力。
一眨眼五年过去了,除开当初把人扔出去,之后的事李承翡根本没有关心过。不料此番自己一出京都,皇帝着意把燕小乙从边军调了回来。眼下正是要和北边打仗的关头,也不知圣意到底是不想让这位九品箭神挣军功,还是有意防范着燕小乙这人的实力与叶家混为一谈。
脑子里林林总总想了些许,然而李承翡丝毫不敢大意,在她的记忆里,这人始终还是长公主的马前卒,为李云睿马首是瞻。天知道燕小乙是不是真的念着自己当初那点恩情,凭长公主殿下的手段,扔他过来演无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想着,按理说该表现得礼贤下士的李承翡就显得有些无动于衷了。
“燕统领不必如此,边关苦寒,这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成果。”李承翡这些年在宫里没少被人跪拜,始终还是不习惯,她摆摆手,“陛下升你为大内统领,护卫宫城安全,这都是圣上恩赐。燕统领还是快起来吧,不必跪我。”
燕小乙仍然跪着,“殿下,我知那人在你身后五步以内的位置,先前听到哨声,虽轻而短促,但属下自信不会听错。此刻见您神色如常,属下想着,想必此人乃是和殿下有约。”
李承翡和范闲都没错过他话语中对自己代称的改变,从之前的下臣,变成了属下。她回头看看范闲,他似乎也在确认隐藏在这称呼转变背后的意义。片刻后,李承翡挑眉,索性将门全部拉开。
“是,这人与我有约,又如何。”
雕花木门大敞,范闲依旧隐在燕小乙看不见的黑暗之中,只是他本就不需要看,现在更是直接再俯身叩首。
“那么今日宫中并无疑异,不过是贵人们养的狸花猫个顶个肥胖了些。殿下请放心,属下带来的那些侍卫们从始至终不知什么可疑身影,只是依例巡查宫城罢了。”
李承翡见对方肯这样示好,干脆不想是何用心,真真假假。
公主殿下点点头,看着自己指甲上的蔻丹,声音轻而柔,“经年不见,劳烦燕统领记挂,特意来问候本宫。只是往后若再遇见本宫的狸花猫,还请燕统领就不要追着他到处跑了。猫咪么……天性就是爱爬高,胆子又小,若伤着就不好了。”
送走燕小乙,李承翡关了门去看小范狸花。
“行了,坐吧。你冒险来找我,不就是为着有事要问我,赶快问,问完赶紧走。”
范闲一听啧了声,“够无情的啊,说谁胖猫呢!”
李承翡笑眯眯地给他搬了个绣墩,没继续抬杠,而是向着墙上那副画像点了点头,“这是咱的娘亲,叶轻眉。”
今夜,穿越者联盟成功会面,闲话少叙,李承翡分享的全是干货。包括她在太平别苑、江南、北齐、东夷剑庐,宫中等地的所见所闻。两人的情报交互整合到一起,虽只说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并且基本是由李承翡来主导话题,却有范闲从中补充,终于达到宾主尽欢,收获满满的效果。
范闲如愿得到了他想到要的答案,比之一开始的震惊,他倒是很快就接受了自己这个肉身的真实身世。废话,两人同时死后重生(李承翡没说自己穿书,这世界观太降维打击了)都能有,其他算得了什么?
两人的说话告一段落后,陷入了短暂地沉默,而后彼此相视一笑,都觉得有些荒唐可笑。
叶轻眉和庆帝,如此举足轻重的两个人,造小孩这种事居然跟闹着玩一样,还是这么落后的言情套路。
笑过后,范闲复又认真起来,“你很信任陈萍萍。”
“我很信任他。”这不是疑问句,李承翡只需要重复一遍他的话,“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的是你和五竹叔,其次就是他。”
“可是为什么?你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吗?”
李承翡笑了,看着叶轻眉的画像,“因为娘亲啊。因为我是叶轻眉的女儿,我是这世上和她最像的人。”
但是……我不会再活成她那样了,我要自己活得快活。
“算了,别说我了,说说你吧。”
范闲也笑呵呵的,“好,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我知无不言。”
“你刚才说她留了个箱子给你。”
“是,不过我没有钥匙。”范闲想着那个做工精湛远超过当世技术的古怪箱子,“对了,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吗?瞎子叔记忆有损,记不清钥匙在哪里,也不知道怎么打开。”
“不外乎两个地方,如果不是在太平别苑,就是在皇宫里了。”李承翡真的有些记不清,“可问题是我在太平别苑生活了十几年,从不知道有什么钥匙。不过我也不敢肯定就是了,我年纪小的时候,皇帝不允许我在娘亲曾经住的屋子里玩闹,怕我弄坏那里的器具陈设。”
范闲迅速定下初步计划,“那就先去太平别苑找,我回去和五竹叔商量个计划。”
“好,你需要我帮忙的话,就让婉儿来找我。”想到林婉儿,不由又想到她那个死了的哥哥,李承翡抬头去看范闲,“林珙是五竹叔杀的吧?”
范闲没想到她突然转到这个话题,愣了下点点头,“是。”
李承翡拍拍他的手,安慰着:“不用觉得愧疚。一来你没有骗婉儿,林珙确实不是你所杀。再则,他既然要杀你,就要做好会被反杀的觉悟,就算五竹叔不出手,我也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的。况且……现在与你为敌的是李云睿,你要娶她女儿,你丈母娘却想尽办法要杀你,无论是自保或反击,你们俩终究不可能善终了。我想婉儿一定明白这个道理,你别看她身体不好,柔柔弱弱的,其实她想事情很清楚的。以后我多找她说说话,你放心,她的思想工作我来做!”
范闲被她握拳的样子逗乐了,摸摸李承翡的小脑袋,“行,那我先谢谢你了。”
……
……
三年前,李承翡随言冰云一同前往上京后,暗地里通过银钱开路的方式疏通了一条邮线。这条邮线把南庆、北齐、东夷以及附近各诸侯小国的线路全部开通串联起来,却不是用来传递什么军国大事和秘密情报,而是明目张胆的销售报纸。
真正的花边新闻,真正的江湖月报。
南庆有监察院陈院中的暗中默许,八处的倾力相助,小道报纸很快畅销。北齐方面,因为小报的某个版面上独家连载着红楼章节,小皇帝在沉默中允许了这种东西的存在。东夷城四顾剑在装傻,装不知这东西和李承翡有什么关系,且因本就是可有可无不影响局势的调味料,加上东夷城主的儿子富得流油却精神食粮贫乏,使得小报在上位者的带领下迅速走红全城。
为监察院赚了钱,皇帝老子乐得装不知道,有时候还能看看报纸上写得是啥。
有一期写得是四顾剑小时候埋了吧汰,常年挂着鼻涕牛牛,剑庐弟子为此愤怒不已,其他各国哈哈大笑。还有一期写北齐国师苦荷其实从小就发际线堪忧,为了面子才剃光头发,青山门人为此相当气愤,这回轮到东夷城嘲笑之。再比如上个月,陈萍萍回老家的时候,报纸写了一堆陈院长年轻时的风流事迹。
这些东西无论真假,反正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挺爱看。可见吃瓜这种事,无论古今中外均乐此不疲,上个月报纸销量又创新高。
言冰云的书桌上放着上个月的报纸,想象着那个小姑娘找人编故事时该是如何明眸善睐,那些缠绕在他心头的阴沉渐渐消散一些。抽屉里还放着那只四不像的荷包,她离开的时候抓了一把葵花籽放进去,言冰云摩挲着荷包,似乎笑了一下。这几年里,也就只有想到她的时候他才露出几分真心。
三年多过去了,小姑娘有没有长大呢。
正这样想着,四处的暗探进来禀报消息。
两件事,其一,陛下准备和北齐开战。其二,这场边境之争的闪电战结束后,陛下命言冰云撤出北齐,由院里其他人接手。
这两件公事说完,暗探还有件事要转述,这是院里四处主办言大人,小言公子的父亲私下里给儿子传的话。
“陛下虽未言明,只是华清公主渐渐大了,宫里似有要为她指婚的意思。”
言冰云面上未动,手指轻轻屈起,“知道了。眼下只将国战一事排在首位,其他的容后再说。”
暗探犹豫着,“公子,还有就是……殿下刚回京都那天,在星文馆面见了范提司。”
“星文馆?”
“是,这几年里,殿下只要心有不宁,都会在星文馆稍座片刻。”
“知道了,下去吧。”
那暗探依命令退下,心想不愧是小言大人呀……这心上人都快跟新来的范提司跑了,还能这么平静。好定力啊,年轻有为,当真是年轻有为!
年轻有为被钦佩的小言大人捏着荷包,圆润莹白的指尖都泛白了,浓眉下的一双眼睛里隐隐藏着燎原怒火。
又是范闲。自己是为什么被扔到北齐来当密谍头子,又为什么远离家国,在这里忍辱负重五年之久。范闲你和我有仇是吧!
转而再想到李承翡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言冰云怒意之上更多的是无奈和自嘲。
“你真的不让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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