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093

    武夏其实很不想回忆她是如何开始这种无限穿越的轮回的。

    或者如果有人问起来的时候, 她可以只是推说是因为年代过于久远，所以记不清楚了。

    但是她心里知道，这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记得。

    并且记得非常清楚。

    这一切都是怎么开始的。

    那原本其实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

    她照旧沉醉在小说和视频造就的虚拟世界中无法自拔……记不得自己最后是何时入睡的, 或者也许根本就没有入睡过。

    总之, 迷迷糊糊之间，她忽然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都好似径直向下飞速坠落——强大又无从抗拒的力量仿若直接拖拽着她的灵魂穿过身体的束缚坠落进了一个未知的神秘世界。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 未知和神秘的确是够未知和神秘, 不过，让她压根儿就没想到的是, 这所谓的未知和神秘的世界可不止一个。

    甚至, 很多的世界她也不只穿了一回。

    不过, 说句实话，这么多的世界里，也没有一个世界能比得上第一个世界那么让她刻骨铭心。

    因为只有在那个世界, 虽然由于武夏是初次接触这种穿越职业、业务不熟练的缘故, 充斥着各种惊悚和刺激，但她其实原本可以在那里成功地过完一生的。

    但是，她没有。

    在那里她遇到了她第一次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也是因为他，她第一次知道了这世界的规则——有些事情不能做，有些人不能碰，有些话，不能说。

    不然, 等待着她的就只有死亡。

    她至今都还记得最后的时刻，那个男人悲伤的眼睛。

    纵然体貌会发生改变，但那样仿若从灵魂中渗透出来的悲伤，却是不会变的。

    本来以为，那一面就是永诀——跟大部分穿越的时候遇到的人物一样，不管再多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以后都不会再相见。

    但是，她没想到，居然能在此时重逢。

    还是以这样的一种形式。

    不知道说是讽刺，还是凑巧，就在她想起此人的同时，那种熟悉的坠落感又来了。

    她本来以为，这一次多半又是在劫难逃，但是这一次，他拉住了她的手。

    好似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一般，在他触碰到她的同时，一切变化都停了下来。一切的失控感都消散不见——这是她第一次在穿越的中途停了下来。

    所以说。

    果然吧？

    他才是这个不停穿越的世界里的世界法则也无可奈何的人啊。

    或者也说不定，他就是世界法则本身？

    更有甚者，他甚至就是这个大世界法则的的制定者？

    如果真的是这样……

    武夏陷入了沉思，对方却显然不想给她这种东想西想的机会。

    武夏很快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然后被引导着摸上了对方的脸。

    “这张脸……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他缓缓发问，眼中满是希翼。

    武夏不敢回答，或者也可以说，她不想回答。

    倒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那答案残酷到让她有些无法承受。

    那就装作不知道好了，说不定效果反而更好。

    这虽然是她一贯的逃避的风格，看起来真的挺怂的，但是，至少有用。

    不过这一次，显然并不似以往一样。因为，她忽然发现，她居然逃无可逃。

    也是，毕竟这一次，她面对着的可是这“世界本源”一般的存在了啊。

    仔细回想起来，这么多次的穿越中，她几乎每一次都能找到这个人的身影。

    有时候，他是跟她有密切接触的剧情人物。

    有时候，他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甚至，有时候，他只是一朵花，是一阵风，是一片云，是一阵雨……哦，后面这些倒是没有，不过，跟世界意识一样，他可以化作风、化作雨，观察她的一切，这倒是真的。

    这么想想，还真是有些细思恐极啊。

    不过，又有一种莫名的甜蜜感——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痛并快乐着？

    这仿若恋爱的感觉？真是该死的让人有点儿芳心乱跳啊……

    但，总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武夏心潮起伏，一时间也不知道心里头算是个什么滋味，但是逍遥子却不允许她逃避，他几乎是想要一次性把所有的过往都展示给她看——那些她已经猜测到的，还有那些根本没有想到的。

    说一点儿都不感动，那是假的，但是，这感动之余，总是有点心情复杂——其实，严格说来，这其实有些算是痴汉的行为了吧？

    就因为第一个世界的相遇，然后就如同入了魔一般追着她每个世界乱跑，哪怕连实体都混不上——毕竟，有的时候，武夏一顿乱七八糟的操作，常常很快就把自己搞死了。这么一来，可能他都还没来得及跟过来，她就已经又穿了。

    但是，不管如何艰难，他总是要想方设法地跟着她的，而且一个世界一个世界地跟下来，他这动作也愈发熟练了。

    并且表现的也愈发明显——若是不然，武夏如今也不会发现这个真相。

    就好像是什么精心设计的游戏——就这样一步一步，引导着她，让她逐渐发现真相，然后欲罢不能，渐渐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最可怕的是，她此前甚至还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发现，都是自己的“伟大”的洞察力发挥了作用。

    而且，就算是最后，她已经得知了真相，也不会想去怪这个罪魁祸首——毕竟，那可是一直陪伴着她，不离不弃的人啊。

    而且，不管是什么样的样貌，都是她喜欢的样子。

    这……就很艰难了。

    毕竟，女人大多是感情动物，就算是武夏这种自诩洒脱、十分佛系又看得开的另类女子也不能免俗。

    但是，就算如此，又能如何呢？

    她的心因为这种种发现而雀跃鼓动、悸动不已。但是理智却一直在旁边冷静发声——“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他一直都在设计你。”

    但……那又如何呢？

    感情执拗地跟理智针锋相对。

    至少，他肯设计，这是不是表示，他其实很在意。

    如果这样的话……

    如果这样的话，这种如梦似幻的感情，跟之前那些世界里的种种，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在这些世界中已经挣扎了那么久，真情实感过也虚情假意过、逢场作戏过也情真意切过……但不管如何，如果承认了这一切不过都是他所制造出来的幻象，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那所有的事情不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吗？

    武夏心中天人交战，但面上却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甚至比以往的“平静无波”更为致命，现在若是能够更准确的描述的话，她这状态似乎更像是毫无表情。

    但是逍遥子却对此丝毫不以为意——不过他微微颤抖着的手，似乎暴露了一切。

    他到底还是在乎的。

    就如同，之前的沉默对峙，他最终还是率先认输一样。

    人生或许根本毫无意义，但是因为有你，才会变得不同——武夏一直对这种文艺的、泛着土味的情话嗤之以鼻，但到了此时此刻，居然觉得，竟然真的只有这种话才能准确描述她此刻的心情。

    遇到一个人，从此一生改变。

    原来是真实存在的事。

    至少，同这个人相遇，她的一生，她的一切都改变了。

    只是，终究还是，意难平。

    于是她沉默良久，终究还是率先叹息了一声道：“我当然记得你——谁又能忘记你呢？叶城主，或者说，我该叫你一声？九哥。”

    这些熟悉的称呼，似乎忽然开启了她濒临尘封的记忆。

    那是她完全不想回忆的，完全崩塌的古龙的武侠世界。

    在那里，陆小凤不再是古灵精怪的陆小鸡，花满楼也不再是温柔可亲的鲜花满楼。西门吹雪，倒是的确还在吹血，但是叶城主，却不再是那个看似清高孤冷、但却敢于图谋天下事的叶公子。

    他甚至跟太平王世子宫九，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人。

    或是说，他就是宫九，那个被无名岛的无名老头培养成一个极品的变态工具的宫九。

    而那一世，武夏就是那个无名老头的女儿——宫主，诨名牛肉汤。

    当然很可能不是真的女儿。

    但是即便真的是亲兄妹相恋这种事情，也并不是那样的变态的家庭所禁止的——这一点本身，就很是让人害怕了。

    更加糟糕的是，武夏第一次穿越就变成了这个牛肉汤姑娘——大名似乎的确就是叫做宫主，这种随意的名字，却并不是被随意对待着长大的——事实上，她几乎是经历了最严苛的对待——训练，折磨，折磨，训练，所有的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都能被拿来作为让她变强的武器。

    很多女孩儿没有撑过来，所以她们没有能变成宫主，甚至连牛肉汤都不是，只能变成鱼食，被扔进海里。

    那么多小女孩里只有她一个人撑了下来，然后她就成为了宫主，也是牛肉汤。

    不过，这接下来的发展当然跟原著的不太一样。

    想必小老头一直都很不满意她这个女儿，所以，她最后才会那么毫无悬念地死去。

    还就死在了宫九的面前。

    跟叶孤城合二为一之后的宫九，当然也不一样了。他变成了一个几乎集合了原著中所有这些人优点的可怕人物。但是，同时又好似是集中了他们所有人的要命的缺点的人渣。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而且，加上当时武夏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奇妙的穿越之旅。故此，一切都被她弄得手忙脚乱，非常狼狈。

    就是在这样的狼狈中，她同他相遇。他用他陆小凤般的聪明、花满楼般的淡然、西门吹雪般的冷漠，还有独属于叶孤城的骄傲狠狠坑了她几把——或者说，很多把……直到将她送出这个世界。

    那时她还不知道，死亡只是脱离这个世界的一种方式。曾经真情实感地爱过，也曾经真情实感地恨过。但是到了最后，也不过只是死生都看破，从此相忘于江湖罢了。

    毕竟，死都死过了，还能纠结个啥？还能折腾出个花儿来吗？

    说不定一睁眼就回到了她那个蜗居里了呢。

    这一切很可能就是黄粱一梦。

    当时她甚至还因为这个想法而有点开心——像她那么怕死的人，都能够死的这么开心，也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情了。

    谁知道，本来以为一生已经过完，最后她却居然……又换了一个世界重新开始了。

    这样不停的穿越下来，很多事情都已经渐渐变得模糊，唯一不变的，居然还是宫九那张宛若雕刻般完美的脸——还有最后诀别的时刻，那张完美到虚假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的，那个让她永生难忘的表情。

    那是她第一次在那张脸上看见那样的表情——好似失去了这世间唯一的、最珍贵的珍宝，然后，碧落黄泉、再也不见。

    她曾经以为，有些事情，错过就错过了，再也不会来。

    但是，显然他却并不是那种听天由命的人——宫九，太平王世子，从来都不是那样软弱的任由命运摆布的人。

    所以，他跟着她，一次又一次地穿越。

    哪怕没有实体。

    哪怕幻化作风，虚化为云，零落成雨，也绝不放弃。

    只想要追寻她的身影，然后，将前缘再续——真是令人感动的深情厚谊啊。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最后，还是只能在世界规则注意不到的角落，苟延残喘，真的是太可怜了。

    可是，他偏偏有着野狼一般的韧劲儿——无数次的穿越，无数次的错过，无数次地利用，无数次地疯狂之后，终究叫他抓住了机会，得到了这样一个跟她相处的机会。

    他又怎么可能会放弃？

    就算赌上一切，也不会放手了。

    看着他坚定的眼睛，武夏一阵无力，但是却也挣脱不开他的手，只能任由他握着，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想着如何脱身。

    她没想到，脑子里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居然真的就有一个机会从天而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