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煞便刀煞吧, 毕竟是她钟情的第一个男子。兰若既认定了他, 便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有所改变。
更何况,通过几日的相处下来,兰若觉得,荒炎并不像其他人说得那么狂傲和不堪。即便是狂,也狂得很有几分可爱。
路上有时遇到其他门派和弟子, 这潇洒的刀客都会一一指给她看,说他不屑于与哪些人为伍,哪些人虽是可交的,但现在没必要打交道。因为这一路上, 她有他就够了。也因为很多时候,跟人打交道,甚至还没跟那些灵兽打交道来得爽快。
兰若从不受旁人意见的左右,她只信自己的眼睛, 只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或许荒炎也正是喜欢她这一点。可喜欢归喜欢, 却并不是爱。他生而浪荡,会为途中遇到的花朵而短暂驻足,却并不愿意过多地接受一份感情拘束。
即便兰若美得惊人, 想来,也不能成为那个例外。
那几日, 荒炎大多带着兰若,往人烟稀少却妖兽众多的地方走。他们白天赶路,夜间便在漠北凉如水的月光下缠绵厮磨。一路走走停停,遇到合适的妖兽便杀了, 遇到风光好的地方,也会驻足一两日,手牵着手,在那些人迹罕至之地留下自己的足迹。
其实若仅论做出师任务,兰若捉的妖丹早就够了。她只是想趁此机会,和意中人多待一会,多了解他一点,也能为今后的生活多做一些打算。
可她还不知道荒炎怎么想,甚至不知道,她的意中人究竟打不打算娶她。
相遇五天后的那个晚上,他们在黄昏时刻,到达漠北的一个小镇。小镇名字很美,叫做蝴蝶湾。据说,是因泉畔多有蝶舞而得名。
镇子很小,投宿的客店离蝴蝶湾很近,兰若一推开窗,就能看到对面那湾水。水底有各色卵石,五彩斑斓的,她很喜欢,就撩起裙边,打算走下去采几块来。
荒炎一看,在那片掀起一点的红裙衬托下,兰若露在外面的小半截腿又细又白,顿时生出一种“她的腿只有我能看”的想法,顺便将外面那些伸长脖子准备看的假想敌通通仇视了一个遍。
他将她一把抱起来按在床上,然后自己跑出门去跳下水,不过片刻,就兜了一堆卵石回来。整个人却湿淋淋的,从上往下淌着水,把客店的木头地板弄湿了一大片。
兰若却没有坐在床上,而是倚在窗边出神,浓重斜阳透过窗,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让荒炎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和窗边的这个美人,已经携手走过大半辈子那么长,她是在日暮里等他归家的妻子。
这种感觉,好像也并不太坏。
兰若见荒炎进来,头便歪了歪,整个人瞬间鲜活起来,妩媚得不像话,仿佛将夕阳的余晖涂抹在了脸上。
她离开窗边,款款走到荒炎身边,俯身去看他怀中兜着的石子。忽而顿住,极缓地抬起头,往男子宽厚的肩头轻轻吹了一口气。
荒炎感觉半边身子都酥了,声音不自觉放得很柔:“你干嘛?”
“一只蝴蝶,”兰若一眨不眨地看那纤弱美丽的生灵从窗户里飞出去,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飞走了。”
荒炎也偏头去看,可看的,却是身旁那个女人,她的脸蛋瓷白,嘴唇红艳,她比蝴蝶还要美。
他突然按住兰若的肩,嬉笑着凑上去吻她双唇,兰若只躲了一下,就闭上眼睛任他动作了。
吻到动情处,她听见那刀客在耳边说:
“这次我抓牢了,就不会飞走了。”
五彩石撒了一地,不过没人顾得上去管了。客店简陋的小木床开始咯吱作响,仿佛是因承受不了那般激烈动作,而发出的阵阵呻/吟声。
终于,待一切结束后,四周重归寂静,天色也暗下来。兰若躺在荒炎怀里,脸上尚有潮红未褪,神情有些疲惫。过了一会,她睁开眼睛,将下巴贴在身旁男子温热的胸膛上,拿手指画来画去。又过了一会,突然开口道:
“你会给蝴蝶一个家吗?”
荒炎没有回答。
可兰若知道他醒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她仍在固执地等。
“先睡吧。”终于,他开了口,随即又生硬地补充了一句:“明天还要起早,去抓狮虎兽呢。”
兰若眸中的光暗淡下去,她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再没说话。
荒炎也是。
可那天晚上,他们谁都没有真正入眠。
直到天快亮了,荒炎才迷糊着睡着了一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兰若已不在身边,随身衣物都带走了。
他对着空留下来的一室静谧出了会神,忽然觉得这间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残留着她身上的木兰香气,心里却空落落的,仿佛被兰若带走了缺失的一块。
平生头一次,他怀念的不是女子柔软的胸脯。而是她在问自己会不会给她一个家的时候,忽然亮起来的眼睛。
荒炎越想越觉得烦躁,索性拉开门走了出去。视线尽头触及一袭紫衣,他心头一跳,还以为是兰若回来了,正要上前去拥抱她,告诉她自己愿意登门求娶,求她师父答应他们的婚事。不料那女子一回头,却不是。
是个在花间酒的旧相识。
荒炎生性豪迈,爱干些仗义疏财的事。他不太把钱当回事,有钱的时候,常常为别人花得大手大脚,等到穷困潦倒的时候,也就只能找旁人接济,却因此结交了很多朋友,三教九流都有。这个在花间酒卖笑的花魁娘子,就是其中一个。
“遇上点麻烦,找你收留几天。”花魁满身风尘气,给荒炎递了片紫苏叶,说起话来也媚,却偏狐媚,“老规矩,十八摸。”
“收留你可以,”荒炎接过扔进口中,却摆摆手,“老规矩,免了。”
花魁咯咯地笑起来,扭着腰走上前来,朱唇几乎贴上他的脸:“怎么着,有新欢了?”
荒炎冷笑一声,忽然觉得心头更烦,胸口更闷,便随口应付道:“没,谁能比得上你?”
花魁忽然“咦”了一声,从荒炎身边退开。她将目光越过他肩膀,投向蝴蝶溪的另一边,端详片刻,忽然笑了。
荒炎猛然回头,只见溪水那边站着个孤零零的窈窕身影,肩上背着个小包袱,腰间系着把剑,脸上表情甚至比初见时,还要冷若冰霜。
“她的确很漂亮,”那花魁赞叹道,“你有眼光啊。”
兰若扭头就走。
荒炎拔腿就追,越跑越快,很快就在溪水转弯处拦住了她。兰若不理他,要往旁边走,可旁边哪条路都被堵得死死的。
“你走之前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荒炎心里烦,语气自然冲。
兰若似乎觉得他不可理喻,冷笑道:“对,我是应该跟你说一声。这样你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去寻欢作乐了。”
荒炎恼了:“那只是我的朋友。”
“朋友?”兰若瞪向他,“在一起睡过觉的朋友?那你是怎么跟她介绍我的?也是朋友?”
“不然呢?还能是什么?”荒炎嗤笑一声,“你以为你跟她有什么不同?”
“别把我跟那种人相提并论!”兰若一把抽出剑来,将剑尖对准了他,气得浑身颤抖,“你知道吗?你让我觉得恶心。”
那刀客一动不动,他说:“我没有求你回来。”
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她说:“好。”
既然你这样说,我也无话可说。
那么,就这样吧。他向左,她向右,擦肩而过的瞬间,很多东西都不复存在了。其实他还爱着她,她也是,只是他觉得她胡搅蛮缠,她觉得他从未认真,彼此眼里都揉不得沙子,也都不愿先低头。
于是两人就此分道扬镳。兰若气得连那些妖丹都不要了,失了面纱,她也没脸回浣花宫,正好有地方闹鬼,便自己一个人跑到郢都附近去捉鬼,却不料被一厉鬼所伤,重伤濒死。
再后来,她被冥主以鬼族方法所救,赌气下答应和他在一起,于是便带回幽冥,成了后来人人畏惧的鬼后。
“君小子,或许你说得对,”西洲荷塘旁,荒炎从回忆中惊醒,声音已然虚弱不堪:“我不该,让她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先不说这个。”君长夜忽然意识到不对,“前辈,你为何会来此地?是谁告诉你,断肠夫人在此地的?”
荒炎想了想,道:“有一封帖子,是以冥主的名义送到万古如斯宫的,邀请我……于近日来西洲一会。世上知道老朽复生的人不多,所以,我以为不可能有假。”
君长夜眉头蹙得很紧,再度抬头看向半空中的月清尘。
不过才交谈了一会的工夫,先前转弱的埙音已再度凭空拔高,而琴音虽丝毫不乱,却始终难以将埙音彻底压制。
君长夜的心沉了沉。
他们此次北海之行,并没有找到苏羲和当年对付断肠夫人时所用的琴谱,故而师尊难以在片刻间与曾经的鬼后决出高下,也是在意料之中。
可,刹罗先前在西洲闹出的动静这样大,早该有人知会修真界各派掌门,派人前来讨伐。
如今自己和荒炎前辈在魔宫中的身份,世上知道的人很少。若此刻修真各派都有人来了西洲,岂不是正好撞在刀尖上?
这时间卡得实在微妙,又算准了他们因为情谊无法轻易离开,像极了昭崖一贯的作派。
就在这时,仿佛为印证君长夜想法似的,有道清越男声,忽然在这片天地间响了起来:
“月清尘!”
与此同时,有道蓝影在眼前一掠而过,直奔半空中抚琴的白衣男子而去。
竟是云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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