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曲阑珊陷入天人交战之际, 台上的洛青鸾却再也无法忍耐, 近乎崩溃道:“小珊,你快说啊!到底是谁敢冒充我小叔叔?!”
曲阑珊咬住嘴唇,对萧紫垣的思念忽然如开了闸般,在心底泛滥开来。那日她乘船跟随萧紫垣回到帝都,两人刚刚挑明心迹, 正当情浓时,本是片刻也不愿分离。奈何曲流岚还在宫中,又急于带妹妹去潇湘赴约,萧紫垣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只好得放曲阑珊随兄长走了,并同她说好,等自己处理完宫中事后,就来潇湘寻她, 并正式向她兄长提亲。
可是萧大哥, 你怎么还不来呢?
“好,我说。”曲阑珊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直视着前方, 道:“当时在帝都冒充蘅芜君的,是鬼族的一名傀儡师。他与洛家有些渊源, 模样亦与蘅芜君有几分相似,所以兄长才会看错,误以为那就是蘅芜君。景宫主,青鸾……”
“模样相似?”景离冷冷打断了她, “众人皆知,模样与蘅芜君相似的男子,除却早已陨落的乐平君外,全天下只有一人,那就是蘅芜的长兄,洛明川。可洛明川已经消失许久,我曾因想为阿姐报仇,找过他很多年,却一无所获,便只当他是死了。曲姑娘,那洛明川多年音信全无,怎么会在此刻无端冒出来呢?又怎么会变成鬼族的傀儡师?”
曲阑珊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只知道那个傀儡师是青鸾的父亲,还放火害死了青鸾的母亲。至于洛明川离开洛家后的事,她却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曾得到昭崖的助力,并因怨恨昭崖而成为一名弃子,最后还死在了北海墓中。但这些都不是能轻易对人言的,开口前得掂量掂量轻重,可周围没有一个人能够告诉她该如何做,所以曲阑珊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局促般绞着衣角,脸色愈发涨得通红。
但听了台上男子的话,曲阑珊才突然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已久的事情,原来青鸾的母亲景姳,其实也正是景宫主的长姐。
景宫主说想为姐姐报仇,难道是知道当年大火的真相吗?莫非这么多年来,他虽面上不显,却一直在记恨着洛明川,记恨着洛家吗?
那他为什么还要和青鸾的小姑姑结为道侣呢?莫非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折辱吗?
曲阑珊忽然觉得身上发冷,浑身血液都仿佛凝结成块。她开始拼命回想以往被自己忽略的细节,然而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她编了一个谎话,被人拆穿后自己却圆不回来了,于是只能保持沉默,好将这一茬就此揭过。
景离没有再理会曲阑珊,只将手中握着的东西仔细收回包裹中去,然后淡淡道:“诸位,景某已派人将那坟冢里里外外搜查一遍,其中除却我二弟的棺椁外,再无他物。若诸位仍有怀疑,自可亲自下墓去探查一番,便知景某所言非虚。”
“千查万查,没想到叛徒出在凝碧宫,还是景宫主的枕边人。更没想到,勾结魔族这件事,竟然还扯上了望舒君和蘅芜君。”曲流岚面色不善地往人群右侧扫了一眼,目光在那端坐的白衣右使飞贞身上停留片刻,显然还对他的突然倒戈有所怀疑。随后,曲流岚又转而继续盯着景离,逼问道:“眼下人赃俱获,定要给天下一个交代,景宫主打算如何处置景夫人?”
“蘅芜君命牌已碎,即便不死,想来也凶多吉少。望舒君人在西洲,景某已派人往昆梧叶掌门处送了信,请他将望舒君押来此处受审。至于台上这姑侄二人,既然帮助蘅芜君藏匿证物,定也与当年潇湘大魔入境之事脱不了干系。”景离没有回头去看紫衣女子灰暗的神色,自顾自宣布道:“洛氏明嘉已不配做我景昭的道侣,景某已备好休书一封,自即日起,还洛氏女自由之身。从此以后,她的所作所为,与景某再无干系。”
“你不是昭哥,”洛明嘉冷冷瞧着景离的背影,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休不休我,不是你说了算的。”
景离不为所动,只向旁侧抬了抬手,平静道:“点起来吧。”
台旁站在火源旁的人闻声颔首,伸手取过油松木枝燃在火上。待木枝烧着后,便一扬手,将之扔进了台下堆满的新柴中。火势瞬间在薪柴间蔓延开来,空气中弥漫开呛人的烧灼味道。
“离弟,”洛明嘉死盯着面前那道长身玉立的影子,语调间甚至带上几分凄厉,“你告诉我,你究竟把昭哥藏到哪儿去了?”
她早知察觉枕边人的不对劲,也早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自己真正的夫君竟被人藏在那白玉坟冢中。洛明嘉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挖通了往那墓中去的密道,本以为能顺利将夫君救出,从此与他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做一对神仙眷侣。可没想到,连昭哥都是在利用自己,甚至还将主意打到了青鸾身上。
被人堵在墓道口前的那一瞬间,洛明嘉甚至痛恨自己的聪慧。她宁愿相信是事情败露,是自己跟昭哥计划得不够周密,也不愿相信从一开始起,那个男子就打定主意要骗她。
昭哥说他弟弟景离觊觎宫主之位已久,他原本念着兄弟之情,只是想将景离软禁起来,并不忍害其性命。可没想到,离弟竟趁他没有防备,将他控制并关入这白玉冢中,一关就是十年。昭哥说他爱她,思念她,在这不见天光的十年里,几乎相思成狂,还问她过得好不好,景离有没有欺负她。
洛明嘉嫁到景家许多年,从没得到过夫君真正的疼爱,眼下突然得知凝碧宫中那个日日对自己疏离相待的男子,其实不是自己的夫君,而自己真正的夫君仍像当年初见时那般爱她,只是被小人所害,无法与她相伴,她怎能不动心,又怎能不信任他?虽然理智告诉洛明嘉,这里面必然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她仍不管不顾,全然相信了那墓中人的话,并按照他的叮嘱,通过装病让景离放松对她的警惕,然后一步步实施着景昭交代的计划。
现在回头想想,她就像个傻瓜一样,被这两人耍得团团转,还以为自己很伟大,是为爱奋不顾身。
只是可怜了小青鸾,被无辜牵扯进来,要跟着自己一起受苦了。若是二哥知道了,肯定要心疼死的。
“够了。”景离终于肯回头看她,目光却冰冷至极,不带分毫感情:“小嘉,你已经疯到连人都不认得了吗?”
近年来,景离一直对外宣称景夫人身染重疾,卧病在床,却没有明说究竟得了何种病。所以也有人猜测,景夫人是受到刺激,疯了。
眼下看来,这种猜测竟很可能是真的。
“你要烧死我?”洛明嘉苦笑一声,用了传音入耳,“就因为姳嫂嫂是死于大火之中?你一直疑心是川哥放的火,是不是?”
“不是疑心,就是他。”景离却毫不顾忌将这家族辛秘公之于众,冲洛青鸾冷冷道:“洛青鸾,有件事,我猜蘅芜君还没有告诉过你。你的娘亲,我的亲姐姐,是被你爹爹亲手放火所杀,当时你还在她腹中,你爹爹却一点也不在乎。他根本不想你降生于世,你知不知道?可现在看来,你还不如死在当时那场大火中,至少无痛无觉,也不必为蘅芜君背过,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你胡说!”洛青鸾嘶吼起来,面容在火光映照下宛如透明:“我爹娘为人正派,都是英雄,他们是为护卫潇湘丧命于鬼族之手,才不像你说的那样!”
“英雄?蘅芜君是这样教你的?一个堕入鬼道的人,也配称为英雄吗?”景离冷笑一声,“那在你心里,望舒君是否也是英雄?不过,在这样的两个人教导下成长起来的孩子,不能明辨善恶,也是正常的。”
就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光景,台下木薪间烧着的熊熊烈火已从洛青鸾脚边升腾起来。她被呛得猛咳几声,拼命别过脸,不想让风满楼看见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但能活动的范围总共就那么大,即便洛青鸾用尽全力,也无法将自己满是污垢和泪痕的脸完全藏起。既然无用,洛青鸾索性不再藏,仰起脸来怒视着景离。
“我师尊比你强千倍万倍,我小叔叔也比你强千倍万倍!”女孩嘶声道,“我知道的,他们都是好人!”
火势愈发大起来,不出片刻,就要将被绑在柱上的二人的衣服尽数烧着。洛青鸾给浓烟遮了眼,再看不清台下情景,也看不清风满楼此刻的表情。
莫非连风满楼也觉得,我是个勾结魔族的叛徒吗?要不然,他怎么还不来救我?莫非他已经爱上别的姑娘,不喜欢我了?
洛青鸾只觉眼眶酸涩得很,也不知是给烟呛的,还是因为心痛。她索性不再想风满楼,可此刻身处炼狱,又能想别的什么呢?
洛青鸾忽然就毫无征兆地吹了声口哨,起初只是断续几声,却极响亮。许是从小听多了洛明澈的箫声,洛青鸾早早就学会了以口哨模仿箫音,虽不如真正的箫声那般动听,可调子却别无二致。她试了几次,发觉技艺没有生疏,随即就吹起了洛明澈离开前教给她的那首曲子,边吹,边有眼泪自腮边簌簌而下。泪珠掉进火中,瞬间化成雾气,逸散而去。
那是小叔叔教给她的最后一首曲子,曲中有风有雪,有花有月,有雪山的春晓冰融,凰台的雨打芭蕉,到了最后,却蕴含着一种甜蜜又苦涩的矛盾挣扎,仿佛极致炽热过后的留白,让人觉得怅然若失。
“真好听。”一旁的洛明嘉费力扭过头来看她,“小青鸾…… 咳,这曲子是二哥教你的吧。我都没听过,叫…… 什么名字?”
“名字?我不知道,咳咳咳…… 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待一曲终了,洛青鸾已被呛得喘不过来气,却仍艰难地回答:“那箫叫凤鸣,底部还雕出了凤凰尾羽,漂亮得很。可我现在腾不出手,咳咳咳,没法拿给你看。”
小叔叔,你不是说,等我练会了这首曲子,你就回来了。为什么连你都骗我?
你都还没告诉过我,它叫什么名字。
意识渐渐模糊,洛青鸾再说不出话,耳边也尽是薪柴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可忽然间,仿佛灵台突然清明,她听到台下传来不断的争执声,其中一道声音淡漠平静,单听语气,竟与师尊有几分相似。
“别忘了,洛青鸾可是魔尊的师姐,望舒君的弟子,她岂会不知魔尊与望舒君苟合的事?”
是谁在说话?他说,谁是魔尊的师姐?
魔尊是谁?我的师弟,难道是…… 长夜吗?
长夜与师尊,他们……
洛青鸾脑中混乱至极,身上衣物已然被火烧着,她只能调用全身的水灵气与之抗衡。可这火显然不是普通的火,任她怎么调水来怎么扑,都扑不灭。
娘亲当年,也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吗?
洛青鸾痛苦不堪,甚至此刻恨不得就死了,至少不用再忍受被活活烧死的苦楚。可就在这时,一道先前没听过的女声却破天而出,显然怒到极致。
“一派胡言!”那女子怒气冲冲道,“景昭,你没长眼睛吗?竟放任一个魔头在此胡乱攀咬人?”
洛青鸾费力睁开眼睛,试图透过面前浓烟辨别台下是谁在说话。她看不清别的,只能看到那女子颊边一朵娇艳蔷薇,美得令人目眩。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有点复杂呀,头秃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