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紫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脑子里尽是些他还在帝都当便宜皇子时, 在那些王侯叔伯的府邸里见过的鲛珠。那些珠子个个晶莹剔透,被人花千金买来放在卧房里,炎炎夏日即便不用冰盆,都觉冷香袭人,清凉无比。
听他某个精熟于吃喝玩乐的皇兄嘀咕过, 说那些鲛珠还不是最好的,若谁能得着鲛人王族的眼珠,制成首饰佩在身上,便可长命百岁, 益寿延年。
萧紫垣那时虽觉得残忍,但因自小被灌输了一堆弱肉强食的理念,再加上觉得那些鲛珠确实漂亮,便将是非观抛到一边, 还曾央求皇兄给他弄王族的鲛珠来戴着玩玩。
现在想想, 幸亏他皇兄没真神通广大到那种地步,否则自己都要在心里骂自己一声熊孩子。
就在这时,有人不客气地一把拍开萧紫垣的手, 把他推到一边。萧紫垣没留神,被推得一屁股跌坐地上, 他龇牙咧嘴地“哎呦”一声,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始作俑者弄玉几步上前,轻声道:“殿下,都是奴的错, 一听这人说有办法帮您,也未事先通报,就擅自带他们来了,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用,奴现在就把他们赶走。”
她的咬字特意加重在“人”字上,谁料对方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未置可否,接着竟转身向着殿内走去,看样子是完全不打算理会。
萧紫垣之前听虾米讲故事的时候,还以为这位殿下是个痴情种子,没想到性子竟然这般冷淡,看样子从他这找突破口是不行了,还得从长计议。
可转机这种东西,往往来得猝不及防。
就在弄玉准备把他们“请”出去的时候,泉室门口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疏,海后娘娘让我过来问问,龙神诞的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哟,这不是那螃蟹怪的声音吗?
萧紫垣一听见这声,之前胳膊差点被铁钳掐断的记忆瞬间苏醒,他下意识想跑,可仅存的理智还是把他定在了原地。
跑是跑不了,先不说这身碍事的侍女装,就他那点不成器的修为,在人家面前也根本不够看的。
就在萧紫垣心急如焚时,先前那已经走开的那位殿下却又转了回来,他冲弄玉摆了摆手,示意她带他们进去,然后冲迎面而来的鳌将军轻轻比划了几下。
弄玉心领神会,忙一把拉了曲阑珊的手,向泉室里间侍女住的水草房游去,萧紫垣低下头跟着,期间回头偷偷瞄了一眼,发现这次那铁钳勇士竟是化了人形来的。
哟,原来那螃蟹怪化成人形也像模像样。他好像还特意打扮了一番,之前乱七八糟的须发修剪得整整齐齐,骇人的铁钳收了起来,胸口处还插了一截红艳艳的珊瑚花。
萧紫垣对这位仁兄的品味不敢苟同,却对他打扮自己的动机十分好奇,但眼下不能开口,只能憋着,憋得萧话痨生不如死,十分难受。
虽然如此,修道者敏于常人的耳朵还是帮他迅速捕捉到了后面的对话。
“你……你的意思是,进去谈?”那螃蟹精好像有点受宠若惊,语无论次道:“这可真是……其实,也好,嗯,恭敬不如从命。”
接下来,他们俩好像是一齐进去了,可自始至终,萧紫垣却一直没有听到那位殿下的声音 。
好不容易随弄玉进了屋,萧紫垣憋了一肚子问题,却不知道先问哪个,倒是曲阑珊先开了口。
她有点羞赧道:“弄玉姐,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游历至此,我师兄的剑不幸被那位鳌将军抢了去,这才不得不在这里停留。”
“他是你师兄?”弄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摇头道:“不像。”
话虽如此,她却像是对曲阑珊十分喜欢,不由放柔声音道:“小姑娘,这里对人族并不友好,你们还是快些离开吧。此处水太深,你二人修为尚浅,即便有避水丹,待久了,也会受不了的。”
原来她早已看出二人有修为傍身,先前按下不提,也只是试探而已。
见她已把话挑得如此明白,萧紫垣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道:“水族与人族相安无事已有千年,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为何如今闹到这般地步?是不是有人欲壑难填,在上面兴风作浪还不够,已经把手伸到水下了?”
“想不到你倒也不蠢,”弄玉看他一眼,“既已明白,还不快走?”
“不行啊,”萧紫垣愁眉苦脸道:“我答应了要帮你和你们殿下治相思病,没治好怎么能走呢?这不是言而无信吗?”
弄玉见他又开始胡说,顿时沉下脸道:“臭小子,这些不是你管得了的。”
萧紫垣耍赖道:“你都不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哪里知道我们管不管得了?就算我不行,还有我师妹呢,她可是厉害得很,对吧阑珊?”
“我……”曲阑珊涨红了脸,小声道:“萧大哥,我真治不了。”
弄玉笑了一声,看向曲阑珊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其悠远,露出些追忆的神色来:“很久以前,我们鲛人在月圆之夜是可以浮上海面的。那个时候,海的周围只有些零星的村庄,渔民们都很善良,我们这些修为高些的,也可以暂时幻化出腿,跟渔家的孩子混在一起瞎玩瞎闹。
“可是后来,你们的皇族不知从哪得了什么消息,开始无节制地在海中捕杀,他们在各个渔庄选拔水性好、自小在跟海浪搏斗中长大的年轻小伙子,编入皇家卫队统一训练,之后专门替皇家出海,捕捉我们族人。
“很多族人都遭了殃,鱼儿,老龟,数不清的虾蟹,都给他们捉了去,很快,海里的同胞少了大半。我们再也不敢上岸,甚至为了避祸躲进幽深的海底,希望能逃过一劫,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有人造出了避水珠,可以借此潜入深海。他们逼到这般地步,我们也只得奋起反抗,好在龙神庇佑,让海后娘娘降临海底,并赋予一些族人与人族对抗的能力,他们在这块水域建立起牢固的结界,这才使得我们能龟缩在这海底,暂时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
听到这,萧紫垣忍不住插话道:“可人族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做呢?是不是海底突然出现了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
若非如此,干嘛要抓那么多鱼蟹,开玩笑,又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吃海鲜。
可他话刚出口,便觉得不应该这样说,这样说实在太像人类派来刺探情报的,忙补救道:“我们跟他们不是一伙的,那些人罪孽深重,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该死。”
弄玉冷冷道:“确实该死,可那些真正该死的皇族像懦夫一样龟缩在岸上。他们不下海,海后娘娘便想出办法,希望派勇士上岸,去杀了那些只会躲在人后的鼠辈。”
被连带着骂了的小皇子萧紫垣心宽似海,并不在意这些细节,继续好奇道:“所以说弄玉姐你,也是上岸刺杀的人选吗?”
“是啊,我那时扮作歌姬潜进皇宫,想要取那龟皇帝的性命。”弄玉语气中有淡淡的怅然若失:“后来没成功,被一个人类救了,他把我放回海里,自己却被施了重刑,最后如何我不知道,手大概是废了,再也不能弹琴。”
曲阑珊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柔软干净,纤细修长。
一双手对琴师而言有多重要,他们都心知肚明。
弄玉垂下眸子:“事情就是这样,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想上岸,只一心一意服侍殿下。疏殿下,他跟别的族人不一样,他觉得以杀止杀不会是最终的解决之道,杀了一个人,还会有新人补上,想要打破目前的僵局,唯有从根本上扭转人族的思想,他希望双方可以各退一步,于是,便想要跟人族谈判。”
“好见解,”萧紫垣竖了个大拇指,却随即又垂头丧气道:“可是就目前看来,好像最终也没成功?”
“殿下虽然得龙神眷顾灵力,灵力超绝,早晚会成为海内第一人,可毕竟还年轻。人族的狡猾,超出我们的预料。他上岸后错信一个人,结果丢了一只眼睛,鳌将军把殿下从皇宫带回来的时候,他……”她这样说着,眼圈都有点泛红,“总之,无论怎样,这里不欢迎人族,你们还是快离开吧。”
萧紫垣虽心心念念想了那么久鲛人泪,可真见美人流泪,心中还是一紧,忙安慰道:“别哭别哭,虽然有点残忍,但我还有个疑问,之前我在这听说,疏他曾经爱上过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出卖了你们殿下的人吗?既然值得你们殿下倾心相待,应该不会是坏人吧?就算再年轻,总不会这点看人的本事都没有。”
“殿下回来只字未提,但听鳌将军说,那个人是皇家卫队的人,”弄玉淡淡道,“他们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谁在那里嚼舌头说殿下爱上他了,若我知道,非把他舌头割下来。”
萧紫垣一个激灵,赶紧替虾兄弟祈祷了一下,小声嘀咕道:“可是都这样了你们殿下还往外跑,我听那螃蟹将军之前的意思,也不像是想找人报仇,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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