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
城南的大厦楼顶寂静无声,衬得后边那轮月亮格外白而圆,像是能涌出银白色的海潮,汹涌地淹没这个城市。
两个黑影同时从楼顶坠落,带起猎猎的风声。
钦原看着和他一起坠落的人影,忍不住振动翅膀,发出酣畅淋漓的大笑,和翅膀振出的蜂鸣一起扎得人耳朵疼。
他面前的是个天师,上半夜狭路相逢,下半夜决战,从城北追杀他到城南,最后两败俱伤,一人一妖一块儿从大厦上摔下来。
连打半夜,双方都精疲力尽,没本事再打一轮,也没本事抓住什么东西来个绝地求生。从三十层的高度坠落,大厦边上还没有任何缓冲物,天师再强也是□□凡胎,一旦落地,注定砸成一摊血肉混合物,明早上社会新闻都得打八层马赛克。
但钦原不一样,他形如蜜蜂,大如鸳鸯,双翅六脚,是《山海经》里说的蛰兽兽死,蛰树树枯的妖兽,飞行是他的本能。他展开翅膀,让风把自己托起来,看着天师下坠得越来越快,复眼里流露出明显的欣喜。
“这就是天师的本事吗?不过如此,不过如此!”他放声大笑起来,反正这笑声不在人耳能接受的范围里,“人啊,柔弱、不堪!只要坠落就会……”
眼前忽然一道寒光,紧跟而来的是呼啸的风声。
又一道。转瞬即逝,像是斩落星辰,又像是劈开月光。
钦原的话戛然而止,他一愣,很快发现他飞不起来了。风还是那么大,呜呜咽咽,但钦原没法振动翅膀靠风托起自己。
因为他的翅膀被斩了。
就刚才,短短几秒,持刀的人一左一右砍去了那对薄薄的翅膀。刃光后的女孩纤细高挑,一头漆黑的长发在风中散开,那张脸又冷又艳,像是冰上烈焰或者火里坚冰。
……天师。
“蠢货。”女孩面无表情,“你以为就你会飞?”
最后一道刀光。
浑浊的汁液淋漓地泼出去,钦原被一刀两断,残破的躯体笔直地向下坠落。
意识被吞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看见的是持刀的女孩向上飞去,双臂平平地展开,羽织被风鼓起,大袖拉得平铺,居然真的像是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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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测反应已消失。SH191225C,钦原,确认死亡。”耳机那边先是带着点机械感的女音,混杂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按键之类的声音,大概是协会观测所的工作人员在记录。
最后才是林和光的声音,温和平稳,和这位因伤退居二线的老牌天师给人的感觉挺符合,“辛苦了,先原地休整。没受伤吧?”
贺寒吹很想说她还不至于菜到打不过一个C级选手,顾虑到还戴着耳机,她说的话整个观测所都能听见,果断换了文雅的说法:“没有,之前用的是纸人消耗它的战力,所以拖的时间长了点。”
“好。记得确保没有残留痕迹,休息完以后立刻回来。”
贺寒吹应了一声。
然后就没声儿了,只剩下一堆工作人员面对巨大的投影屏幕。贺寒吹和林和光都是执行所的,因为出任务才不得不在观测所,这两个部门关系一般,倒不至于见面打起来,但一旦冷场,气氛就是十分的尴尬且胶着。
林和光咳了一声,装作在认真看屏幕右下角的数字。投影是整个城南的俯瞰图,大厦那块被放大,处于命名为“河图洛书”的系统监测中,标记为贺寒吹的那个白点在大厦上,显示各项数据正常。
盯了一会儿,林和光估计差不多,刚想开口,投影屏忽然震动起来,大厦左下角迅速浮出一个红点,以几乎拉出残影的速度接近大厦侧面那个白点。
在等比缩小的地图上都能拉出残影,实地的速度显然更快,林和光一急,顾不上系统警告,直接开口:“寒吹!注意……”
后半截话没说出口,通讯直接被切断了。观测所里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凄厉的风声,还有贺寒吹叫出的名字。
“——影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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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寒吹猛地翻身,险险避开那团袭来的黑影,反手把耳机当武器掷出去。
严格意义上影蚹不能算是种妖怪,至少在天师这一行通行的专业书里找不着,这个名字也只是约定俗成的叫法,和这种东西的来源有关。“蚹”的原意是蛇腹部代替足爬行的横鳞,影蚹则类似于妖怪的附属物,平常约等于不存在,等妖怪横死,才有可能因为死前的怨念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从尸骸里脱出。
一般来说影蚹没有思维能力,但这只由钦原生出的影蚹居然好像有点智商,一头撞在栏杆上,还能躲开贺寒吹投掷的耳机和随之而来的刀锋。
一刀没劈成,贺寒吹火速收刀,又在栏杆上踹了一脚,借着那一蹬的力气和影蚹拉开距离。影蚹则张开翅膀,继续追击她。
影蚹和钦原本体长得差不多,但比钦原更不符合人类审美,浑身裹着黑气,黑气里还隐约长出毛绒绒的触手,贺寒吹仿佛看见一只放大了几十倍的蟑螂朝自己飞来。她又不是能驾驶着蟑螂上下班的南方好汉,全身鸡皮疙瘩紧急集合,恨不得把带来的符全甩过去。
然而现在距离太近,这一炸肯定是敌我双方一波带走,贺寒吹还不想荣获达尔文社会奖,她一咬牙,转头往偏僻的位置冲,打算拉开距离在空中解决。
影蚹毕竟是影蚹,再天赋异禀,智力也不会超过二十五,它压根不知道贺寒吹打的什么主意,埋头追上去,但它的速度没有她快,逐渐拉开距离。
距离拉得差不多,贺寒吹把捏在手里的符同时甩出去,一符更比一符强,一连串的爆炸音中,影蚹变成今夜最绚烂的烟火,炸出的光辣到了贺寒吹的眼睛,顺便燎了一片羽织的袖角。
羽织上用以飞行的咒术被破坏,来不及补充新的,她整个人向下坠去。正下方是老式的居民楼,楼间距本来就小,还有各种违章搭建,贺寒吹一瞥,看见预计坠落点林立的尖刺,尖端打磨锋利,连野猫都不敢在上边落脚。
她不是很想英年早逝,顾不上不许破坏普通建筑的协会条例,对着身旁的阳台玻璃发了道风刃,在心里一键循环播放对不起,转头往这间住宅冲。
风刃强,羽织上残存的咒术也强,托着贺寒吹从阳台玻璃的破口撞进连通的卧室,栽到床上,和床上被惊醒的朋友一起打了个滚。她还一头磕在了这个倒霉朋友的腰腹处,所幸两人都穿得严严实实,否则简直是什么需要被和谐的片儿。
贺寒吹:“……”
倒霉朋友:“……”
“……对不起!我有罪我错了求求你先不要报警……”贺寒吹觉得这个场面实在不可描述,尴尬地抬头,“您先冷静,先冷静。”
被她惊醒的朋友确实挺冷静,当然也可能是过于惊讶导致痴呆。有一说一,这个倒霉朋友长得不错,眉目如画,是毫无攻击性的温雅,大半夜的被折腾这么一套,素颜还能傲视当代活跃偶像,要是明早起床捯饬一下,恐怕连上一代的也能一起吊打。
对方年轻美貌,贺寒吹更尴尬了,她一尴尬就开始胡乱输出:“您、您贵姓?”
“岑。”倒霉朋友还挺配合,“岑行。”
“……哦,岑先生。那个,我有个事情想说,希望您受过专业的训练,您不会怕。”贺寒吹吞咽一下,“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实在是有特殊的原因,才炸了您家的玻璃……我会赔偿的。”
“……哦……”岑行发了一个音,态度介乎冷静和呆滞之间。
“真的对不起,希望您能找到一个业务水平不错的修玻璃手工艺人。然后……”贺寒吹往上爬了一点,捧住岑行的脸,深吸一口气,“非常抱歉,给您磕头了!”
一个头槌,“梆”一声,贺寒吹额头一痛,短暂的眩晕后,视野里的男人已经垂下了眼帘,身上的力气也卸下来,全靠她撑着。
“不好意思,我有点偏科,没学过什么这方面的咒,只能这样了。”贺寒吹今晚第不知道几次道歉,松开手,让岑行平躺下来,调整一下睡姿,甚至细心地给他掖了个被角,“不过好像还是成功了……”
她在裤兜里掏了掏,把兜里仅存的几张纸币全掏出来,卷吧卷吧放在岑行枕边,轻手轻脚地往外溜。羽织上的飞行咒术被破坏,只能靠腿,幸好这是老小区,没有什么高科技门,也没巡逻的保安。
她猫着腰开门出去,门一开一合,躺在床上的男人睫毛颤了颤,忽然睁开眼睛,眼瞳澄澈,哪里有什么中了媚术的痕迹。
岑行扶着被撞得生疼的额头,缓缓撑起来,看了一眼阳台被爆破的玻璃,地上一堆待处理的玻璃碎屑,花盆翻倒,快开的花打落一地。
“……现在的小孩怎么回事,学成这样,也敢出来用吗。”他叹了口气,无奈地闭了闭眼。
一瞬间光点涌起,裹住被破坏的地方,被风刃劈断的叶片回归原位,再度焕发新生,一直没开的花苞绽开,鲜润得盈盈欲滴。
除了两扇窗玻璃的破口,阳台恢复原状,岑行艰难地回忆一下,“修玻璃的电话是哪个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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