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子里呼呼大睡了一整个白天，林佑终于精神抖擞地爬起来，开始应对晚上的工作了。
画作倒是不需要她自己抱着过去，用陆深雪的话说，“笨手笨脚碰坏了把你全身家当都卖了也赔不起”，因此林佑也乐得轻松，请了专业的搬运人员一路送到了会场。
会场布置得比林佑想得要奢华一些，毕竟在她印象中，许多拍卖会都搞得十分随便，有些规模比较小的拍卖会甚至就搬个折叠椅子，能让人坐下就完事了。
但这个会场却是用了半透明的挡板，把每个位置都隔成了一个小包间，并且还配备了电子摇铃。
尽管挡板也是可拆卸的一次性产物，但到底是一笔额外开销。
林佑觉得还是别拿自己的经验去揣度了。
想来也是，一般拍卖会完事了大家便也散了，这个在散会后居然还有舞会……这个所谓的“慈善晚会”仿佛用意不单纯啊？
怎么看都觉得更像是相亲会。
算了，现在的“上流社会”她也看不懂了。
突然，身后传来了女性沉稳的声音：“你就是画廊那边的负责人对吧？”
林佑转过身，下意识伸出手：“你好，我是林佑……”
话音未落，在看清楚来者是谁以后，她倒抽一口凉气。
面前高挑优雅的女性把头发拉成了细细的小卷，盘了个髻，在柔和明亮的灯光下透出温暖的褐栗色，和曾经印象中的黑色长直发不一样了。
但她的五官却是没变，只是妆容更妥帖了一些，仔仔细细地描了眉，让本来温和无害的眉眼多了些干练和凌厉。
不会吧，怎么会这么巧遇上她？
林佑现在已是方寸大乱，只是强撑着镇定模样，不至于让自己露怯。
她做梦也没想到，如此偌大的东国，她跑到隔壁的锦州以后，在茫茫人海中还能遇上曾经勉强能被称为“熟人”的人。
偏偏当初她走也是不辞而别，如今相见分外让她尴尬。
女性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漂亮，却多了些礼貌性质的规整味道：“我是负责画作交接的戚瑶，很高兴能和你合作。”
她似乎并没有揭穿的意思，或者说，兴许她也没有认出林佑——这种把人当陌生人的态度，倒是让林佑感觉好受多了。
大概是真的没认出来吧，毕竟，在她的印象中，戚瑶那会儿也是大忙人一个，不至于还记得她这样一个边角小人物吧……
怀着这样的侥幸心情，林佑公事公办地走起了流程。先是让戚瑶彻底检查一遍画作，确认没有什么大毛病后，在回执单上签字，然后她再将画作和鉴定书交给戚瑶，让对方交由会场的工作人员，把画作存放至后台。
林佑预演的种种麻烦并没有发生，戚瑶只是检查了一遍，便很爽快地签了字，让会场的人连着鉴定书一起抬走了。
就在林佑以为没自己什么事的时候，却见戚瑶一转刚才严谨肃穆的职业表情，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柚子，好久不见了。”
这句话一出，林佑的心便凉了半截。
戚瑶的手指了指露台，以一种难以拒绝的语气询问道：“有空聊聊吗？”
林佑勉强露出笑容：“有空，必须有空。”
她怎么敢没空？
要知道……她办丨假丨证的钱，可是戚瑶出的！
最后她一分没给，直接跑了，现在被苦主逮个正着——这场面简直能列入她人生最尴尬的十大情景好不好！
这种情况下，她哪有胆子说不？
…………
“看到你没事，我也放心了。”戚瑶靠在露台的栏杆上，真心实意道，“我当时一直害怕是你遭遇不测了，毕竟那会儿你刚偷渡过来，人生地不熟的……”
“我现在很好，很谢谢瑶姐当时能收留我。”林佑不清楚这附近有没有监控，“偷渡”之类的词会不会引起AI的自动筛选，只好出言打断了她，“倒是瑶姐，是换工作了吗，怎么从尧州到锦州来了？”
“不是，我是调任了，算是升职了吧……”戚瑶果然跟着转移了话题，“因为尧州做出了一点成绩，所以公主就把我调到身边来了，毕竟天顶灭虹是锦州起家的嘛，大部分产业都在锦州。不对，其实严格来说，雾岛才算是大本营……算了这不重要。”
戚瑶的话让林佑一愣：“瑶姐，你什么时候给天顶灭虹工作的？”
“一直啊。”戚瑶也很是莫名其妙，“我大学的时候，就接触到天顶灭虹了，我觉得他们做的事跟我的想法很吻合，我也能够因为这个平台实现自己的价值，所以一毕业就以天顶灭虹互助会成员的身份去了尧州，帮助那些需要的人——就是跟你一样，因为种种原因落难的人。”
这跟林佑当初的认知完全不一样，几乎是颠覆性的反转，林佑不禁有些傻眼。
戚瑶摊手：“当初没跟你说这一点，是因为我们当过互助会志愿者的都知道，你们这些人警惕性都很强的，所以只能先以个人的身份帮助你。等你们相信，我们确实是真诚地想要帮助你，我们再告诉你们更多的事。但你后来消失了，所以这些我也没来得及说……但其实，帮你们办居民证的钱都是公司出的，所以你也不需要还我钱了，公司本来就没打算让你们还钱的，这部分都是当做慈善了。”
看林佑的表情，戚瑶便明白这些话并没有能够说服她，她笑了笑：“我知道，现在这种时代了，如果再说我们的宗旨是真善美，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听上去怪假的。但天顶灭虹确实一直都以救助别人为己任，我们不求回报，也不求理解，只是在公主的指引下，做一些能够让这个世界更美好的事。”
林佑噎住了。
她能看得出来，戚瑶说这话是认真的。
当初戚瑶在爆炸现场冒死把无助的她拉走，给了无家可归的她一个床铺，帮她解决了居民证的问题，严格来说戚瑶算是她的恩人。
如果不是因为戚瑶对她实在太好了，好得无微不至到让人觉得害怕，林佑也许当真会一直在尧州待下去，做着戚瑶帮她找的工作，住着戚瑶帮她找的屋子，和戚瑶以及她介绍认识的朋友们定期聚会——那也就没有后头的一系列事情了。
那会儿林佑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只要她一句话，戚瑶便能将自己的房子让出来一半儿给她住。
她本以为，东国所有人的样子都如戚瑶这般，后来她才发现，大多数人和她记忆中应有的样子没什么差别，在大街上摔倒时，也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多管闲事过来问一句“需要帮助吗”。
而若是让戚瑶看到了，她不仅会冲过来扶起摔倒的人，还会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把人扶到椅子上，去药店买伤口清洁喷雾帮忙上药，最后还要把人送回家，一番嘱咐后才算完事。
不止戚瑶是这样，戚瑶的朋友们也同样如此，在第一次见面就亲切地喊着“柚子”，热情洋溢地拉着她一起出门逛街爬山。无论聊什么话题，都要问一句“柚子你觉得呢”，生怕冷落了她。无论她想去哪里，都有人害怕她一个人出门太孤单，自告奋勇要陪她一起。
偶尔提起来偷渡或者黑户的话题，戚瑶也总比她显得更敏感。
大概是担心会刺激到她的自尊心，戚瑶每每都会严肃地表示，当黑户并不是任何人的错，是战争造成的生灵涂炭，并且，她有责任帮助那些悲惨的同胞过上能被称为“人”的生活。
每当这个时候，戚瑶总会反反复复地提醒她——
“千万不要找政府，他们明面上说，偷渡客是可以通过正当渠道拿到居民证的，但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他们只是挂在那里唬人去自投罗网的。一旦去移民署登记，他们马上就会把你抓走，然后押走你，去做地下人体实验。”
久而久之，林佑也不敢提这个话题了，每次说到此，戚瑶的表情总是认真得让人感觉害怕。
林佑觉得自己大概真是受不了别人对她好，每次夜深了，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时候，林佑总是忍不住询问自己——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对陌生人无私奉献到这种程度的人呢？
这后头肯定有诈。
因此，在尧州呆了大半个月后，老齐一把光脑和居民证的事办好，她便连夜找到了王明美，坐着高铁飞奔去了锦州。
戚瑶自然是知道林佑心里头防着她，但半年前她不以为意，想着只要一直对她好，总有一天，这份真诚是可以得到对方承认的——只是林佑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现在，过了半年，二人意外重逢，戚瑶也没有什么恨意。
对她而言，只要林佑过得好，便代表她做的一切是有价值的，无需当事人对她的行为做出肯定或赞扬。
只是，当初林佑给她的印象着实太好，因此，她忍不住问道：“你现在做的工作，你还喜欢吗？如果有考虑换工作的话，要不要考虑跟我一起做事呢？我可以向公主举荐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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