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糕的热气拂到顾雨元脸上, 他鼻尖轻嗅糖糕的甜香，抬起手却迟迟没有接过来。
华明冽蹙眉，另只手握住顾雨元的手掌摊开, 将糖糕袋轻轻放在顾雨元的手心里。
“给你。”
“莫哭。”
糖糕袋移至少年手中，华明冽的心似乎也轻了几分。他想了想, 似乎没有继续停留的理由，转身离开。
顾雨元捏紧糖糕袋, 张开唇, “别……”
“站住。”
顾雨元手心一空，抬眼发现不知何时江雪中已走到自己身边, 抓过糖糕袋朝华明冽身后狠狠掷去。
华明冽并无动作，只调起灵力，将背后袭来的东西弹开。
他转回身, 唇角微抿。
“江雪中。”
顾雨元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糖糕, 抬眸看对面的华明冽, 最后抬头看向身旁的江雪中, “……老祖宗？”
江雪中伸手轻轻搭在顾雨元的肩膀上，看着华明冽, 道：“我的人，犯不着吃别人的东西。你若不要了, 扔了便是。”
华明冽看着现已掉在地上、满是尘土的糖糕，左手拇指顶起寒天剑出鞘。
当即便有江雪中的数名随从冲上前来，纷纷抽剑出鞘，剑指华明冽叫嚷：“不许对老祖无礼！”
当中也有掌管情报、秘闻一部的十六重阁的张阁主, 他瞪着死鱼眼骂道：“华明冽，当初你偷了老祖的朱砂剑，现在还有胆子跑过来？还不快把老祖的朱砂剑还来！”
华明冽听到此句，双眼微寒，手中寒天剑剑意四起，发出嗡鸣。
他盯着张阁主，漠然出声，“朱砂剑，我徒儿的，江雪中不配。”
江雪中眯起眼睛，笑了。
路旁的摊贩们看这群修士剑拔弩张的样子，纷纷收拾了摊铺离开。糖糕老板抱起钱箱就跑，跑前还对顾雨元小声说：“小兄弟别难受，明天你再来这儿找老叔，我免费给你做糖糕吃。”
顾雨元：……叔，现在不是一袋糖糕的问题了。
张阁主一行人已和华明冽战在一处，他们没有单打独斗的“公平”概念，也不觉得多对一是欺负人，毕竟华明冽是分神期大圆满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上，多对一也不一定能讨得了好。
但是老祖宗就在身后呢，不能虚。
顾雨元见华明冽已同他们打了起来，看到华明冽占尽上风后，心里放下心来，却被江雪中撩起颊畔一缕发丝，低头在自己耳边道，“元元，认识他？”
顾雨元喉结微动，摇头，“第一次见。”
他眨眨眼睛，冲江雪中笑，“第一次见面就给我糖糕吃，真是个好人。”
“吓死人了！”顾雨元在心里朝系统喊，“我刚才没露馅吧？”
【暂时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好人？”江雪中贴在顾雨元的颊畔，垂眸看着少年扇合不定的鸦羽长睫，笑着朝少年微红的脸颊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我方才丢了你想吃的糖糕，便是你的坏人了？”
顾雨元连连摇头，“老祖宗对我这么好，一袋糖糕算什么，再买就是了。”
少年的发丝轻拂脸庞，江雪中直起身来。
眼前的战斗恰巧结束，华明冽站在东倒西歪的人中，面无表情地收剑入鞘，抬眸与江雪中对视。
“说来，这把朱砂剑以前的确是我的。不过于我无用，便送给华道友吧。”
华明冽皱眉，摸上腰间朱砂剑鞘。
顾雨元看到华明冽熟悉的表情叹了口气，心知这人心里肯定在疑惑，他凭本事从秘境拿出的剑，怎么就是江雪中的了。
不过华明冽这人沉默寡言，更不屑为自己辩白，这些话也不会说出口。
如此说来，顾雨元突然想起，因为华明冽这个性子，曾经差点导致两人发生误会，虽然只是顾雨元单方面的胡思乱想。
华明冽唇线抿直，眼神微动，轻轻看了一眼江雪中身旁的少年，欲转身离开。
“且慢。”江雪中扬声道，“我知道你筛魂是为谁。”
“也许，我能帮你。”
华明冽停驻脚步，走上前来，在江雪中顾雨元两步远处停下，“当真？”
“自然。”江雪中颔首，“不过我有条件。”
“可。”华明冽点头，未问是何条件，似乎并不在乎。
“今夜不若住在我那，华道友以为如何？”
顾雨元听到江雪中这句话，禁不住抬眸看向华明冽。
独身来往喜静的华明冽本欲拒绝，看到少年静静看着自己的明亮双眸里的期待后，心里突然生出别的情绪，改变心意，同意了江雪中的提议。
于是一行人来到一座早已收拾妥帖的精致宅邸，众人准备好一应用品后，知江雪中同样不喜欢有人打扰，便告退各自回房。
顾雨元、江雪中和华明冽三人住在同一个院落里。江雪中住在正屋，顾雨元住在相邻的东厢房，华明冽的厢房挨着顾雨元。
江雪中虽说了帮华明冽寻找要找的魂魄，但来到宅邸后并未再说，华明冽也未问，皆沉得住气。
顾雨元却有些焦虑。作为无人知晓的当事人，他可是知道自己就是华明冽想找的徒弟。若是找不到他，江雪中会怎么收场？若是找到了……他又怎么收场？
【宿主，我再次向你保证，江雪中无论用何方法帮华明冽筛魂，都不会找到宿主身上的。】
“真的？”
【真的！】
顾雨元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好奇江雪中会用什么方法。他以为华明冽在安州以魔魂筛魂已经够出神入化的了，难道江雪中还有更厉害的方法或者法宝？不过江雪中是抱月老祖，活了一千多年，知道一些秘法也没什么稀奇。
只是他仍睡不着觉，亦无心悟道修炼，透过没关严的窗子看到外面月光铺满地，心思一动，翻身踩上鞋子，披了外袍打开门走入院中。
院中却已有一人。
“华前辈也是来赏月的吗？”顾雨元紧了紧外袍。
华明冽看了他一眼，而后收回视线。
没听到回答，顾雨元也不尴尬，因他知华明冽本是如此，往日只不过对“顾火火”多为偏爱罢了。
既然系统打包票说不会掉马，顾雨元也镇静下来，不再想躲，大大方方坐在华明冽对面的石椅上，抬头看着月亮，道，“华前辈，这里的月亮同你昊雪峰上看到的一样吗？”
华明冽神色淡淡：“同一个月亮，自然一样。”
顾雨元哑然失笑。
不愧是他除了练剑其他什么都不会的师父，就连悲喜都无关风花雪月，只关乎，只关乎被他放在心里的人。
顾雨元在华明冽身边静静坐着，只是这般静静坐着便静下了心神，仿若回到几年前在昊雪峰上的日子。只是到底变了。
他轻声叹了口气，站起来，“夜深了，华前辈也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看着少年起身离开，华明冽手指微动，蹭过桌面，“小友，你叫什么名字？”
“顾雨元。”顾雨元轻声回答。
“顾雨元，”华明冽轻声重复少年的名字，似在哪里听过。他双眼一柔，“好名字。”
此时的两人都忘了，当日华明冽收顾雨元为徒，赠他朱砂剑时，顾雨元曾一时口误说出自己的名字。
华明冽只当此名熟悉是因和徒儿同姓，不知以后某日是否会想起。
顾雨元回屋了，华明冽在院中静坐到天亮，直到江雪中开门喊他进来。
“我既已答应你，便是有把握。”江雪中翻转手掌，现出一物，“这是黄泉星。只要魂魄尚留在这逐神大陆上，便没有它引不回的魂魄。再结合我在你脚下刻下的阵法，更事半功倍。”
华明冽看着江雪中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金褐色的粉末，在闪闪发光。
“我该怎么做？”他问。
“你只需站在阵中，我扬起黄泉星，你便会被其指引去经历过去种种同魂魄生前的记忆。若魂魄尚在，待黄泉星灭，他便会出现在你面前。若他已魂飞魄散，黄泉星灭后，你再不会和他相见，即便是梦中。”
“倘若我徒儿转世了？”
“黄泉星会指引你他转世之人。”
江雪中问他，“想好了吗？”
“开始吧。”
顾雨元晨起出来，见华明冽房门敞开，房中无人，思忖片刻去了江雪中的房间，敲了两声推门进去，便见地上阵法闪耀，而江雪中正朝阵中的华明冽洒出一瓶粉末。
“你们在做什么？”顾雨元心里一紧，跑过去。
“元元别过来！”江雪中皱眉欲阻止顾雨元，为时已晚。而自己也因担心少年，下意识踏入阵中。
亦陷入黄泉境里。
景象转换的那一刻，江雪中听见了苍凉的埙声。
回过神来，江雪中站在一片漆黑的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他想起方才听到的魔埙之音，心知被人算计了。
“奚鹤危……我倒要看看你要做什么。”
江雪中微微一想，便想通其中关卡。
几天前华明冽动用筛魂，打开了安州城门，无数被关在安州五百年的魔魂冲出城门，为华明冽所驱。
可是，在这逐神大陆，又有谁比奚鹤危这个魔域君王更懂得驱使魔魂？
是以即便华明冽修为高强，他手底下那些魔魂也悄无声息地归于奚鹤危。
如此一来，华明冽倒是为奚鹤危做了嫁衣裳。魔域自五百年前封闭，而魔魂因安州城封只能自困于城中，现在华明冽亲自放出魔魂，自是给了奚鹤危可乘之机。
到底是他江雪中小看了奚鹤危。没想到五百年过去，奚鹤危有卷土重来之势。
只是江雪中不知奚鹤危这般打草惊蛇，只为将他引进黄泉星阵中所图为何。黄泉星是他的，阵法也是他亲自画的，即使身入阵中，他没有要寻之魂，不过只是回顾往昔罢了，又有何惧？
只是，元元娇气，不知会不会怕。
顾雨元不怕，只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有些不明就里。
前一刻还在江雪中房里，下一刻眼前一黑，身处混沌。
“系统，这里是哪？”
【宿主，你进屋时衣衫沾上江雪中洒下的黄泉星，又踏入阵中，是以会出现在这里。】
“黄泉星是什么？”
【黄泉星，九品天神灵宝。可接连黄泉碧落，引魂招魂，亦能寻转世之人。使用黄泉星者，眼前现与所寻之魂生前种种，而后星灭魂现。】
“这么厉害！”顾雨元紧张，“不会真的把我找出来吧？”
【不会。黄泉星再厉害，也无法强过天机。我已为宿主遮住天道天机，只要宿主不主动暴露，便不会被人发现以前的马甲。】
“系统，你比天道还厉害？”
【宿主放心便是。】
“哦。”
“那我是要等黄泉星灭，就能回到正常世界了？”
【是。其实哪怕不寻魂，只要碰上黄泉星，就会重现之前记忆。】
顾雨元看看四周，发现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混沌之景，其实有银河闪烁，天光乍起而落，似宇宙变迁的缩影。
“那我为什么没看到之前的记忆，而是像是银河的景象？”
【……可能与宿主不是逐神大陆的人有关。】
顾雨元叹了口气，笑笑，不再提这事。他看着周身宇宙银河，无聊地坐在地上，双手托腮：“老祖宗肯定没什么事。只是不知道师父那边怎么样了。”
华明冽也听到了埙声。只是他已无暇他顾，再睁眼时眼前俊俏灵动的少年已夺走他全部心魂。
“徒儿……”出口方知哽咽。
华明冽伸出手去轻抚少年脸颊，却散成黄泉星粉。
他惶惶退了一步，手指痉挛。
他看见，子夜峰新人试炼初见，少年怯怯地抬眼看他，双眼明亮。
收其为徒那日，他饮下的那杯茶水，水雾湿润了少年的眉眼。
昊雪城外，他把瘦弱的少年抱在怀里，暗下决心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小徒弟。
还有，除夕夜，昊雪峰顶，山下鞭炮炸起，他看进徒儿眼里，听到自己情窍打开的声音。
黄泉星闪烁，余光黯淡。
华明冽向前走，越走越急，最后飞奔。他奔至混沌尽头，那是一座高崖。
崖下，躺着他的徒儿。
“我不怕，因为我知道，师父总会来的。”
黄泉星灭了。
混沌褪去，万象皆无。
他的情窍，再也找不回来了。
华明冽心口一痛，喷出血来，染红了雪白衣襟。
顾雨元睁开眼便看到这个场景，他控制不住地跑过去，扶住失力歪倒的华明冽。
“你……”
顾雨元话未说完，便陷入一个用力到发痛的怀抱。
从未如此刻般狼狈脆弱的仙人，抱着相逢不识的心上少年，浑浑噩噩地在人耳边哑声呢喃：“徒儿……”
“为师来晚了。”
这句话从耳蜗穿进顾雨元的心里，在他心上戳了一根刺。他捏紧华明冽背后的衣角，咬着嘴唇不发一语。而后肩上一重，禁锢着自己的双臂也垂了下去。
江雪中便是在此时回归现实的，他看到华明冽如此模样，便知失策。看来华明冽的徒弟已经魂飞魄散，再无来生了。那本欲同华明冽交换的要求，也提不出来了。
他见顾雨元瘦弱的身躯勉强撑着华明冽，便上前扶住华明冽。这时他才看到顾雨元苍白的脸颊，只以为是对方在黄泉境中受了惊吓，不作他想，哄道：“元元，没事了，你去休息，我把他扶到床上。”
顾雨元摇头，他为江雪中掀开门帘，在江雪中把人扔到床上后，为华明冽盖上被子。
“老祖宗，我还好。只是华前辈伤神吐血，没事吧？”
“他一个分神大圆满，吐一口心头血而已，没事。只是以后有的伤神了。”江雪中难得没有出口讽刺。推己及人，若是他也弄丢了自己的少年，怕也不过如此。
江雪中皱眉。果然是被黄泉境中的往事影响到了。他的元元好好站在身旁，他也会将其保护好，疼爱他一辈子，绝不会像华明冽如此可怜。
“老祖宗，”顾雨元见江雪中脸色有异，问道，“您在黄泉境里看到了什么？”
江雪中双眸微阖，“陈年旧事罢了，大多都忘了，不足为道。你呢？”
顾雨元摇头，“我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了宇宙星河。”
江雪中闻言皱眉，见顾雨元双眼清澈不似作伪，便信了他的话。如此更加奇怪，为何顾雨元看不到往日回忆？难道，和奚鹤危有关？
奚鹤危盯上了他的元元？
江雪中眼神一狠，看向顾雨元时变回柔软，“元元，我有事要处理，离开一会儿，你先歇着吧。”
顾雨元点头，待江雪中离开后，坐在华明冽的床边，低头静静看他。
华明冽即使陷入昏迷仍面色带痛。他眉头紧锁，苍白的唇瓣无声张阖。
顾雨元取一条手帕沾湿，轻轻擦拭华明冽下颌处的血迹。他知华明冽喜洁，找出一件素色衣衫为其换下。
他脱下华明冽染血的外袍，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的身体。顾雨元心里一颤，师父真的消瘦了。
华明冽本就不是会照顾自己的人，以前只不过将顾雨元一人放在了心上，连自己都没有位置，现下又为寻顾雨元的魂魄餐风露宿，不憔悴才怪。
顾雨元抿着唇，小心翼翼为华明冽穿好干净的衣衫，正欲抽出手时，被猛地握住手腕。
他抬眸，同华明冽四目相对。
“……华前辈醒了？”
顾雨元转转手腕，示意他松开。
华明冽却越攥越紧。
黄泉境让他遍历往日与徒儿的种种，也让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发现一事——
那日他赠徒儿朱砂剑，他的小徒弟抱着剑笑得眼睛弯弯，对自己说了一句，“雨元谢谢师父”。
华明冽坐起身，压迫性地盯着顾雨元，他听到自己胸腔里越跳越急越跳越重的心跳声。
“你也叫顾雨元？”
作者有话要说：华咧咧：听说我刚出场，作者菌就连夜掉了十几个收。她现在好像在考虑雪藏我（不是）。咧咧委屈，咧咧不哭。
我哭了i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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