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班上同龄的孩子矮了些许的男孩背着书包走出自己的家。
然后他就会看到周末才拉着自己踢了一场足球比赛的新朋友们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
那是几个比他还小了一两岁的,几乎是从出生起就已经住在这里的男孩子们。
他们一边等着,一边在家属楼前的平地上玩着球。
当几个人里领头的那个男孩抬起头来的时候,小徐起新会看到一双带着张扬笑意的,漂亮的眼睛。
但在男孩的嘴角和下巴,却都有着十分显眼的淤青。
小徐起新连忙跑了过去,着急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可嘴角有伤的男孩却是高兴地说道:“起新,我们已经去帮你教训了昨天在校门口敲诈勒索你的那几个人了!”
旁边的小李量对这个新来的家伙虽还有所保留,却因为他们完成了这次以小打大的壮举而感到特别兴.奋。
小李量:“昨天我们拿着弹弓找地方埋伏了那几个人。但是打了没几下之后就被他们发现了我们的埋伏点。祁峰老大留下来给我们争取时间,我们呢,就听指挥跑到高点,以高打低!”
小徐起新有些弄不清情况:“可他们只是问我要了一点买晚饭的钱。”
小祁峰恨铁不成钢:“你蠢啊!那就是敲诈勒索!”
大头错失了周末的那场足球比赛,对于这样一场惊险刺激的群体活动就更是热情高涨了!
大头:“那几个人都比我们大,还都比我们高,结果他们居然几个人围着祁峰老大一个打!新来的,你不知道老大多神勇。不管几个人打他,他都只盯着一个打,都把他们打怕了!”
小祁峰把脚下的球踢给了旁边的大头,并一胳膊勾住小徐起新:“以后上学放学都跟我们一起走,知道吗?不能再这么笨了,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在嘉陵一中的晚自习时间,祁峰与脸上带着伤的徐起新一起坐在医务室门口的长凳上。
医务室的校医下班了,便在出来锁门的时候敲了敲离两人不远的窗户,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许再打架了,听到没有?”
打人的那个脸色依旧是沉沉的,反倒是挂了彩的那个笑着勾起了旁边那人的脖子,应了下来。
等到校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祁峰才把徐起新的胳膊从自己的脖子上拿了下来。
“刚刚为什么不还手?”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祁峰都不去看向对方。也不知是不想去看着对方的眼睛,还是不敢去看。
徐起新:“因为我感觉到我的话伤到你了。”
祁峰一下转头看向对方。
他从徐起新的眼睛里看到了歉意,并不作伪的歉意。
徐起新:“有的人伤人用拳脚。有的人伤人,用的是言语。如果我已经用言语伤到了你,我就不该还要再对你挥拳头。”
在过去,祁峰曾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在自己的心里筑起了一道墙。
他本以为这道用来保护他自己的城墙,或者说水坝已经足够坚固了。
可才不过几天的时间而已,身旁的这个混蛋就已经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击碎了他的一切防御。
在来到医务室之后,他想要在自己的心里来一场紧急修补。
可砖石都还未就位,这个家伙的第二脚就又来了。
这下,就连他心上的那片废墟都破碎得干干净净了。
祁峰:“之前你问我还喜欢踢球吗。我说不喜欢了。”
徐起新:“对,你这样说了。”
祁峰:“我骗你的。”
祁峰原本是向后靠在墙上的。可这会儿,他却是身体向前倾去,手肘撑在腿上,双手则抵住了额头。
这当然会是一个颓败的姿势。
祁峰:“我还喜欢足球。”
“该死的喜欢!见鬼的喜欢!”他的声音一下变得掷地有声,并还带着浓浓的不甘:“但我再也没法像过去那样踢球了,我做不到了!”
徐起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童年玩伴。
当年的那个让所有人都觉得遥不可及的天才如今依旧年轻。
他甚至依旧还是个少年,可他却不相信自己还能走向那片球场了。
“但这太难让人接受了。太难了。”
祁峰的声音变得暗哑起来。
他的表情几乎毫无变化,就只是带着些迷茫与失落地看向远处,可眼泪却是在此时猝不及防地落下。
那并非是从眼睛里涌出的,它只是……无声地落下了。
祁峰:“所以我就告诉自己,我其实是不喜欢踢球了。但只说一遍我是不会信的。所以我得说一遍又一遍,我得说很多遍。”
徐起新皱起眉来,视线紧盯着祁峰。
徐起新:“我能明白你的心情。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明白。”
祁峰再次看向不远处的对面走廊。在那里,和他在同一所学校学习的同学们正在进行着晚自习。
他不由地感到一阵好笑:“对,你能明白。所以你就不该再……”
怎料祁峰话还没说完,先前已经沉默着听他说了好一会儿的徐起新就打断了他:“可你还能踢。对吗?”
祁峰:“对,我还能踢。只是我再也不能和以前跑得一样快了。”
徐起新:“你可以改踢进攻型中场、前腰、甚至是前锋。”
祁峰:“记得我以前能踢出勺子射门的右脚吗?现在我对右腿的控制已经连左腿都不如了。而且它还会间歇性地抽疼。”
徐起新:“那你就继续练习,练习,再练习。直到你能重新掌控它。”
听到对方如此执着地试图说服自己,祁峰都笑了。
但那并不是生气的笑,而是无奈与无力的笑。
祁峰:“起新,当一名进攻型球员拿到了单刀球,在距离球门很近的地方和门将一对一,所有的防守球员都被他甩在了身后,但他的腿却没有预兆地抽疼起来。他会怎么样?”
徐起新:“他会错失机会,然后被从后面赶上来的对手方后卫放铲,解除警报。”
祁峰:“对,这就是最讨人厌的那种球员。单刀不进,错失良机。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想变成有单刀不进集锦的那种球员。”
当心中的苦痛与苦恼终于在积累了数年后被说出口来,祁峰反而成为了安慰别人的那个人。
祁峰:“起新,我知道在很多著名的球员身上都发生过这样那样的奇迹。但奇迹之所以被称作奇迹,就是因为通常情况下,它是不会发生的。”
他拍了拍徐起新的肩膀,在起身离开前说道:“让你失望了,我感到很抱歉。”
嘉陵FC,那是徐起新与祁峰最早接受专业的足球训练的地方。并且,那也是在徐起新去到马竞青训营之后,祁峰被留下的地方。
在与祁峰的那次见面后,徐起新几乎失眠了一整夜。
那句对方在离开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像刺一样嵌在他的心里——‘让你失望了,我感到很抱歉。’
他相信祁峰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定也刺痛了自己。
但那一定没有他所感受到的那么痛。
因为他真的无法相信,当年那么骄傲的男孩居然也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他想要知道,在他征战西甲的时候,他最好的朋友,对于他来说最重要也最特别的朋友究竟经历了什么。
于是徐起新便在第二天的一早来到了嘉陵FC的青训营,拜访他们曾经的青训营教练。
这实在是一个有着太多太多回忆的地方了。
他还能记得他们俩被嘉维中学的体育老师带来这里时的情形。
那年他12岁,祁峰10岁。
在经历了几乎四年的不长体重也不长个的时间后,他终于开始长高了,也比小他两岁的祁峰高出了一截。
由于他们俩差了两岁,因而在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被分在了两个不同的梯队。
祁峰被分在了9~10岁小球员的梯队,他则进了11~12岁小球员的梯队。
祁峰说他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他们俩在学校里是一起踢球的,又是一起进青训营的,就一定要进一个队伍里训练。
但跳级总比留级要好,于是祁峰便想方设法地想要进到11~12岁的梯队。
可无论他怎么软磨硬泡,教练都不答应。
教练说,这个年龄段的小球员成长得实在是太快了,哪怕差一岁,各项实力以及身高都会差一大截。
小祁峰则说:“教练,我觉得你说的不全对。否则的话,为什么有的人17岁就进了国家队,有的人19岁的时候随队一起拿到世界杯冠军,可有的人都快满21了,却还在各种U21的青年队比赛里晃来晃去的呢?”
小祁峰把教练给气得,直接被罚跑了五千米。
后来,他陪着祁峰一起那五千米给跑完了。
怎料在他俩跑完以后,小祁峰就在第二天的训练结束后又去找教练了。
他说,他还是想去11~12岁小球员的梯队。
教练则说:“你给我去罚跑六千米!祁熊熊,我可告诉你啊,下次再来,那可就是罚跑七千米了。”
可祁峰从小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倔脾气。
在跑完了六千米后的第二天,他就又去了。
直到他一口气被罚跑了一万一千米,并且自己的朋友徐起新也跟着他一起跑完之后,教练终于答应给这个新来的小家伙安排一场额外的考核。
只要他能在考核中证明自己完全不输给那些比他大了两岁的小球员,并且也能对11~12岁梯队的训练游刃有余了,他就能被分进这个高出了两级的梯队。
但那年的祁峰到底还是个刚接触到足球的系统学习的男孩。
在考核中,他虽地成功向学校的三个梯队的教练证明了自己,却依旧只是升了一级,而不是两级。
那天的晚上,小祁峰在宿舍里哭惨了。
他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枕头下面,任同学们怎么劝都不听。
小祁峰说:“我要的是跳级吗?是跳级吗?我是要跟起新分在一个梯队!把我分去10~11岁的梯队有什么意思?我难道不是本来就在这个年龄段里吗?没意思!不开心!明天的训练我不要去了!”
然后,才从教练的办公室里出来的徐起新便来到了祁峰的宿舍。
他走向哭闹个不停的小祁峰,说:“明天的训练还是去吧。我已经跟教练说好了,明天我跟你一起去10~11岁的梯队踢球。你升一级,我降一级,这样就可以了。”
是的,那年的他们能够在进到青训营后不久就进到一个梯队踢球,所凭借的,从来就不只是一个人的努力。
你为我做点什么,我也为你做点什么。
“起新,你能回来这里看一看,教练感到特别高兴。”
曾经教过他们的教练在办公室里与如今已经比他都高了许多的徐起新握起了手。
再次看到自己的得意弟子,教练说出了感慨的话语。
教练绝口不提徐起新的职业生涯陷入停摆的困局,他提议道:“这里的小球员有很多都是以你为榜样在踢球的。如果你能在一会儿他们训练的时候去看看他们,说点鼓励的话,他们一定会更有动力努力训练的。”
徐起新点头:“好,我会的。”
可随后,他便很快说出了他这次回到这里的主要目的:“教练,青训营里还有祁峰的伤病记录吗?我想了解一下他当年的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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