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师叔, 若蝶不懂君师弟与风师兄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竟非要到闹个你死我活的地步,可岚儿死得着实无辜,若蝶求您,一定要为她做主!”
萧紫垣看见羽若蝶红着眼睛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后,便蹲下身抱着她身旁那具女弟子的尸身痛哭不已, 边哭边将极度愤恨的眼神投向君长夜,仿佛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而后者只是低垂着头,盯着地面的眼神空洞而无神, 根本连半点开口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各种让人匪夷所思的猜测都出来了,萧紫垣实在听不下去,当即高喊着“劳驾让一让”挤了进去, 然后站到人群内侧, 冲月清尘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大咧咧道:“师尊,徒儿来迟了, 这里这么热闹,是出了什么事吗?”
月清尘淡淡应了一声, 却未解答他的疑问,而他身旁那两位掌门的脸色都很不好看,但碍于月清尘还在这,到底没好意思交头接耳。
萧紫垣兀自不明状况地杵在那, 见跪在地上的君长夜身上有好几个血窟窿,嘴唇也白得不像话,还在不停地发抖,他便皱起眉头,想靠近几步去关心一下自家师弟,谁知还没等萧紫垣迈开步子,身后衣角却给人拉住了,随即便听得曲阑珊小声道:
“萧大哥,先这边来。”
萧紫垣一听曲阑珊的声音,又回头看到洛青鸾在曲阑珊身边,只得调转方向快步走到她俩身边,悄悄捅了捅洛青鸾,小声问:“不是,谁来给我解释解释,这怎么回事啊?”
曲阑珊面露难色,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洛青鸾更是铁了心拒绝回答,一双眼只紧紧落在场中的君长夜身上,灵秀的眉头紧紧锁住,也不知是在烦心什么。
萧紫垣自讨了个没趣,只得翻了个白眼,给自己找台阶道:“哼,小气样儿,你们不告诉我,我自己看。”
说完,他也将目光重新投回场内,只见那两个掌门模样的长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能轻易拿主意,最后还是右边那个手持拂尘的茅山宗玉虚宗主向月清尘询问道:“圣君,您看这……要不要先问问?免得冤枉了什么人。”
月清尘微微颔首道:“按常理,本君应当避嫌,便劳烦您二位了。”
“这倒无妨,有圣君这句话,贫道便放开问了,”玉虚一甩拂尘,气若洪钟般开了口:“君长夜,据方才那位羽氏女修的控诉,贫道问你,场内这两人是不是你为你所害?若是,他们与你有何冤仇?残害同门乃是重罪,你又为何要害他们?”
君长夜缓缓抬起头来,却看也不看那正向他问话的玉虚宗主,只将幽深目光落到白衣青年身上,一字一句道:“若我说,这两人不是为我所杀,师尊,你会信吗?”
月清尘不语,倒是玉虚呵斥道:“君长夜,是贫道在问你话,你不开口便罢了,若有什么话,也该对贫道说。”
“对你说?对你有什么好说的?”君长夜抹去唇角鲜血,冷冷道:“若我说不是,眼下人证物证俱在,他们两人也确实死了,任我如何辩白也无法为自己洗刷冤屈。若我说是,便是直接认罪,不必再劳你费心盘问。可人确实不是我杀的,我所能说的,也只有这一句,信的人自然会信,若不信,我也懒得白费口舌。”
“玉宗主,他还在狡辩!”羽若蝶顿时哭诉起来,又伸出手来发毒誓道:“弟子愿对天起誓,若非亲眼所见这罪人杀死了风师兄,又害得与风师兄性命相连的羽岚命丧黄泉,便罚我心魔丛生,自此修为不得寸进,最后身陨于渡劫天雷之下,不得好死!”
“这誓够毒啊,”萧紫垣砸吧砸吧嘴,赶紧扯了一把洛青鸾的袖子,催促道:“哎,你去发个比她更毒的,然后把她拉下来吧,别让她再在那儿乱蹦跶冤枉长夜了。”
“求求你闭嘴吧,”洛青鸾有气无力道,“傻子,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萧紫垣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洛青鸾,“你知道?你告诉我啊,风桐那祸害到底怎么死的?总不可能真是长夜杀的吧?”
洛青鸾似是疲惫至极,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她挥了挥手,然后闭上眼睛,靠在曲阑珊肩头,用手臂将自己抱得紧紧的,好像在假装自己还是一个在母亲肚子里的脆弱小婴儿。
“圣君,依贫道看,光在这问是问不出什么的,不如先把这一干人等都带回在水一方,届时交给云圣君和蘅芜君,再另外择定审理人员,您看这样如何?”玉虚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额角滴下的汗,提议道。
“悉听尊便。”
“好。”玉虚应道,接着便要指挥着弟子去将君长夜拿下,但一抬头,却见那少年眸中似有癫狂之色,而他接下来说出的话,竟让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不必回去,就在这说罢,”君长夜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极度可笑的事情,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大笑起来,可明明是笑,却显得凄厉无比,好像心中痛苦到无以复加,血痂结了一层又一层,却仍挡不住鲜血汩汩流淌。他边笑边道:“师尊啊,你就一句话也不想跟我说吗?也是,你深恨魔族,可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收我为徒?为什么要收一个身上流着跟沧玦一样血脉的人为徒?是心存侥幸,觉得我不会像沧玦一样吗?如今亲眼看到我终于变成你最憎恶的魔的样子,让你觉得当初的决定是错的?所以如今追悔莫及,只想斩草除根了?”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不懂这个外表看起来跟人类没什么区别的少年为何突然说自己是魔,萧紫垣更是目瞪口呆,不知为何自己一觉醒来,师弟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师尊一向偏疼小师弟,可他竟对师尊说出这种话,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君长夜,你疯了吗?为何在此胡言乱语?”玉虚高声喝道,“还不快束手就擒!”
“我胡言乱语?”君长夜冷笑道,“真可惜,玉虚宗主,你来得晚,没看到我之前的样子。是我的好师尊,为了给我和他自己都留点脸面,这才弗一见我便封住了我体内已觉醒的魔族血脉,使我的外貌暂时与人族无异。可这真是多此一举,我变成现在这样,难道不全是拜你所赐?与其自欺欺人,还不如让他们都看看,你收的徒弟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虽不知他说这话是经过深思熟虑,还是仅仅一时激愤口不择言,但不论是因为什么,这话不但让众人不自觉地将怀疑目光投向月清尘,还连带着把他自己心中最血淋淋的伤口一并暴露在了人前,显然带着同归于尽的意思,若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倒确实像是疯了。
玉虚虽为道家宗主,最重修身养性,但骤然接手这么一个处理人家师徒家务事的烂摊子,心中还是忍不住心浮气躁,但碍于身份又不能亲自跟一个小辈动手。就在他打算第三次喊人拿下那少年的时候,却忽见月清尘摆了摆手,玉虚明白这位是终于要亲自出马了,当即识趣地退到一边,同时挥退了其他弟子。
君长夜定定看着此前让他思之如狂的人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依旧是初见时那副清绝淡漠的模样,可除了这一点,他们之间竟已全都变了。
覆水难收。
爱到痴处也好,恨到极点也罢,人心总是这么难以控制,说不出是谁的错,但如今再回首看当年心境,竟只觉恍如隔世,宛若大梦一场。
事到如今,君长夜突然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无趣至极,他只希望这真的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他还是原来那个刚到绝尘峰的小弟子,不用知道自己的身世,不必费心猜测师尊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只需要相信看到的一切,就好。
可惜,梦到最后还是没醒,君长夜听见月清尘用惯常的冷淡语调开了口:
“本君收徒,向来不问出身,不问来历,看重的只是品性和资质,你这样说,是在贬低你自己,也是在贬低你的师兄和师姐。如今就事论事,你做错了事,就该受罚,怨不得旁人。”
“我没有错,”君长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一滴泪也无,只剩死灰般的沉寂,他道:“师尊,我再叫你一声师尊,弟子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弟子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若是我杀的,我会认,可眼下风桐不是因我而死,你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认。不过也是,你早就知道我是魔尊之子,恐怕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既然如此,弟子倒想问问,这么多年来,我在你心里,究竟算是什么?是那个人的替代品,或只是你聊以追思的寄托?”
苍穹下渐渐有雪飘落,落在白衣圣君的肩头,渐渐与衣衫颜色融为一体,再不分彼此,像极了他这个人,便是心上落雪了,也轻易不会叫人看出,可别人看不出,便总以为他铁石心肠,对什么都不在乎。
月清尘还记得,曾听苏羲和这样劝解过望舒,说他对别人总是这样冷冰冰的,伤人又伤己,实在得不偿失,可这大抵是冰灵根的通病,终日与冰雪为伴,连他这个被半途塞进这壳子里的人都难免受其影响,久而久之,便连自己也以为自己真的有一副冷硬心肠。
就像他如今面对君长夜的质问,问他在他心里究竟算是什么,可月清尘不知道这答案是该来自他自己,还是真正的望舒圣君。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可既然不知道,便只得按照原来的剧本,按照对如今的君长夜最好的方式来回答。
“本君待你,便同待你师兄师姐一般,别无二致。你如今这样问,可是对本君心有怨怼,不愿再在本君门下修行?既然如此,苍天在上,诸位作证,从今日起,君长夜再不是本君门下弟子。除此之外,按照昆梧门规,弟子若被逐出师门,承自师门的一切修为都不能再留,君长夜,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本君亲自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是后妈,真的,摸摸夜夜小可爱的头,抱抱抱抱,不哭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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