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被那片灼痛眼目的红焰吞没之前, 月清尘从没想过自己会如何, 他只是提前凝了层冰甲裹住全身,护好五感,之后便御着霜寒剑,以最快的速度越过了外围炙烤最盛的那片区域。终于,还是在四肢百骸传来的灼痛不堪忍受之前, 找到了那只快要融化在赤色地浆里的巨蚌。
只是此时此刻,他身上那副冰甲,也已经快要彻底消融于火舌狂烈的舔舐下了。
周围海水动荡从未有片刻止歇,轮番冲击之下, 月清尘几乎无法在剑身上站稳。耳闻蚌壳上传来阵阵爆裂之声,眼见原先张开的那道缝隙,正颤巍巍地将要闭合,他立刻收了霜寒, 凌空弯下腰, 借着未及收住的冲势向前一滚,恰恰赶在上下蚌壳彻底咬死之前进入其中。而下一刻,厚如城墙的蚌壳在身后轰然闭合, 将海水和火焰尽数隔绝在外。
之前月清尘说让冷北枭去找千年老蚌群避难的话,并不全是为了唬他。深海水族长期生活在此等凶险环境下, 早就练就了一身保护自己的妙法本事,而蚌族,更是仗着天赐的结实皮囊,成功躲过无数天劫地陷, 自万年前存留至今。只要能找到外壳完好的老蚌并避入其中,别说如今这般水击火烧的局面,就算是九重天雷劫再现,他们几个,也能有一半的存活可能。
此外还有一点,就是玄武墓的守护之灵虽被惊动,并在此地布下滔天巨怒,却也正因如此,将仙墓的入口露了出来。若月清尘没有猜错,就在那片因仙气鼎盛而引无数海流形成的海洞之中。可想要进入其中,非人力所能办到,只能借助巨蚌这类天然屏障,趁其被卷在海流中,顺漩涡走势而行,直到被海水送入玄武墓中,唯有如此,才算是寻得了一线希望。
但若最终通往之所并非玄武大帝留下的身后地,那此行,也就前功尽弃了。
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既然已经选择,就只能暂且留在这方寸之中,静观其变了。
由于紧紧闭合,蚌壳内又没有光源,里面仍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月清尘借着身上尚未熄灭的火光水泽,寻了处干净些的地方坐下,而后将外袍灭了火,脱下轻轻放在一旁。蚌妖绿斛由于妖身先前受到黑硝石的重创,整个蚌缩小了一圈,此刻已陷入休眠中,近期内不会醒来,一时间,只有头顶轻浅而平稳的呼吸声,证明她还好端端活着。
月清尘探查一番,见绿斛已无大碍,便先微松了一口气,抬手在其妖身表面又加固了三四层冰晶,确保不会被外面的烈焰吞噬。做完这些后,他才终于腾出闲暇来去看内部构造。刚进来时,月清尘只觉里面阴冷潮湿,又遍布硝烟和血腥气,让人难以忍受。可没多久,在蚌妖沉梦中的自我调息下,却重新变得温暖而干燥,可以让里面的生灵暂时休憩了。
月清尘仰起头,将后背靠在坚硬壳壁之上,感觉比刚才好一些了,可呼吸之间,胸腔内却如火烧火燎一般,有不适感席卷全身。经历了这一系列变故下来,他实际已精疲力尽,耗光了先前积聚起的全部气力,见四周只有自己一个清醒活物,索性慢慢躺了下来,试图平复体内愈演愈烈的烧灼感。
看来宁远湄说的没错,月清尘合上双眸,勾了半抹苦笑:这具身体,真的已经快到强弩之末了。
可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周围剧烈摇晃了好几下,像是蚌妖撞上了礁石或其他坚硬无比的庞然大物,又像是有什么人正在从外面暴力破开蚌壳,一下下敲得人耳膜震颤。月清尘心头乍惊,立刻睁开眼睛,却发现视线再度变得模糊不清。他眨眨眼睛,向先前自己进来的方向看去,却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已有一线天光照射进来,可除此之外,什么地焰海水,却都没有倒灌进来。
有一道黑影堵在前面。
月清尘感觉自己全身绷紧了,双眸死死盯着那条缝隙,原本已然收起的霜寒再度出鞘,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准备不管进来的是什么,都先给上一剑再说。可手腕抖得厉害,身上也开始一阵阵地发软,几乎要握不住剑。
月清尘眉头一紧。
糟糕,这种熟悉的感觉……莫非……
偏生在这种时候。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自裂缝处挤进来,而后反手一撑,生生将上下两道原已紧紧咬死的蚌壳强行分开。那道黑影探身进来,先看到半个肩膀,随后是一整个上身,再然后,那黑衣人的全身都已暴露在月清尘的视线之下。他看到他带着一身火光,自上而下翻跃下来,将暗无天日的蚌身内映得有如日月同辉,落地时侧身半跪倒在蚌妖柔软的蚌肉之上,环视四周的目光狠戾又凌厉,却在触及面前人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霜寒不知何时已从手上滑落,月清尘低下头,与近在咫尺的君长夜对视一瞬,完全想不出对方为何会在这时出现。
定睛望去,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仰起头看向月清尘时,脸上的水珠便往线条冷硬的下颌处汇聚而去,然后淅淅沥沥地落下,像形成了一道小小瀑布。粗瞧过去,那双眸中似乎泛起水雾,叫人几欲心生怜惜,可细看之下,却发觉那只是有水滴恰好自眼角滑落,隐在乌发后的眼中暴戾退去,却换成了深深嘲弄,与其说他这情绪是针对旁人,倒更像是在自嘲自厌。
你在想什么?月清尘想问他,而还没等开口,却被猛然起身的对方抱了个满怀。
霎时间,月清尘几乎觉得喘不上气来,这哪里是抱,君长夜简直是想将自己揉碎进他的身体里,一时间口鼻处尽是那人身上特有的气息。他想用力挣脱,可这会儿的君长夜力气大得有如蛮牛,任他怎么推都推不开。不一会,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君长夜这才将月清尘慢慢放开,却又一把握住他的双肩,将他上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见其身上沾血,脖颈间有火焰舔舐过的痕迹,手劲顿时没控制住,像要将人骨头捏碎。
“你又骗我,” 他咬牙切齿道,“月清尘,我就不该相信你,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那是别人的血。我是冰灵根,又怎会惧火?”月清尘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垂下眼帘:“再说,我没答应你什么。”
君长夜胸膛剧烈起伏几下,眸中原本汹涌而出的感情渐渐不再流淌,重又沉入幽深寒潭之下。他忽然松开手,向后倒退了一步,完全转过身去,面对着蚌壁道:“是,这倒是我急糊涂了。”
“无妨,既然回来了,就先……在这里待一会吧。”那人在身后道。
君长夜感觉到拳头逐渐收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刺得生疼,便又逼着自己慢慢放松。面壁面了好半天,他才终于平复了心中那份强烈的后怕与惊慌失措,觉得可以用正常的语气和态度跟月清尘说话了,但依然不愿意回头面对他,怕见到对方在自己袒露心迹后依旧冷淡平静的模样。
于是他抿了抿唇,依旧背对着月清尘,缓缓道:“师尊,其实我一直好奇,为什么你永远都能在做事之前就算好一切?为什么我不行?你知道,当我看见你跳进烈焰中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吗?无论我之前是怎么想的,想怎么做,即便该知道你有多厉害,在那种时候,统统都不作数了。”
说到这,君长夜停顿了一下,不知是在等月清尘的回应,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可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他却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像是在衣料与地面之间。君长夜犹豫片刻,还是转过身去,却在看清眼前景象后,愣在了当场。
眼前不远处,月清尘正将后背紧贴着壳壁,一点点滑坐到地上,然后慢慢捡起放在一旁的外袍盖在身上,身子则蜷缩起来。他将脸埋在臂弯之间,竭力克制肩膀的颤抖,似乎在努力不叫别人看出异样,却还是因痛苦太过剧烈而难以自持。
“师尊,你怎么了?”君长夜快步向他走去,声音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忧。可月清尘在听到他的声音后,身体却颤得更加厉害。
“我没事……你不要……过来。”
君长夜敏锐地察觉到这语调中透露着一丝异样,而与此同时,他闻到有股甜腻的香气,在这处黑暗狭窄的空间中弥漫开来。
这味道,与胭脂色发作时不太相同,却亦有着类似的特质。君长夜这才想到,距离上次给月清尘暂时疏解药性的解药,已经过去太久了。
可最近事情都赶到一起,他走得匆忙,身上竟没带解药。
“师尊。”君长夜在他身边蹲下身来,伸手揭开月清尘盖在头顶的外袍,想去探他的额头和面颊,却被对方一把打掉。可君长夜知道这事耽搁不得,便再度将手伸进月清尘头颈与臂弯交接处,缓缓抬起他的下巴。
月清尘紧紧闭着眼睛,眼角处竟已飞起一片红云,颤声道:“君长夜,千万别……别给我新的理由恨你。”
他这般模样,即便再看上无数遍,也实在美得让人心颤。可君长夜只觉心中猝然一痛,如遭重击。这合欢宗秘术的厉害之处,他知道得最清楚不过,自然也清楚月清尘在忍受着怎样的折磨。而这是现在的君长夜绝不愿意看到的。
“师尊,你知道的。这秘术,靠忍,是熬不过去的。”
“那就……”大滴大滴的汗珠自月清尘额间滚落,欲/火焚身不得疏解的滋味,比让外面的烈焰烧灼还要痛苦一万倍,“求你,给我个痛快吧。”
“我来帮你,”君长夜犹豫一瞬,终是下定了决心,“你放心,我决不乱来,只是帮你。这样,最起码你会舒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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