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了在洛青鸾那里的经验, 但鉴于君长夜一贯的良好表现, 萧师兄一时半会也判断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在干坏事,只得暗搓搓伸长了脖子观察他亲爱的君师弟到底在画什么,可还没等他观察出来,君长夜就已搁下了笔,接着起身离开桌案, 朝门窗处走来。
萧紫垣一呆,接着赶忙闪身躲进院墙后,直到听到君长夜将门窗紧紧闭上后重新坐下的声音才敢悄悄走出来。
靠,吓死我了, 萧紫垣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却随即想到自己是以师尊的形象出现在这里的。
对啊,师尊有什么好怕的?该怕的是那小子才对!他这么偷偷摸摸,还把门关上了, 肯定没在里面干什么好事!今日师尊不在, 我身为绝尘峰的大师兄,一定要替师尊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务正业的小子。
这般壮了一番胆,萧紫垣强迫自己抬头挺胸, 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君长夜的窗户边上,接着悄悄地戳开了一点窗户纸, 俯下身鬼鬼祟祟地向里望。
不行,这小子自带一副好学生的面相,要是没有证据就贸然进去,到时候被师尊问起来不好交代, 我还是继续看看情况吧。
从萧紫垣戳出来的这个洞往里看去,可以勉强看到那小子此刻手上的动作。
君长夜仍旧坐在案前,左手指尖正缓缓抚摸桌上放着的画卷,那动作轻轻的,带着几分珍而重之的小心翼翼,好像摸的不是画,而是什么贵重易碎的稀世珍宝。
接着,他慢慢俯下身子,头也低了下去,脸上神情隐没在了一片灯辉的晦暗阴影下。
由于角度原因,萧紫垣看不清他此刻的动作,但结合常识想象了一下,怀疑他这简直是要亲上去。
萧紫垣登时不能抑制自己心中的兴奋了:看来君师弟是有情况了!这还得了!这简直比洛青鸾的小黄书还要让他激动!
萧紫垣此刻还不知道他究竟挖出了何种性质的一桩事,也不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形象而言,此刻最好的做法就是回去洗洗睡了,当什么都没看见过。
于是他就义无反顾地闯了进去。
自此为事态的脱缰拉开了一道不可挽回的序幕。
“长夜,你在做什么?”
就在萧紫垣学着月清尘语气,用月清尘的声音淡淡问出这句话时,他看到君长夜身子极为明显地僵了一瞬,接着整个人剧烈颤抖几下,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萧紫垣暗暗得意,心道果然有问题,忙乘胜追击道:
“桌子上是什么?拿来我看看。”
萧紫垣边说,边一步步朝着君长夜走去,却不知道此刻走的每一步,都像是一道催命鼓点,重重敲击在君长夜的心上,让他不自觉地战栗,却又不知为何渐渐怀有了一种古怪的期待,心中的思量开始介于破罐子破摔与破后而立之间。
长久以来,这份不可言说的感情一直被君长夜深深压抑在内心最深处,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心里愈炽热,表面上就只能越发寡淡,看起来像是恨不得离那个人越远越好。
好像只有这样的伪装外壳,才能掩盖心中那份难以启齿的悸动,才能对自己说:看,这根本没什么,心里一切不合时宜的念头,都只是你自己的错觉罢了。
错觉么?
错觉吧。
我余生仅有的几件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长长久久地陪在他身边,仅是陪着就够了,再不做他求,也不做他想。即便有什么他想,也只肯自己在心里偷偷地想,决计不能让旁人知晓。
可若这个旁人是他呢?
如果师尊知道了自己对他怀着的这般心思,会……怎么样呢?
不是不知道绝对不能让师尊知晓,只是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人在没有一点希望的境况下,即便心里曾历经再大的惊涛骇浪和郁郁难平,到了最终,往往都会收敛起曾经的心绪,平静地接受现实。可一旦有了哪怕萤火大小的希望,就算已深陷流沙之中,也总想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扑腾几下。
至于最终是彻底陷下去还是扑腾上来,总要试过才知道。
所以君长夜并未仓皇地把画藏起来,因为知道藏也没用,反而垂下眼帘,就那么坐在原地没有动。
于是冒牌货萧紫垣就成功地走到了桌前,并近距离观赏到了那幅画。
那是一副意料之中的人物画,却是意料之外的人物。
画面上并非萧紫垣之前想象的什么其他峰的秀美女弟子,也并非什么秦楼楚馆的艳丽舞姬,而是一个风姿清绝的白衣人,正寂然立在苍茫的群山万壑间,身侧有白芷麝兰,背后是流云苍月,神如梅绽冰雪,韵似月射寒江。
萧紫垣乍见之下怔愣一瞬,下意识觉得这副面容好像在哪见过,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人物竟然是师尊,却又被他即刻否定了。
首先,自萧紫垣第一次见月清尘起,月清尘那副冰玉面具就一直未曾摘过,所以萧紫垣从未见过月清尘真正的模样,就算画上这个白衣人周身气韵与师尊有几分相像,萧紫垣也断断不敢往师尊身上去联想。
其次,由己推人,萧紫垣断定君长夜也绝对没有胆子敢往师尊身上打主意。
由此,可见他作为师兄是多么的不称职,对师弟师妹是多么的不关爱,以至于完全不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
不称职的萧师兄接着去仔细研究那副画像,就看到画像旁写着一行极其灵秀的小字:
“沅有芷兮澧有兰”
沅有芷兮澧有兰
半句话里有两个字不认识……
无法领会其中的深意……
半文盲萧紫垣一时有些头大,只得暂时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姿势站在君长夜身边,以不变应对可能出现的万种变化。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之前还坐在桌前不动如钟的君长夜竟就那么突然间一言不发地朝他跪了下来,头微微垂下,两个拳头在身侧攥得紧紧,一副豁出去要就义的英勇烈士模样。
他低声道:“师尊,你打死我罢。”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萧紫垣愣了。
这是要干什么!干什么呀!不就是偷画心上人被我发现了吗?这有什么呀!老子把春宫图当连环画看的时候你还指不定在哪吃奶呢。
于是恨铁不成钢的萧师兄脱口而出道:
“师弟,这都不是事儿,你起来!”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怔愣了一瞬,然而待萧紫垣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种初等化形符有个缺点,就是一旦使用者暴露了身份则自动失效。此时此刻,自知失言的萧紫垣暗叫一声不好,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君长夜面前变回原来的模样。
“那个,师弟啊,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不会和别人说的,夜深了,师兄我就先回去了,你留步,留步哈,不用送了。”
最后一个字刚落,他就立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拔腿往门外跑去。
开玩笑,这小子如今修为今非昔比,若是他真的恼羞成怒要和自己动手,那就是十个自己……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等到好不容易捱到门边上,身后君长夜又没什么动静,萧紫垣心中一喜,忙想脚底抹油一鼓作气冲出门去。
但那扇近在咫尺的门却在他面前无风自动,“哐当”一声关上了。
差点撞到门上的萧紫垣揉了揉鼻子,别无他法之下,只得表情扭曲地转过身去,同时手上从灵戒中祭出一打符纸来,打算硬着头皮和君长夜拼上一拼。
他深知用荣枯剑式想赢这小子是门儿都没有,所以为避免丢人,干脆连剑都没拿出来。
君长夜的剑法已经练到第三重缘落灭,离最后一重死何苦也就只差一招半式,而萧紫垣至今仍停留在第二重,各重之间差距有如天堑,所以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萧紫垣今日绝对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兜着走就兜着走吧,就当锻炼身体减肥了,肥圆同学咬牙切齿地想道。
只是没想到,他今日竟连锻炼身体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他刚一回头,就直接与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的君长夜同学对上了眼。
对视的瞬间,萧紫垣只觉君长夜那双平日里就幽黑不见底的眸子此刻愈发深不可测,而那原本正常无比的瞳孔周围竟泛起妖异的金色花纹,带起了一丝阴森邪佞的味道。
萧紫垣浑身一阵一阵的发冷,甚至不自觉地打了好几个哆嗦,只觉自己恐怕是半只脚已踏进了阎王殿,这才看到了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九幽邪神,地府修罗。
靠,这小子……不会修了什么邪术吧?
萧紫垣想移开视线问个清楚,不料就像是被磁石吸住的铁块,半点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圈一圈有如实质的涟漪随君长夜眸中光芒大盛而自二人身边荡漾开来。
萧紫垣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模糊,思考越来越艰难,到了最后,已经完全处于半昏迷状态。
冥冥中听到有人说:“你今晚一直在外面游荡,没有进过别人的屋子。”
萧紫垣下意识跟着重复道:“我今晚一直在外面游荡,没有进过别人的屋子。”
“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现在转身出门去,出了此门,门中一切,都忘干净。”
萧紫垣十分干脆地根据指示出了门,出去了还不忘回头体贴地把门给君长夜带上。带上门的瞬间一个激灵,感觉之前好像凝滞了的意识又流动起来了。
咦,我到君师弟门前干什么来着?
我今晚上好像一直在外面游荡来着,是怎么怎么突然跑到君师弟房门口的?
萧紫垣这般想着,索性打算敲敲门看看君长夜在里面干什么,却突然见洛青鸾鬼鬼祟祟地朝这边走来,见了他便开口道:“你知道吗肥圆,师尊竟然回来了!我刚刚看见他往这边来了,你看见没?”
“怎么可能?别逗了,哪能这么快。”萧紫垣撇撇嘴,表示了对这话真实性的不屑,“我刚刚一直在外边,怎么就没看见师尊呢?”
“嘿我骗你干……哎,等等,你手上拿的什么?”
萧紫垣看洛青鸾眼睛又瞪圆了,忙定睛往自己手上一看,却看到自己正拿着一堆符纸,符纸中还夹杂着一本黄色的小书,封面上露出四个小字——“九州逸志”。
咦,这书是什么时候到我手里的?
“萧!紫!垣!”洛青鸾咬牙切齿道,“我还在想师尊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原来是你!你这个混蛋!!把书还给我!”
“什么……什么书?”萧紫垣一愣,“我连这书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这书是怎么到我这的!”
“好啊!还敢狡辩!我的水鸢很久没出鞘了,今日就给你试试它的厉害!看你这坏东西说不说实话!”
“喂姑奶奶……你别……啊!救命啊!长夜师弟!救命啊!”
“少废话,看剑!”
直到二人声音渐远,屋内的君长夜才缓缓地靠着屋门滑坐到了地上,他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待到终于平息下来,便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来,向着桌边走去。
桌上那幅画依旧平整地摆放在那里,画面上的人仍是初见时的模样,清冷寒雅,心净无尘。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君长夜动作极温柔地抚过那幅画卷,然后轻轻把它卷叠起来,放在了离自己心口最近的位置。
做完这些之后,他才从桌案一侧拿起墨玉戴到脖颈上,里面憋了许久的荒炎终于有机会飘出来,忙抓住机会劈头盖脸地问道:
“你小子又背着我在干什么好事?好几次了,我醒来后都发现自己又被困在这块石头里出不去,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一定要时时刻刻带着它?臭小子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前辈出来有用吗?”君长夜自顾自整理着案上书籍,语气淡淡道。
“不就是鬼族丫头那次我没出来救你吗?你至于记到现在吗?”荒炎沉着脸道,“你老老实实说,刚刚是不是用了洗魂秘法?”
“关前辈什么事?”君长夜继续收拾桌子。
“你……你……你气死老朽了!”荒炎气哼哼道,“虽然玉里那秘境确实是你娘留给你的,你确实可以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但学了不能乱用!万一被人发现了,你我都要完蛋!而且你现在还太弱!即使暂时给他消除了记忆,若是将来那小胖子见到你师尊的真面目,还是照样能想得起来!”
“前辈放心,我有分寸。”君长夜抬头看他一眼,眸色幽深如潭,带了几分九幽寒煞气,好像能直直看到人心底去。
这下就连荒炎也不太敢继续与他对视,只得别开目光,骂骂咧咧道:“潇湘仙会在即,你小子争气点!”
“知道了前辈,”君长夜垂下眼帘,“我什么时候能开秘境的倒数第二层?”
“等你破了荣枯式第四重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下两章内计划写到上元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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