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跪倒在地, 涕泗横流, 一直拼命地试图唤回妻子神智,却被飞溅而来的鲜血浇了一头一脸,不住地呛咳起来,脖颈间的窒息感一瞬间到达极盛。
少妇握刀的那只断臂尚且悬在长/枪之上,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一般穿过云琊的封锁, 毫不停顿地猛扑过来,用仅存的一只手臂卡住男子脖颈,然后死死勒紧,好像那不是她的夫君, 而是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宁远湄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方才云琊介入时,分明只是从右侧挡住了她的攻势,并未有伤害之意, 可那女子为破解攻势, 竟然直接往枪口上撞去,硬生生舍弃了一条胳膊。
人影晃动间,有细密的银丝在空中一闪而过, 却又很快隐没在沉沉夜色之中,宁远湄目光一凛, 突然出手,直接点了那女子的昏睡穴,见她虽然闭上眼睛,手上动作却丝毫未停, 心中顿时了然。
是傀儡术。
“在屋顶上!”云琊暴喝一声,手中金枪向上猛然一指,便招得雷光划破天际,令那道隐藏在暗处的人影无处遁形。
可对方显然不是吃素的,在云琊举枪时便纵身躲开,飞快地跃下屋檐,底下众人透过那一刹那雷光能看到的,也只有一片纷飞的青色衣角。
青色的……衣角。
就在那一瞬间,紧随其后踏上屋顶的宁远湄却愣在了原地。
她站在屋檐上,怔怔地看着那个人消失的方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至于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也忘了要去追那个可疑的傀儡操纵者。
就是这片刻的犹疑,他们已失了一切先机,待反应过来再去追,那人已经彻底不见踪影。
一时间,周围静得只听得那死里逃生的男子抱着妻子痛哭的声音。
“怎么回事?”云琊走到宁远湄身边来,见她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不由担忧地问道:“你还好吗?看到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吗?”
分明寒冬已过,宁远湄却突然觉得身上很冷,她四下茫然地张望了几下,下意识抱紧了自己,轻声道:“子安,我……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云琊收了枪,脱下外袍披在宁远湄身上,蹙眉道:“谁?”
他刚刚在下面极小心地制住狂躁的少妇,实在连那人半点模样都没见到,可看宁远湄这个样子,却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猜。
宁远湄摇摇头,闭上眼疲惫不堪道:“不,应该是我看错了,不可能是他。”
云琊性子急,最不喜别人有话不说,可面前偏偏是宁远湄,只得耐着性子劝道:“到底是谁?难不成是月清尘?还是掌门师兄?蘅芜君?阿湄,看错与否先不论,究竟像谁,你倒是先给个准话,不然误了事,可就不单单牵扯你我二人了。”
宁远湄静默一瞬,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可最终,却只艰难道:
“我只看清了,那个人穿一袭青衫。青色代表什么,子安,你是知道的。”
听闻此言,云琊的脸顿时沉得像要滴出水来,宁远湄不等他再说话,便转身匆匆下了屋顶。她掏出随身药丹去替那对夫妻医治,又替那女子将断掉的胳膊接好,过程中仔细检查了她身上,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看来操纵者在逃走的时候,已经将装在那少妇身上的丝线尽数毁掉了。
在那男子的千恩万谢中,宁远湄微笑着起身,帮他把少妇扶到停靠在一边的马车内,并在车上布了一层结界,随即目送着他们离开。
云琊方才在四周查看了一圈,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对方手段高明,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有点挫败地走到宁远湄身边,偏头认真问道:“反正也抓不到了,你觉得,这事会跟那失传已久的鬼牵丝有关吗?”
话音刚落,他突然意识到宁远湄还不知道慕家被鬼族灭门的事情,而自己特意跟来,便是为了怕她伤心,忙急急补救道:
“对了,你不会真的认为是蘅芜吧?不可能的,是谁也不会是他,他犯不着这么做。”
宁远湄将身上的外袍裹了裹,感觉到上面还有云琊未散尽的体温,她知道对方这样说是怕自再勾起自己的伤心事,心间不由涌起一股暖意,轻轻道:
“你放心,蘅芜的为人我是知道的,至于先前跟他的那些过节,都只是私人恩怨,且已经过去了。方才那个,或许只是个身形相似的人罢了。”
二人边说边往回走,一路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动静,却始终没有别的发现。等回到了他们拦下马车的地方,却见原地只端端正正放了一只玉盒,而本来立在这的侍从和厢车,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马车在帝都宽阔的街道上徐徐行进,月清尘伸出手拨开窗外帘幕,神情恹恹地靠在厢壁上,看外面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
刚才遇到的小插曲早已打碎了他用沉默伪装出来的平静,眼看年关将至于,新皇即将登基,帝都喜庆的空气中却暗藏危险的气息。有什么人在巧妙地编织一张大网,只待时机成熟,便要将早已看准的猎物一网打尽。
其实真要说起来,何人又不是网中卑微的蝼蚁?
“当年我在卧禅寺外第一次遇到慕碧螺时,曾见她与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说话,言语中,还多次提及对洛家的怨恨。”
身旁的青年突然开口,惊破了月清尘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的思绪,他回过头去,却因为夜色昏沉而看不清君长夜脸上的表情,只能凭借对待方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判断出对方此刻并未生气。
今晚的君长夜似乎出奇的有耐心,这令月清尘觉得有些奇怪,却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早已习以为常,只听他继续道:
“那时我被她迷晕,却并未立刻失去意识,还能断断续续听到他们的对话。那个男子应是洛家的人,却跟已与鬼族为伍的慕碧螺厮混在一起,还带了面具,似乎很怕被别人看到容貌。我这样说,师尊能想起那天吗?”
他语调很是平淡,却几句话便把月清尘带回到卧禅寺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
那时小徒弟跑丢了,好不容易找回来,却又遭鬼族算计而受伤昏迷。月清尘心里明明十分担忧,却因要去捉那罪魁祸首,而不得能陪在他身边,待君长夜醒了,还要冷着脸训斥几句,唯恐他下次再不知好歹,以身犯险。
可遇见洛家人的事,他当时却只字未提。
月清尘想了想,目光自君长夜身上游移开来,只道:“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我?”
君长夜突然笑了笑,语气似是自嘲,又似是嘲讽:“我不确定听到的是否为真,若信口胡说,怕只是给师尊平添烦恼,所以就只字未提。”
言毕,却忽又感慨道:“我那时候是真的蠢,师尊对我忽冷忽热,我却觉得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唯恐给你添一丁点的麻烦,怕你嫌我累赘,就再也不会喜欢我了。不过,旁人虽不能理解,但这种感觉,想必师尊你定然能够理解。”
月清尘静默一瞬,却突然发现,自从十年后与君长夜以那样的方式重逢,他就常常用这样一种自嘲般的口吻说话,言语中似乎压抑了很深的自厌与痛苦。他知道对方的这种痛苦来自方方面面,而且有一大半是自己带给他的,只因恨能带来巨大的能量,足以帮他度过命定的那段黑暗时光,这样即便没有自己的帮助,那少年也能凭借他自己的能力在魔族站稳脚跟。
可现在回过头去想想,却觉得当时这种想法真是可笑又可鄙。
自己一手造就了君长夜的梦魇和心魔,却在造成后想要抽身离去,还美其名曰是为他好。可之后,又在有机会彻底离开这世界的时候选择留下,只为了尽可能地弥补,让心中的愧疚感没有那么强烈。
为了求一个心安,让自己一步步落到如今这个田地,这样想来,世间的报应一说,竟然是真的存在的。
只是当时唯一没料到的,却是当年那小小少年对自己的感情,不知何时已经变了味,其中夹杂着何种暧昧情愫,实际上早有预兆,若自己早早发现,又在刚有苗头时便掐断了,事情便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毕竟,若君长夜对他只是单纯的恨,倒也好过如今二人日日相对,却把彼此都刺得遍体鳞伤。
若面前这青年只是君长夜,月清尘愿意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全都给他,只为抵偿当年给那少年带来的伤痛;若他只是给自己带来屈辱的魔尊,那便不惜花费再大的代价,也定要将之击杀。
可他偏偏既是君长夜,又是魔尊,一时间愧憎交织,进退两难,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然而,虽进退两难,可现在要月清尘低头去将当年一切隐情告知,却也绝不可能。很多时候,解释的最佳时机已经过了,再要开口,无论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听上去都只是苍白无力的辩驳。
君长夜说完那句话,便静静坐在黑暗里,等待着对方的回应,片刻后,只听月清尘淡淡道:“你若心里还藏着话,就请直说吧。”
就这么一句话,让君长夜突然觉得非常灰心,甚至在心里涌起些怨恨,暗想为什么即便自己已经得到他,他却还能保持那样疏离又冷静的姿态,好像依然是高悬在天际的明月,从来没被世间的尘埃沾染过。
其实我想要的,从来都是你与我倾心相交,毫无保留,可你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又实在太骄傲,有什么话都藏在心里,半句也不肯对人言。
但是清尘,有很多事,哪怕听了外界再多的揣测和传闻,我却只想听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只要是你说的,无论其原貌究竟为何,我都信那是真相。
可你从来不屑于对我解释。
“其实那天,”君长夜突然开口,眸中赤金光芒大盛,语调中带有魔力般,像一个真正善于蛊惑人心的魔头:“我除了听到洛家的事,还听到一些关于师祖的事,他们说师祖虽最后跟了魔尊,但当年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人却也着实不少。
你也喜欢她,也想跟她做我对你做过的事,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当夜夜终于鼓足勇气发出一声质问,清尘表示:???我没你这么蠢的徒弟!
唉,这俩人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类型,让他们说句心里话真的太难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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