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师姐, 醒醒!快醒醒!”
慕念屏是被这一声带着焦急的呼唤惊醒的。
她勉强聚拢起已经有些涣散的神志, 努力睁开眼睛抬起头来,这才终于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
这是,月师伯的小徒弟,青鸾姐姐的小师弟?
好像是叫……长夜呢。
那……那个妖女呢?
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慕念屏瞳孔顿时一缩, 有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秀发。她近乎恐惧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哀求般小声催促君长夜道:“快……快走!去……去找我师父……或者月师伯来,要不然……就来不……”
“要不然就来不及了。”有女声笑眯眯地接道。
慕念屏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又晕了过去。
君长夜猛然回头, 看到碧螺不知何时已倚靠在破败的屋门口,手中森白笛子泛着幽蓝的光,在昏暗光影下显得益发奇异。
她脸上的笑容一如方才见时甜美可爱,然而此时此刻, 却无端端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阴森感觉。
君长夜握紧手中仙剑, 自慕念屏和另一个仍在昏迷的弟子身边站起身来,尽力正常道:“碧螺姐姐,我家师姐现在情况不太好, 不知能不能让我……”
“让你带她们走?”碧螺俏皮地一歪头,“有何不可?”
她这般说着, 竟还真的就让出一条通往院外的道来。
君长夜看她如此,便也没时间再去犹豫,立刻和忘乐一人扶起一个弟子,小心地向门外走去。经过碧螺身边的时候, 二人还一同向她道了声谢。
“不谢,小傻瓜。”碧螺在他们背后嘻嘻笑道,“我只说了你可以带她们走,可还要看她们愿不愿意跟你走啊。”
她这般说完,手中那支一直打着转的骨笛便抵上了唇,一连串尖利的调子自笛中倾泻而出,刹那间刺耳得让人心神巨震。
原本安静靠在君长夜身上的慕念屏听闻笛声陡然睁开双眼,原本清澈的目光而今空洞如同失魂。她趁君长夜心神激荡之际一把夺过他手中仙剑,之后勾起一个阴瘆瘆的笑容,反手向他左肩狠狠刺去!
这一下出人意料又毒辣刁钻,很轻易就得了手,锋利剑尖瞬间深深刺入君长夜左肩,之后又毫不犹豫地抽出,一下带出大片鲜血。
君长夜身子剧烈摇晃了一下,差点没直接倒下去,但好在反应还算敏捷,右手迅速自地上召出一个土盾挡在身前,又凝了木系灵力在肩头缓解伤势。
昆梧有门规,他不能伤及同门,所以只能被动防守,但电光火石间,这点应对显然完全不够,慕念屏此刻完全像是被笛音操纵了的傀儡,神情木然,手中的剑转瞬又至,动作快到让人眼花缭乱,匆忙凝起的土盾很快千疮百孔。
“干得漂亮,小丫头。”一曲吓死人的调子吹罢,碧螺开心地拍拍手,“待会我会让你死得漂亮点的。”
听了她的话,慕念屏似乎僵硬地笑了一下,之后面无表情地继续挥剑攻击,最后几剑险险擦着君长夜左胸过去,怕是再过一会就要直接洞穿他的心口。
“这是起式,名唤缘起生,意在向周遭自然借力,创造源源不绝的生机。”
“一花一木,皆可为器,不拘于时,不泥于形。”
又一剑劈来,就在君长夜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住时,月清尘在教他们荣枯剑法时说过的话突然不由自主地在他耳畔响了起来,连带着那人说话时那副淡淡的模样都分毫不差地重现在了君长夜的脑海中。
缘起,生机。
天地间似乎有清灵的应和声此起彼伏,而应和的对象,竟是那个小小少年情急之下自地上拈起的一片枯叶。
那枯叶极不起眼,却生生抗住了对面慕念屏倾尽全力的最后一剑,还将剑从本就体力不支的慕念屏手中震脱了出去,叶子周身蕴含的清气似是取自周边天地,而少年身旁那本还算葱郁的草丛则像是被抽干了生机似的,瞬间枯败下来。
“呀,”碧螺摸摸下巴,那副一直带着笑的面容突然凝滞了一瞬,自言自语道:“荣枯?”
荣枯式,苏羲和。
千年前苏羲和在潇湘古木下创荣枯一道,百年前折桂会上拈花一笑艳惊世人,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凡是见过的人想必都绝难忘怀。
“这么说,小娃娃,你竟是望舒的徒弟?”碧螺摩挲着手中骨笛,沉思片刻,似乎在犹疑些什么,紧接着,将笛子举到唇边吹了几个音。
这次与此前小打小闹完全不同,此音一出,院中本来还在动作的人几乎同时捂住耳朵,显然无法忍受这样的声音。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济于事,几人很快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碧螺走到君长夜身边,用带绒球的鞋尖踢了踢他的肩,似乎在确认君长夜是否真的昏过去了。确认之后,她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一双小手认真捧起君长夜沾着血污的脸,用袖子替他擦干了上面的血迹,接着,便开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你看出什么来了?”背后忽有人问。
那是个男子的声音,只是极其嘶哑难听,好像是被烟熏火燎过似的,哪怕只是听着都给人一种不适感,就更不用说去想象他的样子了。
“看出他长得像一个人。”碧螺仍旧翻来覆去地摆弄君长夜毫无血色的脸,头也没抬地答道。
背后那男子向前走了几步,停在碧螺身边,也学着她的样子俯下身打量起君长夜来,却只看了一眼便评价道:“确实像苏羲和。”
“不错。”碧螺唇角噙起一抹冷笑,“没想到,她竟然还真给魔尊生了孩子,更没想到,这小孽种竟然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难得老天垂怜,这般撞了大运的机会,可绝对不能浪费了。”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身旁男子却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洁净软帕,递了过来。
“你的脸上沾了血,擦擦吧。”
碧螺闻言终于抬头看他一眼,她接过帕子随便往脸上抹了几把,接着像小狗似地凑近对方,抽了抽鼻子,嫌弃道:“好重的血腥味,你又去杀人了?
对方没有作答,只是静静望着她,露在玄黑面具外面的一双眼睛冷酷中带着柔色,却竟……十分的好看。
“杀人就杀人吧,怎么又把这丑死人的面具带上了!”碧螺厌恶地偏过头去,“你知不知道你全身上下也就这一张脸能看?现在遮上了,我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都到了卧禅寺这边,我怕被人认出来,所以才遮一下的。”男子低声解释道,“绝尘峰那位也来了。”
“哦?是吗?认出来不好吗?”碧螺讥讽道:“我还巴不得你这张脸让他们认出来呢,正好让你那些正派道友们看清楚洛家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男子沉默半晌,视线从碧螺脸上移到旁边地上躺着的其他几人身上,本只是随意看看,却立刻被慕念屏额头上一个忽明忽暗的荷印记吸引了目光,不由讶然道:“慕家人?”
“对啊,”碧螺一笑,“更妙的是,她叫慕念屏。念屏,呵,他们倒真是念着她,怎么就没人念着我呢。”
说着说着,她的眸色竟然逐渐趋向赤红,面容也越发邪气四溢,看起来不像个人,倒更像个鬼。
“行了,”男子双眉紧蹙,“这几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碧螺意味深长道:“我本想直接抽了他们的魂炼给起澜,可是既然这次碰到这么多有意思的孩子,那自然不能让他们轻易死了。”
说完,她极其肆意地吹了声口哨,周围顿时多了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什么虫子在地上爬行,在漆黑的夜里给人毛骨悚然之感。
“你有没有听过一种逸闻,说是自当年折桂会后,拜倒在苏羲和石榴裙下的修者不计其数,蘅芜君就不用说了,魔尊也不用说了,单说说她那唯一的徒弟。”碧螺眼中闪着一种奇异的光彩,“孤男寡女长久共处之下日久生情这种事,也不是谁能说得准的。我就听过一种说法,说是,望舒对他这位美丽的师父,心中也是生了深深的爱慕之意,奈何碍于师徒身份,又被魔尊沧玦抢先一步,这才没能表露心迹。所以后来他跟蘅芜君一道亲手杀了沧玦,也是存了嫉恨之意。
另外,据传苏羲和当年并没有死在九色天雷之下,而是侥幸活了下来,还把孩子生了下来,只是在听闻魔尊死讯后伤心过度才撒手人寰,无缘大道。如今这小孽种好好活在世上,可见传闻是真的。如此一来,望舒就是杀了这小孽种父母的仇人,可他又收了这小娃娃为徒。”
“所以?”
“所以,可以造一场好戏看啊。”碧螺眨眨眼,模样十分可爱:“更妙的是,我刚刚用庄生调送了个梦给这小孽种,发现他的心思比一般人更深沉些。你也是修士,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容易生心魔。”男子沉默片刻,应道。
“不错,”碧螺狡黠一笑,“你说,若是过上个十几年,等他跟望舒感情深了,修为也高了,却突然发现自己叫了那么多年师尊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还对自己的母亲借着师徒之便怀有如此龌龊的心思。而自己的生父,竟是和正道势不两立的魔尊,他会怎么想?”
“八成,”男子看了看仍在昏迷中的君长夜,心下竟然涌上几分怜悯,“会堕魔吧。”
“是啊,”碧螺笑眯眯道,“那一定很有趣,如果他能带着浮生琴一起去魔界就更有趣了。为了保证这样有趣的结果,我一定要来帮这小娃娃一把才行呢。”
说完,她咬破指尖,从中挤出乌黑的血来,然后用血绕着君长夜画出了花纹复杂的阵法,周边色黑而多足的邪虫顿时一拥而上,围着少年打起转来,转着转着,竟有冲天煞气从中拔地而起,瞬间将君长夜淹没在其中。
待煞气散尽后,碧螺满意地又吹了声口哨,之前遍地的黑大军顿时遁形不见了,只有几只另有用处的又被她指挥着顺着其余三人的耳朵爬了进去,也很快隐没不见了。
做完这一切,碧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这才问道:“卧禅寺那边怎么样了?”
“她已经进去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遵守承诺。”
“她本事没那么大,心上人的命又在我手上,不敢不守诺的。”碧螺摆摆手道:“我们只要到约好的地方去等消息就行了。”
说完,她抬眼望了望远处天色,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便弯下腰凑到君长夜耳边轻声说了句话,说完后直起身来,笑得弯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在纠结什么时候说夜夜娘是苏苏,今晚不知道为啥就突然暴露了 也许是因为碧螺姑娘心思歹毒的缘故。之前就有冉冉小伙伴猜出来过呢,开心!另外,在写到碧螺小姑娘说那段逸闻眼睛里闪着奇异光彩的时候,其实我心里突然冒出来的是:这不就是传说中女孩子在聊八卦时眼睛里都会有的八卦之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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