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此刻, 据魔宫几千里之外的北海海底, 月清尘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可眼前模糊一片,他闭上眼睛,重又睁开,却发现情况没有半点改善。
非但如此,他还觉得浑身剧痛无比, 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人用力扯动。比起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在北冥感受过的那种痛楚,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这就是擅自使用回魂针留下的后遗症吗?仅仅用了三根便如此难捱,若不是宁远湄在关键时刻理智未失,没有真的九针齐上, 现在还不知要落得何种境地。
算起来……他已欠了宁远湄不知道多少条命,若还有命再相见,定不再有所欺瞒,将所知一切和盘托出, 只是不知她现在在哪, 是不是已经脱险了。幸而那蛟龙已然被杀,余下怨魂不过尔尔,凭她的本事, 想必不会有太大危险。
可惜,月清尘非但不知宁远湄身在何处, 现如今,甚至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下方触感松软,像是沙土一般,后颈却枕着一截冷硬, 感觉如玉如石,入鼻处尽是浓郁海腥。
海?
等到全身上下又一阵强烈的疼痛过去,月清尘伸出手在身旁慢慢摸索起来,很快摸到一个坚硬的物件,便随手抓起作为支撑。可刚起来些,却因腕力虚软而再次颓然倒地,后脑砸在身后滑凉的硬石之上,登时觉得眩晕不已。
但正是在这一撞之下,双目间萦绕的那片黑雾倒消散大半,叫他勉强能看清楚目前身在何地。
月清尘四下环顾一周,却发现眼前那片碑林,身后的祠堂,以及那座巨大的龙神像,竟都十分眼熟。
是北海九赭的龙神祠。
他蹙了蹙眉,心道自己最后的记忆分明是和那被枭了首的蛟龙一并掉进湖心,却在水中看到君长夜的身影被怨灵结成的漩涡卷向更深的地方。
当时情况紧急,怨灵数量又太过庞大,任何人都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抵抗整个漩涡的吸引力,只能尽力去抓握周围坚牢可靠的石壁。可看君长夜身形漂浮间,未握刀的那只手臂却是向上伸出,似乎想从水中握住什么与他同样萍浮无依之物,却忽然又摇了摇头,手臂颓然垂落,竟不再做任何反抗。
像是终于失去意识,又像全然不再顾惜自己的性命,任水流将他随便卷到什么地方去。
这一系列变化,月清尘在上方看得清清楚楚,登时一怔,心中隐隐明白,却又不想明白为何君长夜求死之意这般明显,只觉绝对不能放他这样任性而为。
可即便月清尘及时做出反应,却仍在俯身下潜后拉住君长夜右手的那一刻,被流水无穷无尽的冲击力完全裹挟。
而又偏偏在那一刻,宁远湄先前所施的回魂针从体内跳脱出来,全然失去了效力。
当时水势太过汹涌,险些直接倒灌入肺腑之中,月清尘来不多想,只用力将霜寒剑深深嵌入湖底石壁之内。可即便如此,却也无法在激流中完全稳住身形,只能不断下坠,下坠。在这期间,他曾不止一次地向下望去,希望看清这无尽深渊究竟会通向何地,却看到下方已然被漩涡卷住半个身子的君长夜勉力抬起头来,目光清明,显然还认得拉住他手的人是谁,可非但不配合,反倒拼命挣扎起来。
他受伤那么重,体力又完全透支,即便反抗,力道也是微不足道。月清尘本没在意,只一心想将他拉出漩涡之眼,可万万没料到,君长夜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见势不妙,竟直接挥刀,意欲斩断自己被月清尘紧紧握住的右手。
当时月清尘另一手正握着霜寒剑柄,知道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只得在松手的同时将刀刃远远拨开。可再去拉君长夜时已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被漩涡完全吞噬。
那一刻,月清尘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亦或什么都没想,只条件反射般松开握着剑柄的手,直接扑进那滚滚漩涡之中。
而现在,他躺在龙神祠外冷硬的台阶上,怔怔地回忆起失去意识前那最后一幕,但觉大脑空白一片,不知自己为何要那么做。而之后的情形,月清尘便记不清了,只记得漩涡下另有个极大的空间。虽不知一路是怎么过来的,但奇怪之处在于,即便九州水系四通八达,这漩涡的尽头也该在江河之底,为何最后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北海那座龙神庙中?
还有……还有,君长夜呢?
那一刻,像是有热血瞬间冲上头顶,月清尘胸膛剧烈起伏几下,而后便努力撑着站起身来。他站在三四层台阶之上,位置相对较高,低头一看,却见君长夜正赫然倒在离自己二三十步之外的一堆石碑中间,胸前那道致命剑伤虽然已愈合了些许,却架不住此前失血过多,仍将周边许多碑文都染成了红色。
他脸上毫无血色,此刻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实在跟具尸体没什么两样,只有胸膛微微起伏,暗示这还是个活物。而在海底深处,血气最易吸引海兽来袭,月清尘随便往哪一瞥,都能瞧见几只大鱼大蟹躲在石碑后虎视眈眈,甚至抬头一看,还见到有几条比先前妖族那老祖蛟龙小不了多少的海蟒,正在头顶一片幽蓝中游弋,显然都盯上了这块到嘴边的肥肉,只是碍于抢食的太多,便打算争斗一番分个先后,再拖回窝中,慢慢享用美味。
他确实还活着,不过看起来,也实在离死不远了。
月清尘垂下眼帘,心中却蓦地一松,索性顺着神庙前的台阶一层层往下挪动。他走得很慢,几乎是一步一顿,这一段短短的距离不知走了多久,等到终于走到君长夜面前时,眼前已重被一片模糊笼罩,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月清尘觉得自己大概也离过去不远了。
他侧身扶住一块石碑,先努力将胸腔内满溢的铁锈味道压下去,接着打算俯下身去探查君长夜的情况,可等他向前再迈一步,却忽然踉跄一下,像被什么绊到,整个人晃了几晃,竟再也支撑不住,一头向着那昏迷之人所在的方向栽倒下去。
不远处一条小章鱼怯生生地收回被月清尘踩痛了的触角,自觉好像做错了事,忙不迭缩回石缝中去了。毕竟作为一只妖精,它还太小了,实在是没胆子觊觎君长夜的血,刚刚只是被对方身上的一团白毛吸引过去,但见有人过来,身上气息还威压极强,自然还是快快跑路的好。
至于那团白毛,似乎是,一只毛茸茸的陆生生物?
月清尘虽然眼睛看不清楚,心里却清楚,方才离得已经很近,自己这一倒势必直接倒在君长夜身上,此刻自新接触到的地方感受到的滚烫触感,也全是来自那个昏迷不醒的人。
他在发高烧。
月清尘轻轻抬起头来,感觉到抵着自己鬓角的那截下巴有些硌得慌,可胸腹间却柔软而富有弹性,先前那三条尾巴的白狐已经缩成小小一个白团,正安静地趴伏在君长夜胸口,为他疗愈霜寒剑造成的致命伤口。
可他在发高烧。
刚才积蓄的力量耗光了,一时半会间即便想起来也是徒劳,月清尘索性往旁边挪了挪,肩并肩跟对方躺在一起。实际上,如果这时有人从对面远远望过去,会看到月清尘同那小狐狸一样安静地躺在君长夜身边,头颈略蹭着他的胸膛,将男子圈在自己双臂间形成的一片浓郁白雾之中。若脸上的表情再甜蜜些,便宛如一对货真价实,又如胶似漆的恋人。
遥远的海平面仿佛静止,像仲夏的星月夜,连风都不忍心惊扰。一颗星子温柔地坠落下来,月清尘伸出手去,星星无声地摇摇头,又很快隐没在天际,他便将那只手收回放回胸前,默默许了一个愿。
其实那只是海蛇的眼睛,月清尘看不清它的轮廓,便以为是从天上坠落的流星,就像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到的那样。
他已经好久没见过流星了。那些曾深切地爱过他的人,也已经从这世上离开很久很久了。
可即便如此,他仍自觉比君长夜要幸运得多,若没有曾经得到过的那样多的温暖和爱作明灯,又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孤身面对人生中仿佛永寂无声的漫漫长夜?
月清尘闭上眼睛,将全身气力尽数凝结在双臂间那圈白雾之中,不管之前有过多少恩怨,毫无疑问,这一刻,他不希望君长夜孤零零地死在这片深渊之中。
在海洋深处,人们往往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月清尘不知自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多久,才终于感到身边那股灼人的热浪退了下去。可与此同时,他觉得眼前那片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浓雾已经完全遮蔽了一切,身体里好不容易积蓄的力量,也再次用尽了。
“我撑不住了,”他疲惫地笑了一下,声音里透着浓浓倦意,“如果等我醒过来,旁边那些东西还没有把我们吃了,我就想办法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如果相反……不要怪我。”
几乎在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月清尘再度失去意识,陷入了近乎昏迷般的自我修复和沉眠中,自他身体内流泻出的那片白雾却没有消失 ,仍旧忠实地守卫着身旁人。
又过了不知几个昼夜的时间,君长夜的手指才终于颤抖几下,却没有很快醒来,反而将身子一点点蜷缩起来,两道眉峰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低声呢喃着:“别去,求你,求你,别丢下我。”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一时手痒,没忍住开了个新的古耽预收坑,过两天应该再开一个现耽娱乐圈的,有兴趣的小伙伴们过去玩呀,么么啾!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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