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统一设在教学楼的一楼,这会儿不在开放时间,门上意思意思挂了把锁,张莉雅用手链上的针状装饰捅了两下,锁就开了。
“其实……是我自己喜欢这样。”她伸手搭在门把手上,忽然没头没脑地说。
贺寒吹没懂:“嗯?”
“我说,我喜欢这样,显得和那些人不一样。”张莉雅又抹了把脸,低头看着金属把手,倒映出的面容因为把手的弧度扭曲异化,“他们根本不可能管我的,生下我,再给钱,足够的钱,别人就会说……他们是好人,是好父母,只是忙着在外赚钱。”
贺寒吹无法在父母这回事上共情,只能含含糊糊地应声:“嗯。”
“我不想和那些人一样。”张莉雅固执地重复。
“那些人?”贺寒吹要素察觉,猜测,“是指欺负钟薇的?”
张莉雅一惊:“你怎么知道钟薇?”
“我来过画展,你的画和钟薇的摆在一起。”贺寒吹没纠结钟薇的事儿,“我认识你的指导老师,他给我看过你的画,画得很好。或许我这么说有点越界,不过我还是觉得,”
她停顿一下,认真地说,“你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
张莉雅的手一僵,没应声,按下把手,缓缓把门打开。
门开的瞬间,一条粗壮的触手猛地探出,尖端环绕着一圈口器,裂口处尖利的獠牙直逼过来。
来得太快,角度也不对,贺寒吹没法挥刀,只能用手臂去挡,硬生生挨了一下。那些口器上的尖牙果然厉害,不过抽了一下,贺寒吹小臂上立刻血肉模糊,最深的地方隐约能看见白骨,大理石都能腐蚀的消化液滴在肌肤上,血肉淋淋漓漓地往下挂。
“你……”张莉雅惊了,“你为什么要帮我挡?”
贺寒吹吸了口冷气,一刀斩断那根触手,迅速把咒术糊到伤口上止血:“你未成年吧?”
“我……是啊。”张莉雅莫名其妙,还没从惊骇中缓过来。
“有未成年保护法,不管是普通人还是天师行列,都通用啊。”贺寒吹丝毫不慌,一把拉开画室大门,“就算我觉得你是个杀人当养料的小混蛋,在你真的动手之前,一样得保护你。”
门内果然和她想的一样,与其说是画室,不如说是母巢。室内还能大致看见个画室的骨架,绘画用具一应俱全,然而翻倒的颜料架和画布支架上攀附着新生的触手,顺着那些触手往后,它们的主人在阴影中呼吸,那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躯体,每一次起伏都会带动墙面上的血管脉络和盘踞的触手上无数的吸盘一起张合。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张莉雅没有再隐瞒的必要,站在画室门口问贺寒吹,不自觉地攥紧袖口,“我连空调外机的细节都还原出来了。”
“瞎猜而已。”贺寒吹对自己的智力从来没抱什么希望,“很简单,这可是教学楼,为什么既没有学生,也没有铃声?你是第一次干这种缺德事情吧?真的很不熟练,而且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构建出来的幻境不需要精致绝伦,因为它不是用来欣赏的。”贺寒吹冷静地重复当年林和光说的话,“它只是个无限接近现实的牢笼,无天无地绝杀之处。”
张莉雅抿抿嘴唇,没说话。
“此外,我不觉得一个能被断肢吓到高分贝尖叫的女生,有胆量带着我爬空调外机,尤其是我从没透露过,我可以飞。虽然你尖叫的那一招确实很好用。”贺寒吹轻轻呼气,“现在想想,我一直没有在意,既看轻了你们之间的争斗,也没把你的欺瞒放在心上,大概就是不应当有的成年人的傲慢吧。”
她握紧刀,注视着门口的女孩,刀锋偏转的瞬间,眼瞳里有一点寒光掠过,“那么现在,出于对你,以及你们的尊重,我该认真了。”
张莉雅盯着贺寒吹看了很久,缓缓迈进门内,原来安静地盘踞在地的触手感应到她,在她身边盘旋,贴着蠕动肉块的地面爬行,像是无数的蛇。
“你是个好人,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我保证,你是‘父亲’的第一个猎物,也是最后一个,‘父亲’完整后不会再伤害无辜的人。”她神色凝重,呈现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肃穆,缓缓从领子里捏出那枚银匙,闭上眼睛,“Ygnailh ygnaiih thflthkh'ngha……Yog-Sothoth!”*
阴影里巨大的怪物回应这不可解的咒语,呼吸声渐渐粗重,里边还夹杂着近似尖叫的声音,简直是震耳欲聋。在张莉雅身边贴地徘徊的触手立起,像是被唤醒一样,吸盘迅速扩张,正中的眼球向着四面八方环视,最终视线全部集中在贺寒吹身上。
但贺寒吹依旧很平静:“谁教你的这一套?”
张莉雅一愣。
“我说,谁教你的这一套,以及,”贺寒吹选择直接撕了好人卡,“你又是哪里来的自信,确定自己就是所谓的‘强’?!”
她狠狠挥刀,刀锋迅疾如同电光,斩断袭来的第一条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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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窗上落下的印记渐渐淡化,一条触手忽然撞碎玻璃,从破口里侵入,直冲门边的岑行,吸盘里的眼球锁定在他身上,尖端上的口器张开到最大,内壁居然也布满眼球。
岑行脑内一片空白,看着更多触手从破口里涌入,惊惧之下紧紧闭上眼睛,喊出口都带着颤音:“……破!”
一声巨响。
随后是更多的声音,从玻璃碎裂到肉被切割,甚至还有重物落地的闷响。
岑行眉头紧皱,睫毛颤动,过了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
在他对面,何止是玻璃窗,一整面墙都被摧毁了,整间办公室只剩下三面墙,外面的景象毫无保留,甚至隐约有空间撕裂的痕迹。之前那些或者蠕动或者吸附的触手也在那一瞬间被彻底毁去,岑行在仅剩的三面墙上看见喷溅状的血渍和黏糊糊的肉末,空气里全是浓重的腥气。
他低头,带着惊诧的神色,盯了自己的手一会儿,忽然用手背在嘴唇上压了一下,忍住呕吐的感觉,开门直奔着教学楼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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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如弧,弧光如电,越到后面,贺寒吹的刀法越纯熟,随手就能斩断袭来的触手,挥刀时隐隐能听见风雷相合的轰鸣。
她向着已经被削去所有肢体的东西斩落最后一刀,刀光一闪,巨大的球体毫无防备之力,直接被砍成两半,浓腥的液体滴落。同时占据整个画室的肉块和血管开始褪去,蒸发成近似黑紫色的雾气,地砖和墙面上全是腐蚀留下的痕迹。
“你看,如果按照你的理论,”贺寒吹振去刀上的液体,刃纹清亮,光洁如新,“我才是所谓的‘强’。”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张莉雅跌坐在地,看着两个也在渐渐雾化的半球,颤着手再次捏出那枚银匙。
在她的指尖碰到的瞬间,一声轻微的裂响,银匙断裂,坠在地上,蹦了两下,卡在地砖的缝隙里不动了。
张莉雅定定地看着那枚钥匙,然后发出一声尖叫。这一声还是海豚音,但和之前故意吸引贺寒吹时的不一样,真情实感,一听就是条快要崩溃的海豚。
“不可能……”她踉踉跄跄地向着那两个半球走过去,跌坐在地,抱住其中一个,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父亲,父亲……”
贺寒吹看着她,轻声开口:“……你真的觉得,要吞噬大量灵力才能完整、这样的一个怪物,能成为你的父亲吗?”
张莉雅把脸贴在那个满是眼球和肉芽的半球上,哭得像是受了委屈以后投入父亲怀抱的孩子。
“这个空间要坍塌了,你找得到出口的,在坍塌前离开吧。”贺寒吹收刀,转身往走廊上走,“否则你就要在这里,陪着你的‘父亲’死了。”
无人回应,只有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贺寒吹闭了闭眼,不再管张莉雅,艰难地提着刀继续走。刚才是靠一口气撑着,打完了这口气就散了,左臂上的伤口又开始疼,刚才如臂使指的横刀这会儿佩在腰侧都像是负担,坠得她走路都不太利索。
走到楼梯口时贺寒吹终于撑不住了,往边上跌,本能地伸出左臂一撑,人没撑住,反倒痛得她倒吸两口冷气。
“……你还好吗?”一只手伸过来,稳稳地扶住她。
“你……岑行?”贺寒吹惊了,“你怎么出来的?我不是叫你别动吗?”
“我出来找你。”岑行编了理由,“那些……东西吧。它们撞破了墙和门,我为了躲,不得不跑出来,不过运气还好,跑到这里附近,忽然都没有了。”
“看来是符失效了。”贺寒吹想起来确实有保质期,“那完了。它们没了是因为这个空间要崩塌了,虽然我给我老师发了消息求援,但我不知道出口,还没力气了,我本来以为还能撑到我去找出口的……”
“睡一会儿吧。”岑行忽然说。
“啥?”贺寒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抬头去看岑行,正好撞进一双璀璨的金瞳,眼瞳中无数流光。
她浑身一僵,意识陡然坠入黑暗,软软地跌到了对方怀里。
“这才是蛊惑啊,小姑娘。”他垂眼看着昏迷的女孩,轻轻叹息,信手一划。
整个构造出来的空间犹如定格,下一秒巨大的裂口陡现,无数的碎片落地,化作飞散的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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