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灯火皆一闪而过, 目光所及唯见残花断碑, 和周遭数不尽深远的乌黑野地。
有绿幽幽的鬼火打着转儿自野坟地里四散而出,合着不时自耳边呼啸而过的阴冷的风,哪怕胆大如洛青鸾,也不由得被这恶灵属地惊起了一脊梁骨的白毛汗。
大概,是到了个类似乱坟岗的地方。
像妖魔这类种族, 哪怕长得再凶神恶煞,好歹是能正面硬抗的。可鬼就不同,它们总喜欢在夜里成群结队地出现,擅长借黑暗隐藏自己, 好像无处不在,因此,总能勾起潜藏在人心最深处的恐惧来。
很多死在鬼族手里的人,其实都是被自己给活生生吓死的。
“你这混蛋, 放开我!”洛青鸾心里有点害怕, 却不肯承认,觉得这辈子从未如此屈辱过,只得使出吃奶的劲来拳打脚踢:“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啊!”
不能怪她担心, 实在是那绑架她的青衣人即便带着一个她,仍然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偏偏越走周围越荒凉,很快就半点人烟皆不见,但莹莹点点的孤坟野鬼倒是多了起来,时不时遇到个饿死鬼拦道, 却都被那人轻飘飘地打发了去。
洛青鸾给青衣人头朝下扛在肩上,看不到前方的情景,只能靠感觉判断周遭阴气的浓郁程度。她对于目前这种身不由己的状态极度不爽,可惜手上的法器都不顶用,只得放弃借助外力,打算在对方肩膀上狠狠咬上一口。
可那该死的青衣人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还没等她一口咬下来,就敏捷地从衣袖上撕了块布条,一把塞进洛青鸾口中。
塞完之后,他先是慢条斯理地卷了卷袖子,接着偏头冲洛青鸾道:“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说话做事一点章法都没有,喂,想下来么?想就眨眨眼。”
洛青鸾立刻用力眨巴眨巴眼。
青衣人说到做到,算是个真君子,只是做的方式有点清奇,乃是简单粗暴地一松手,将洛青鸾扔了下来,一点没顾及她只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洛青鸾跌坐在一处无名野坟上,生生压塌了人家的坟头土,她揉了揉自己摔得生疼的老腰,接着一把扯下嘴里塞着的布团,冲青衣人大声嚷嚷道:“你到底想干嘛,先说好了,要命不行,要钱的话……开个价吧。”
最后一句说得颇为憋屈,奈何打也打不过,跑又跑不了,也只得出此下策。
青衣人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捏起一撮土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然后伸手冲洛青鸾道:“帮我个忙就放你走,来,把手给我。”
洛青鸾白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伸过手去:“哦,干什么?”
话音未落,她忽觉指尖一痛,低头一看,便见有豆大血滴自指腹中沁了出来,正讶异这是要做什么,面前人手中却忽然多了一个指甲盖大的小瓶。他将她渗出来的几滴血装进瓶中,接着咬破指尖,同样滴了血到瓶中,晃了晃摇匀,然后重新盖上瓶盖。
“喂,你这是……”洛青鸾瞪大了眼睛,“你要做什么邪法?!”
她从小便知晓头发指甲和血不能轻易给人,这东西邪门得很,若给比自己修为高的鬼修利用了,便难逃万劫不复,供人驱策的噩运。
青衣人瞥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就你这样的小东西,还需要劳我作法?真是笑话。诺,自己戴好,免得待会吓得哭鼻子,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说着,他伸手将那小瓶挂到洛青鸾的脖子上,接着很嫌弃地飞快抽回手来,甩了又甩道:“脏。”
诚然刚跟烂泥怪斗争过的洛青鸾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象,但也容不得别人这样坦诚,当场就要发火,可没等她火发起来,却被青衣人一把按住肩膀,塞到那无名坟已磨到看不出字的墓碑后面。
唉,更脏了。
洛青鸾虽不明所以,但看对方面色凝重,不像在开玩笑,立刻便闭了嘴,屏住呼吸,想透过石碑缝隙向外看。
那破石碑本来就窄,如今后面挤了两个人,更几乎没什么活动的空间,洛青鸾东蹭西蹭去找缝,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条,她胆战心惊地往那边凑了凑,却凑得离青衣人更近了些。
咦,之前没觉得,这小白脸长得还挺好看,嗯,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看,近看下肌肤竟好到近乎晶莹剔透,让她这个女孩子都有点自惭形秽。
“小东西,听说过结阴亲么?”
她正看得入神,边上人却突然开口道。
“听……听过,咳,”洛青鸾红着脸扭过头去,小声道:“不就是七月半鬼节时的鬼娶亲嘛,怎么了?”
青衣人轻轻摇头,突然抬手一指,玩味道:“我刚刚掐指一算,今日有个阳寿未尽的新嫁娘会被众小鬼劫掠至此,从此道过,入黄泉门,下三十三重幽冥界,成为冥王新妇。”
洛青鸾跟着他手指的方向,透过碑缝向前看去,只觉身上刚凉下去不久的血又热了起来。
在那条黑漆漆的路尽头,突然亮起一盏又一盏的大红灯笼,红光闪烁下,愈发映衬出掌灯人惨白如纸的面色。
那是支送亲的队伍。
洛青鸾屏住呼吸,扒着石碑努力往前瞧,却也只能透过那些晦暗的灯笼光,瞧得其后藏着一顶颤巍巍的大红软轿。
她正看得出神,冷不防感觉耳畔掀起一阵风声,紧接着,有一包东西浑似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砸在她身上。
“哎呦!”洛青鸾极小声地叫唤了一句,接着赶忙去扒拉那包东西,抖搂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件式样华丽的衣裙,以及配套的金丝头冠,绣鞋,还有一件大红盖头!即便在如此黑暗的夜里,仍不难看出其本身鲜艳夺目的颜色。
“换上,”青衣人在一旁命令道,“不用我教你怎么穿吧?”
洛青鸾难以置信地瞪他一眼,压抑着声音道:“现在这种时候,您老人家不去捉鬼,反倒要我换衣服,有这么玩的吗?”
“只要你乖乖听话,就算帮我的忙,否则,虽然我怕麻烦,可也只能带你一同上路了。”青衣人挑挑眉道,“我去碍他们一碍,你快些。”
说完,他身形一闪,不待洛青鸾作出反应,便形如鬼魅般迅速融入周遭黑暗之中,再看不到了。
也不知这家伙是做了什么,远远望去,那边的送亲鬼队竟真的顿了一顿,接着便在原地踏起步来。
怕不是用了什么障眼法似的阵法?
洛青鸾眼珠一转,心道那青衣人定然走不远,反正自己受制于人,跑又跑不掉,本来还担心得掉一层皮才能脱身,正好他自己提出条件,又不是什么难事,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说干就干。
她当即三下五除二去掉外边的衣裙,又极利落地套好那件式样繁复的朱红衣裙。所幸洛青鸾平日里没少穿过这类华衣,扣系起来倒是妥帖,连带着束冠换鞋也没花多少时辰,做完这些后,她便冲着周遭小声道:
“行了,我换好了,这下可以走了吧?”
四周没有回音。
怎么搞得?莫非他已走得远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现在就可以跑了!
洛青鸾又试探性地叫了几声,见依旧无人回应,当即提起裙子就往与之前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唯恐对方突然冒出来,再把她给拎回去扔到鬼堆里。
可洛青鸾忘了,她自己平日里不喜欢在穿戴上约束自个儿,从穿不惯这种高底的绣鞋,这一急更是觉得别扭极了,没跑几步竟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生生给绊了个大马趴。她如今身上软绵绵的,体内灵力也运转迟滞,想必是之前被那人下的灵力封印还未自行破开,便是连召出个遁地符跑路都做不到。
幸亏风满楼和羽若蝶不在这,否则还不知要被他们笑话成什么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怎么还没找过来?若是,若是长夜在这,定然是拼了命也会及时赶来救她,哪怕是肥圆,也肯定不会放任她被坏蛋带走的。
洛青鸾心头本就有火,当下狠狠踹了一下那害她跌倒的破石头,想挣扎着爬起来,可刚起到一半,却忽见眼前多了一截惨白的衣摆。
她动作顿了顿,接着缓缓抬起脸,便看到周遭竟围了一圈的阿飘,个个白脸蛋子上涂着两坨大红胭脂。它们都面无表情般低着头,嘴角渗着没抹匀的胭脂血,用没眼珠的黑眼眶子僵硬地盯着她看。
这场面,真是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而在这群阿飘身后,赫然便是之前隐约看到的那大红轿子。
呵,感情还是自己挡了人家的路。
可那位老人家不是说好去挡住它们吗!怎么现在自己跑的没影儿,反倒任由这群鬼差到处乱跑着吓人!
再者,它们怎会来得这样快?
其实要说再恐怖的场面,洛青鸾也不是没见过,可彼时她有灵力傍身,身旁又总得高手相伴,因此从不知何为害怕,可如今……如今……莫非真要栽在这无名野地里?
但洛家的女儿,还从未有过坐以待毙的时候。
洛青鸾心一横,当即就着这个半起不起的姿势,悄悄抓起一块尖锐硬石。接着,她眼神一变,骤然发难,双腿以右臂为支点在地上猛滑了半圈,又趁势向周遭扬起一捧沙土,希望借此迷住那些阿飘的眼。与此同时,她将那两只碍事的绣花鞋一蹬,看准目标,和着硬石一起掷了出去,之后也不管扔没扔中,便猛地向旁边一翻身,企图麻溜儿点逃跑。
可谁知,还没跑出三两步,洛青鸾只觉肩膀一重,脚下也似乎坠了什么重逾千斤的东西,她低头一看,发现脚踝处已多了只皮包骨的枯手。那手力气奇大无比,任洛青鸾如何抽拔也甩不脱,正纠缠着,其余鬼差也已跟上,硬是将她手脚按得死死的,紧接着,还竟将她倒转身子抬了起来。
事到如今,洛青鸾心觉接下来等着她的,恐怕不是油锅便是火海,索性眼一闭,开始在心里大声咒骂起那青衣人来。
冤有头债有主,那家伙简直是扫把星转世,一沾上就倒大霉,先是冒充我小叔叔,然后又抓了我,最后还害我死在小破鬼差的手下,姑奶奶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本已心如死灰,可谁知一阵颠簸过后,竟被安安稳稳放在了一个平坦之处,身下软软和和的,还挺暖和。
洛青鸾闭着眼睛等了许久,等到周身又开始颠了起来,像是轿子行进在路上,这才睁开眼睛。
这一睁不要紧,她发现自己竟还真坐在花轿里,而这里面宽敞华丽,装饰精致,日常用品一应俱全,可是除了她这个大活人,却空空如也。
而原本应坐在里面的,那个据说即将嫁给冥王的新娘,竟不翼而飞了。
这是怎么回事?
是那青衣人骗自己,这本来就没有新娘,还是说,那新娘子本事大的很,就在这群鬼差的眼皮子底下逃掉了。
若是后者……那是不是意味着,是这群鬼差眼神儿不太好使,竟把她当成了那位逃跑的新嫁娘?
作者有话要说:QAQ亲爱的小天使们我回来了,不走了,以后一段时间内要努力尝试一下日更三千加的生活!!感谢你们还没有抛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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