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蘅芜君踏入大乘期, 位列四圣君以来, 他扮演的从来都是让别人安心的角色。像如今这样被旁人安抚,倒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他不免觉得好笑,可心中某个地方却悄悄软得一塌糊涂。眼看大妖还待操着他那口拙舌解释什么叫他的方式,洛明澈却一点点抽出自己的手, 轻声道:“我明知是陷阱,却还来赴约,自然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你不必留下冒险。再说, 也不一定真的……”
冷北枭握紧了手中长鞭,斩钉截铁道:“不行。”
洛明澈盯着他看了一瞬,突然偏开头去,笑起来:“你使鞭子的模样, 倒与我那小侄女有几分像。”
他偏头时下颌勾起的那一弯弧度很美, 像极了落在青松顶的弯弯月牙 。
“我像她?”冷北枭看得目不转睛,却故作不屑道:“是她像我吧?”
语毕,却又立刻反应过来:“别用其他话搪塞我。”
洛明澈无奈:“我……”
“不行就不行。”
“可你在这里, ”洛明澈轻声道,带着九分坚定, 一点茫然:“我会分心。”
坚定,是因为太清楚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而茫然,则源于那一点燃起的心火。
很久以前埋下的火种, 如今后知后觉地回头看,却早已点燃了整片荒芜的心田。
当年他在雪山顶上待了很久,直到灵力逐渐恢复,身体没那么僵了,才从雪堆里摸出一把破剑,狼狈地回到在水一方去报信。那时他六神无主,见到父君险些哭出来,洛云深却带他回到那片雪原上空,问他修道是为了什么。
为了变得强大起来,洛明澈道。
强大了,然后呢?
然后……那时的小蘅芜茫然地想着,是啊,然后呢?
为什么要变得强大?
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我想让他看到我。”
很奇怪,不是为了护佑潇湘,保一方太平安康,也不是为了一朝得道,凌驾于天地之上。
却只是为了一个动作,一句话。
这大抵只是一种少年意气,想向某个曾经看轻自己的家伙证明自己的存在而已。
当年那幼稚的念头一闪而过,却被他记了很久,直到百年之后在大雪山,与冷北枭重逢的那天。
而在这之前,洛明澈一直在试图为“强大”二字做出自己的注解。幸而他天资出类拔萃,在同龄人,乃至同一代人中都算是佼佼者。
可这都不够,远远不够。修行一途,越往上走,可供行走的路就越窄。每走一步,都像踏在刀山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在遭遇瓶颈,进阶最艰难的时候,洛明澈常常会想,望舒年纪虽小,却进境一日千里,是不是与他心无杂念,又天性薄凉有关?
那些天性使然,不可割舍的情感,真的会成为自己通天途中的障碍吗?
而在父君与慕家家主商量结亲之事时,正是他自我怀疑最重的时候。慕氏长女清屏名声在外,又是通灵凤髓之体,若与之结为夫妻,无论是对修行,还是对他将来继任家主之位,都大有裨益。
更重要的是,有利于维系世家间关系稳固。
那时的洛明澈已得了折桂会魁首,许多门派有意拉拢,许多女修芳心暗许,可谓春风得意,锋芒毕露。这种时候,若得一名门佳人在身边相助,自然是好的。
但洛明澈想了又想,还是以自己遇到瓶颈,需要潜心修行为由,委婉拒绝了父君的提议
他抗拒这门婚事,也不想当什么家主,心中却又隐隐期待着真的有人能与自己并肩而立,在前行的路上互相扶持。
可那道不可一世的身影,与他从来不是一路的。
此后,洛明澈自沉于潇湘湖底,开始了长达数年的闭关生涯。
谁料不知是传话的人听错了,亦或是有人故意为之,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洛慕两家竟还是将婚事定了下来。等他快要出关时,却突然被告知慕家那边已准备妥当,只等定下吉日,就要将女儿嫁过来。
他那时忙于应付入大乘期的天雷劫,实在抽不开身,便在没有弄清事情原委的情况下,先向父君说明,又写了封信澄清误会,派人送去西洲塘,希望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
这是他一生中到目前为止,错得最彻底的一件事。
等他渡完劫,跌跌撞撞地从云端下来,心想自己终于走到这一步,或许能把一些原本注定无望的事情变得有些可能,却立刻得知了一个不亚于晴天霹雳的消息。
他派去送信的人不知为何,没有按时抵达西洲塘。送亲队伍走到一半才听说这个消息,慕家小姐毫不犹豫地揭了盖头,命令送亲的队伍往回走,却在途中遇到鬼兵劫道,所有人拼死抵抗,但结果,是全数覆没。
这场惨烈的人间地狱,拉开了当年百鬼乱世的序幕。在现场找到的尸体无不死状凄惨,可独独没有慕清屏的,即便后来攻入冥界无涯之地,也没有找到她的一丝痕迹。
她好像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后来洛明澈才明白过来,那几年鬼族魔族无不蠢蠢欲动,明眼人都知道世间要乱。慕家世代修习回春之术,从不以武力为长,必然要找一个强盛世家作为依傍。怎么可能因为他的一封手书,就放弃与洛家绑在一起的机会呢?
但他明白得太迟了。
再后来,父君死在魔尊沧玦手下,大哥在一场大火过后不知去向。他接过洛家重担,放下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孤身在刀尖上走了很久很久。
万幸的是,即便后来妖族参战,那大妖却没从雪山深处出来。因此,他们两个没必要站在彻头彻尾的敌对方,在战场上进行生死搏杀。
可幸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在乱世结束后,洛明澈再也没有动过结道侣的念头。因为他很难不去想象,清屏当年是怀着何种心情揭下盖头,在面对迫在眉睫的死亡时,又经历过怎样痛苦的煎熬。那个臆想中决绝明烈的待嫁女子,在洛明澈心中牢牢占据着一席之地,叫他在惋惜的同时,终其一生,都再没办法忘记她。
很难说他的那封信与她的死亡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可事实就是如此,容不得半分辩解的余地。
而这期间发生的另一件事,即琴圣的陨落,更让洛明澈觉得世事无常。他本以“强大”二字为修道初心,可后来却发现,即便强大到如苏羲和那般逆天的程度,也终究逃不过身死道消的命运。
不同于望舒执着地想要唤回琴圣魂魄,这些年,他几乎搜集了苏羲和在世间留下过的所有痕迹,并将其封存在潇湘的千世镜群中。
这样做的本意,是想要从中找出跨越渡劫天堑的方法。但方法没找到,他却在了解到琴圣尊累世的经历后,逐渐拼凑出一个可怕的真相。
从古国交战的万人血祭,到深海鲛人族灭族,再到百年前的百鬼乱世,冥冥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推动着一切向前走,却又在搅弄风云后消失无踪,好似从未存在过。
而它每次出现,都只会给这片天地带来死亡和灾难。
无一例外。
就为了追求那一点虚无缥缈的飞升可能,无数人前赴后继,舍弃尘缘,只为一朝得道,飞升仙界,得享与天地同寿之福。
可如果想要抹杀我们的,偏就是我们苦苦追寻的那个“道”和“规律”本身呢?
难道这条路走到底,真的就只有毁灭一个结局吗?
听闻咆哮声离地面越来越近,冷北枭慢慢拧紧眉头,突然低声骂了一句,捂住胸口,试图安抚狂躁不已的心:“不行,这阵越缩越小,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咱们合力,突围出去。喂,你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便有带着海腥味的大浪当头打来,劈头盖脸浇了冷北枭一身,让他错觉自己是站在北海边的礁石上。
而与此同时,那波从天而降的海潮带着狂暴之势,如猛虎般扑向下方靠近的一众鬼兵,直接将最前方鬼兵冲得东倒西歪,暂时阻遏了攻势。
可那些骷髅兵的可怕之处,在于无穷无尽,既然是从幽冥忘川来的,水底深处还不知藏着多少,且不畏疼痛,不怕死亡。蘅芜君固然是单打独斗的一把好手,可只要是活人,就绝不可能永无止境地施展术法,迟早会有灵力枯竭又无以为继的那天,到时候,必然会被拖死。
更何况,刹罗还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想挪个地儿都难,更别提找个高地作掩护了。
洛明澈轻声道:“我就近引了南海水来,想必能阻鬼军半晌,同时递了消息给昆梧山叶掌门,请他速速派弟子前来支援。你若再不走,可就要被当做鬼族的帮手,给昆梧山一起端了。”
看他还有开玩笑的心思,冷北枭悬着的一颗心放下大半。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眼看着洛明澈又自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手中轻轻摩挲一下,然后向他递过来道:“此物名为分海珠,我自己留着也是无用,若妖王不嫌弃,可否帮我暂时保管?”
你若带着它,无论以后在江河中遇到什么风浪,或是再被修习水系功法的修士所克制,都能化险为夷。
那小珠子通体幽蓝,躺在那青衣圣君的手心上,泛着柔和的光,和冷北枭之前从君长夜那里得到的那枚一模一样的。传说分海珠世上只有三枚,一枚在魔界,一枚在琅轩阁,还有一枚,就是在天生擅长操纵水流的潇湘洛氏。
“我不能要,”冷北枭做了片刻思想斗争,还是老实承认道:“不骗你,这分海珠,我身上也有一枚,是来之前跟魔尊换的。那时候我一心想让你输给我,也丢一回脸,才想了这么个克制你功法的办法。”
洛明澈一怔,随即哑然失笑:“那你刚刚怎么不拿出来?被水浇很好受?”
“我怕你多心,”冷北枭赶忙道:“不,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已经不想跟你争什么胜负,所以这分海珠对我没用了,何必再拿出来自寻烦恼呢。”
“哦?”洛明澈笑容浅淡,“为什么不想?”
他平素极有分寸,不像是喜欢穷追不舍的人,此刻却似乎格外执着。
“因为,”冷北枭思考片刻,略略低头望向他的眼眸,认真道:“如果你愿意,我愿意一直输给你。”
洛明澈心中一震。
又来了,又是那种茫然无措的感觉,如果说这是上天的馈赠,那它来得……未免也太迟了。
他迅速偏头,避开了妖王那双黑浓的眼睛,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正常:
“待会我会再引一波海潮,漫过头顶的时候,你就拿着分海珠潜下去,随着水流的方向往外游,等看到光了就出来。无论在水里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多作停留。”
“好,你跟我一起吗?”冷北枭应下来,显然被他的坦然自若蒙蔽了,也就不好意思再提什么非分要求。同时,他坚信蘅芜是个靠谱的人,既然这样说了,自己必然也是有十足把握全须全尾地撤退。
意料之中,对方摇了摇头,接着示意他可以准备了。冷北枭将分海珠紧紧握在手中,等那当空打来的浪潮盖过头顶,便一闭气,沉潜了下去。
鬼族的天罗地网遍布水上水下,可眼下他跟着这股水流,竟就这么从狭小的罗网缝隙中穿了出来。待发现时,染了剧毒的艳青丝线已在身后,他仰起头,看不到丝毫光芒从水面透下来,却有无数哀叫的鬼魂在水底擦肩而过,向着他来时的方向急奔而去。
那架势,个个跟饿得半死拼命挤着抢食吃的小鱼妖一样,像被什么东西吸引,而且完全无视了近在咫尺的妖王大人。
冷北枭不是第一次与鬼族打交道,可水底游荡的魂魄密密麻麻,肩挤肩头挨头的,叫他头皮也跟着发麻。
对于游魂来说,什么有着最为致命的吸引力?
肉身,灵力高绝……可供夺舍的纯净肉身。
有种不祥的预感漫上心间,冷北枭顿住脚步,不顾先前洛明澈要看到光再上岸的嘱咐,立刻手脚并用,向上游去。
待他出了水面,还没来得及抹一把脸上的水,却忽听闻有梵音并着佛铃声响起,有人自岸边涉水而来,看到他浮在水上,便低低念道:
“阿弥陀佛,夜深水凉,妖王还是上岸来吧。”
说话者着深红僧袍,怀抱一方琉璃匣子,手腕处缠绕着一串赤梨木制成的念珠,分明是当年在卧禅寺中为良宵所救的无妄。
冷北枭不耐烦地瞥他一眼,心道之前赤梨妹子的账还没跟你算清楚,却也没心思跟个和尚纠缠,立刻将目光投向来时的罗网深深处。
可就是这一眼,让他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再沉下水去。
透过那些蚕丝般层叠的青线,冷北枭看到惊鸿出鞘又回鞘,在青衣圣君左腕间落了一瞬,立刻便有鲜血汩汩流下,殷红的,径直落进下方沸腾的水面之中。
几乎是血落入水的瞬间,下方鬼兵整个停滞一瞬。那些被封在白骨内,渴望血肉的怨魂终于找到可以依附的载体,纷纷腾跃出水,向孤身立于空中的蘅芜君猛扑过去。由于数量实在太多,后面的索性咬住前面尾部,形成数条上升白梯,远远看去,像突然间以那道青衣影子为中心,绽开了一朵巨大的白莲。
而下一刻,那人左臂平平抬起,当空扬起一道血线,任由它被最先抵达的怨魂吞没进去。有血色顺着白梯自上而下蔓延开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白莲”大半染成了红色。
青,白,红,三种色彩的排布被强行打乱,又重新没入一幅画卷。这画面冲击力实在太强,让冷北枭禁不住心神震颤。由于离得太远,他看不清洛明澈脸上的表情,只看到有无数怨魂张开大口,贪婪地咬上那只血色斑驳的臂膀。
他该有多疼?
冷北枭双拳紧握,心痛得揪成一团,仿佛那些利齿咬在自己身上。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身后却有耀眼白光如闪电般劈裂天际。
是无妄。
他怀中原本抱着的琉璃匣子完全打开了,一斛明珠自匣中迅速升至空中,像皓月当空。可周围绽放的光芒,却如烈日般灼热,光幕一般,将整个慕府笼罩在其中。
那是卧禅寺的镇寺之宝,天心月轮。
但现在冷北枭顾不上管那是月轮还是日轮,只顾催着双臂迅速羽化为双翅,要飞去洛明澈身边,替他赶开那些吸血的魂灵。无妄却上前一步,阻止了他。
“妖王要做什么?”
“做什么?这话倒该本座问你!”冷北枭眼里要喷出火来,挥手一指那边翻腾的魂潮,怒道:“他在做什么,你看不到吗?”
边说着,他边腾空而去,可翅膀刚一触及那片光幕,却感觉像被烈火灼烧一般,根本无法进入,不得不暂时退了下来。
无妄低低诵念一声佛号:“此事干系重大,还望妖王不要阻止。”
冷北枭怒火蹭蹭地往上涨,一把上前揪住他的僧衣:“你们修佛的不是一向讲究慈悲为怀吗?如今呢?是要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吗?”
无妄眸光微动,不再似古井无波:“原来妖王是心向蘅芜君的?”
“废话少说,”冷北枭手下力道加重,见僧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便又放松了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咳咳,”无妄呛咳几声,低声道:“蘅芜君大义,愿意以身为饵,助贫僧渡尽忘川三千怨灵。”
“什么?!”
“贫僧携卧禅寺天心月轮在此恭候多时,只待那罗刹女将鬼军集结完毕,蘅芜君诱之出水,便可借来天光,将这些怨魂彻底净化。”
他说的很是简省,冷北枭强迫自己思考了一下,又理了理到此地后听闻的前因后果,才明白了个大概。
听那小鬼之前说的,因为她那名字带个“清”字的姐姐,她与蘅芜和冥主都有仇,发动鬼兵的目的显然是蘅芜。而鬼族的噬骨军冷北枭了解,向来是不将目标的血肉和灵体吞噬干净,绝不收手。
蘅芜和无妄正是利用了这一点,鬼军自幽冥而来,天然惧怕白昼,必得隐于夜色,藏在水下,而九州水系四通八达,他们借此分散开来,方能进可攻,退可逃。而一旦全数集结于此,又被猎物诱出水面,却遭遇能汇聚天光的天心月轮这般克星,必然难逃覆没的下场。
原来如此,原来刹罗以为是自己用阵困住了蘅芜,殊不知,她才是被困住的那一个。
可是……难道蘅芜让我赶紧离开,仅仅是想让我不要阻挠他们的计划吗?
冷北枭终于感觉到浑身不适,那是身上衣料被水浸得湿透,紧贴着皮肤带来的,而他一向最讨厌沾水。
他终于冷静下来,甩手松开无妄的衣襟,然后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几步。
是啊,他们修真界和鬼族的仇怨与纠葛,我又有什么资格来管呢?
真是昏了头了。
“和尚,昆梧山的人什么时候到?”冷北枭又恢复了他惯有的那种漫不经心。
虽说或许是源于错觉,但自己对蘅芜的感觉不是假的,总要亲眼看着他平安无事才好。
无妄平静道:“要诱得罗刹女赌上全部身家,必不能事先走漏风声,此事越少人知道,因此我等并未通知昆梧来援。”
他又骗我?
冷北枭瞬间破了功,气急败坏道:“难不成就你一个人来的?现在通知也不迟,快去啊!”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不对,果然无妄脸色凝滞了一瞬,身子却没动。
天心月轮虽是鬼族的克星,千百年来启动次数却寥寥无几,原因无他,只因要引天光,就必得以燃尽一位高僧的生命之火为代价。而有能力以自身心火支撑月轮的高僧,万年来都找不出几位。
如今,无妄的性命与天心月轮连在一起,月轮黯淡之际,就是他生命终结之时,而他一旦离开此地,月轮便会因失去支撑而很快坠落。
刹罗倾尽全力而来,这和尚又如何不是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冷北枭胸膛剧烈起伏几下,突然感觉到被人心的难测耍了一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你为何找上他?”
无妄握着腕上佛珠的手不觉紧了紧,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道:“这罗刹女诡计多端,冥顽不灵,贫僧曾数次尝试将其度化,均以失败告终。蘅芜君听闻此事,便有意相帮,与贫僧定下了这此般计划。至于为何非他不可……因为唯有他,能让罗刹女不惜一切代价。 ”
正是这丝苦笑,让他那不染烟火气的庄严法相完全消失了,看起来与任何在苦海中挣扎的尘世男子别无二致。
“等等,蘅芜就罢了,你又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冷北枭猝然看向他手腕上的赤梨佛珠,右手一挥,指向隐没在岸边草木间的刹罗,“莫非你之前在潇湘与我说的,那个害了赤梨的女鬼,就是她?”
听到“赤梨”这两个字,无妄深吸一口气,才道:“是。”
他这句话中似乎压抑着某种很深刻的感情,可冷北枭没空,也没心思去探寻。他在原地烦躁地踱了几圈步子,终于下定决心,抬手拔下了额间最长的那根翎羽。
翎羽化为一只雄鹰,在头顶灼目的白光里盘旋,冷北枭吩咐了几句,它便径直向东方飞去。
“去找珩萍,告诉她害赤梨的凶手找到了,本座要兵,有多少要多少,让她带着,直接开到西洲来。”
无妄有些诧异:“妖王此举何意?”
冷北枭语气尖锐又冷硬:“本座早看鬼族不顺眼了,从百鬼乱世起,就骗得妖族那群老东西团团转,现在更是猖狂至极。现在趁他们倒霉,自然要一起收拾了。”
他这句话端的是一派豪言壮语,仿佛宣告了在眼下这场旷日持久的人魔鬼三族之战中,一直保持中立的妖族,要正式加入到人族一边来了。
可下一刻,这妖却又很小声地嘀咕了句:“敢伤我的人,哼。”
这句话就温柔多了,像是在千万层坚冰上凿开了一个小眼,潺潺流出的水温热熨帖,如同最初那人给予的一捧温泉。
若说前两个字还带点咬牙切齿的味道,那这唇齿间带点吝惜的温柔,就全落了在“我的人”三个字上。
霎时间狂风大作,余下的话音,都夹杂在冷北枭振翼高飞时带起的浪涛里,随风声灌进无妄的耳朵:
“和尚,你和他合计过,到底有几分把握?”
“如今妖王肯借兵相助,便有九成,”无妄客气道,“唯一的变数,还在那罗刹女身上。贫僧虽无实据,但可以断定,她的手中,握有当年断肠夫人造就的起澜埙。”
“起澜?”冷北枭眯了眯眼,随即立刻想到什么,声音沉了下来:“又是起澜。”
他永远不会忘记,最初断肠夫人带着起澜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场上的人族如何像失心疯了一般自相残杀,他在雪山里沉眠的间隙,都感受得到那顺着冰雪融水沁进洞府时,带来的丝丝邪异。
那个女鬼就像失了幼崽的母狼,全无道理可讲,残存的理智都用在杀人上,吹出的调子凄厉得不像话,一声一把软刀子,全往人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扎。
谁也抵抗不住这样感同身受,又伤人伤己的痛苦。
何况蘅芜君那样一个小时候连看见黑熊精都要吓哭的人。
想到这,准备再次秀一把英雄救美的冷北枭当机立断,一头朝着那光幕就撞了进去。
好在无妄及时在他面前开了一道小口,他才没被天心月轮这大杀器烧成个秃噜毛的鸟,非但保持住了自己与地位相称的容貌,还成功地,与大罩子里面凶神恶煞的怨魂们鼻尖对鼻尖打了个照面。
当然他立刻把鼻尖缩了回去,眼睛给鬼魂挡得严实,耳朵却还没忘了搜刮到一段险些被大浪扑灭的声音:
“真是可惜啊,本来还差景离的一颗心,五毒心才能集齐的。可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呢?”是那小女鬼疯疯癫癫的声音,“是你逼我的,蘅芜,起澜的滋味,你就给我好好受着去吧!”
冷北枭心中咯噔一声,立刻将面前挡路的怨魂撕成碎片,杀出一条血路后仰头四顾,却仍然看不到洛明澈的半分影子。
他只看到无数白骨和翻腾哀叫的魂魄,在天光照耀下分崩离析,而就在这时,脚下却突然有庞然大物,终于破水而出。
冷北枭万万没想到,被刹罗先前布下的阵法召唤出来的,竟是他们妖族的始祖之一,五色积明鸟。
可他先前听到的分明是巨兽的咆哮,莫非是随着水波涌到别处去了吗?
这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但冷北枭来不及多想了,因为他已经听到“呜呜”几声鸣响,像孩子在母亲坟前的呜咽。而下一刻,那声音忽又变得极低,其间夹杂着愤怒和悲戚,仿佛声声泣血。
与此同时,有一样东西自魂潮中跌落,径直掉进水里。
是流年箫。
作者有话要说:QAQ抱歉最近毕业季事多,没顾上码字,这段很快就结束了!马上回归主线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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